余明薇(1967建築)
我於1961—1968年在建築學院學習期間和在女籃打球時和承憲康老師並不很熟,和他接觸多了是在畢業之後。80年代他曾帶學生到第二汽車製造廠實習,在湖北山溝裏見到他就像見到了娘家人,備感親切。70—80 年代到北京出差匆匆往返,很少有機會回清華。1996年他曾帶信給我老伴胡方綱說艾知生學長病重,如我們到北京,他可安排我們去看望艾知生同誌。我們在秋天剛好有機會同時在北京,承老師很快就聯系好我們一起去廣安門中醫醫院去看望艾知生同誌。我們很感謝他給我們這個機會。我還記得2004年我再有機會去清華,先打電話給承老師,他約我在工字廳見面,然後帶我到東大操場去看新體育場和新遊泳館,細致地給我介紹清華遊泳跳水隊的訓練和目標。又一路介紹新的學生宿舍紫荊公寓和新的食堂。看到學生住宿和夥食有如此大的改善,我真為80後的學生們感到慶幸。一個多小時過去了,承老師一點不感到累,還堅持要帶我去西區看新擴建的圖書館,是建築學院關肇業教授的傑作。擴建部分和原建部分結合的那麽自然、和諧,保留了原來的建築風格。新的理工學院,也都是關先生的作品,用的是紅磚,與原化學館風格統一,不是風靡一時的玻璃幕墻,感覺很舒服,又節能環保。承先生一路走來,侃侃而談,我真感謝他為我這樣細致地介紹清華的發展。我說以後一定常來學校看看。從此我每次回清華一定給他打電話,一定去看望他。
右起:承憲康、李蒙、余明薇(2004年9月)
2004年9 月,意昂体育平台體育代表隊成立50 周年慶祝大會之後,承憲康老師和女籃老隊員合影。前排左起:韓世溫、韓素雲、孔憲梅、郭樊玲;中排左起:承憲康、劉艷芬、孫誌香、李蒙、朱昌珍、塗霓仙、龐玉馥;後排左起:於誌敏、倪乃先、劉琴惠、余明薇
承憲康老師2009年體檢發現肝癌以後,得到校領導的直接關懷和照顧,賀美英學長是意昂總會副會長,是承老師的直接領導。她和校領導為承老師製定了周密的治療計劃。征求承老師本人意見,不作手術,做保守治療。學校為他找到最新抗癌藥物,作為進口新藥的誌願實驗者,也解決了高昂費用問題。承老師堅持走過了多次化療、放療的痛苦過程。因他多年過著單身生活,病後無人在身邊照顧,學校為他找到了小時工,照顧承老師的吃飯、打掃衛生等。他多次表示,因為白血球降低,抵抗力也很低,醫生告訴他不要見客,以防感染。他也告訴大家不要打電話,不要上門拜訪;他說也不上互聯網,因體力虛弱,需要更多休息。我們都尊重他的決定。去年此時,也曾在團委工作、和承老師一起主管代表隊的張益同誌突發急性肺炎去世,承老師堅持拖著虛弱的病體到八寶山和老戰友告別,代表隊老隊員們才得以見到承老師一面。兩年來我見過他兩次,每次15 分鐘。他每次都表示他很樂觀,請大家放心;也請轉告大家為什麽不能常見大家,希望大家理解。去年百年校慶期間,我們老意昂都互相告知不要去打擾他。去年十月,承老師主動給蓬鐵權學長打電話,邀他去見面。誰知這就是他自己安排的和老朋友的最後一面。他親自交待了他的遺願。他說這是最後的話別,也不再見任何人了。為了減少組織的負擔,也為了減少朋友們的麻煩,他拒絕了校方建議他入院治療,也拒絕了年輕意昂張偉斌自願更多陪伴他的好意,堅持自己獨自居住。所以我們都理解並尊重他的意願,不去看望他,但大家心裏都掛念著他的安危,都希望能有機會再見到他。
元月30日,女籃部分在京老隊員在李玉嫻家聚會,我說:“啊,我忘記帶一張賀卡來,請大家簽名送給承憲康老師。”於是有人提議:“我們到街上吃飯時買一張吧。”我們到街上買餃子時,走了幾家商店都沒有。第二天,部分代表隊老隊員在叢樹人家聚會。我這次記住帶來了賀卡,邀請出席聚會的人在賀卡上簽名,然後給承先生送去。過去每年承老師及男籃教練曹寶源先生都會出席我們舉辦的聯歡會。上一次在叢樹人家聚會,是2010年4月。大家都知道承老師已和肝癌頑強鬥爭了兩年以上,但無力回天,病情在逐步加重。由蓬鐵權學長執筆,斟酌再三,寫下如下的話:“憲康好學長,好兄弟:我們想念你,我們祝願你在龍年吉祥康復。”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懷著沉重的心情,逐個簽上自己的名字。他們是蓬鐵權、關仁卿、吳文虎、陳銘忠、周仲琪、王美娜、叢樹人、胡方綱、張偉斌、余明薇。我告知女籃在30日聚會的隊員,“我把你們的名字也都加上了”。她們是倪乃先、龐玉馥、李玉嫻、孔憲梅和蔣薇。大家都是同樣惦念著我們的承老師,好學長。
我親歷的這一天,不能不寫下來,作為紀念承憲康先生的一段插曲。
2月6日,元宵節,北京天氣極冷。家人勸我當天不要出門。可我感到當天必須把賀卡送到承老師手中,因為元宵節就是過大年的最後一天。如果見不到他,也要在當天把賀卡和一點小禮物送到同方部意昂總會,請他們轉交。我在凜冽的寒風中去到清華園,走到15公寓,就見到一輛急救車停在17公寓樓下,在寒風中不停地閃爍著藍色的冷光。我的心一沉,不要是承老師有什麽事吧!?等我走到17公寓樓下,才看到急救車就停在第三單元門口!
我記得承老師家好像在三樓的邊單元,我爬上樓梯看到二樓的邊單元門在開著。我就問樓梯口站著的救護人員:
“病人是男還是女?”
“是男的。”
“多大歲數?”
“70多歲。”
我想,就是他!一定是承老師!我不管可不可以,就沖進了他的屋裏。只見承老師躺在簡易的擔架上,光著頭,眼球有些突出,身上的棉被不能包住他的腳,急救人員打開他的棉背心,在測血壓和心電圖。我看到他的肚子腫得像7個月的孕婦。他大概是認出我,因為我是個女士,他想用手拉棉背心把赤裸的肚子遮蓋起來。我就走到他的臥室門口,回避一下。我看到大門還是開著,冷風無情地從樓梯間向屋裏吹著。我用手摸摸承老師的頭和手說:“我們老代表隊員派我來看望您。”
我想他當時還是聽懂了我的話,他斷斷續續,痛苦地高聲呻吟著。校辦的人安慰他:“承老師,堅持一下,馬上就到醫院去了!”我想,依照他的性格,不是疼得不能忍受,他不會喊叫的。我不知說什麽好,我只能默禱:“上帝啊,憐憫他,給他力量度過這最後的時光,讓他認識你,給他平安和希望!”大家如果還記得,童年時代讀過的安徒生童話《賣火柴的小女孩》最後所描寫的場景——有天使把承老師接回天家。
我對急救人員說:“你們再給他拿一床棉被蓋上呀!”可得到的回答是馬上就要抬上急救車了。急救人員檢查完畢,把承先生用帆布帶固定在擔架上,再抬到一樓準備好的帶輪子的病床上,他們叫我幫他們拿著兩個急救箱到樓下急救車上。所以我也不能去給他拿另一床棉被。我看到他仍然是光著頭,窄窄的棉被裹不住他虛弱的身體。急救車後門打開,裏面沒有熱氣,和外面氣溫一樣,我可以想象承老師一定也凍壞了。連我,戴著毛線帽和口罩,圍著厚厚的圍巾,那天回家就感冒發燒了。我不知承老師,一個危重病人,怎麽禁得起那凜冽的寒風?只怕更加重了他的病情。直到看著急救車開走,我還想著,我們還有機會到醫院去看望他,把沒有來得及送出的賀卡送給他,把大家對他的關心和懷念轉達給他。
誰知,當天晚上承老師就進入昏迷狀態,次日晚就離開了我們,終於解除了折磨他兩年多癌症的痛苦,他靜悄悄地走了,願他安息。
承老師雖然多年單身一人,沒有親人在身邊,但他並不孤獨,他的高尚品格,無私奉獻精神,他的領導,同事,學生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特別是代表隊老隊員們,都把他看作我們的好學長,好弟兄,好朋友,始終關心他,互通有關他的情況,我們永遠會紀念他。特別是記住2012年元宵節,今後每一年元宵節我都會想起這段經歷。
自左至右:承憲康、張慕葏、劉玉桐、王鳳生、馬躍、胡方綱(2007年4月)
直到3月2日清華召開承憲康先生追思紀念會,這張未能及時送出的賀卡,由吳文虎教授在會上宣讀並交到校辦有關人員手中,而承老師沒能看見也沒有聽見我們的問候。
我2月14日離京。未能參加3月2日承老師的追思會。我閱讀了意昂網上有關紀念承老師的文章。聽到了更多令我感動的故事。我願把我過去體會到的和最後所看到的一個場面真實地呈現給大家,即使令人悲哀,我也不想掩飾。
他病重之後,校辦早有安排希望他住到校醫院,可承老師事事考慮他人,先人後己,他願把校醫院僅有的4 間單人病房讓給更需要的人住,自己堅持不去。校辦在春節後聯系了地壇醫院(肝病專科有名的醫院),準備當天—2月6日入院,護工也請好了。誰知承老師病情急轉直下,無可挽回。
就是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承老師還是想著別人,而不是自己。真使我十分敬佩他。我也在想,如果中國能有幾百萬像承憲康老師一樣的先人後己,不計名利的好幹部,我們的國家就大有希望。
我真心希望我們每人到了最後時刻,那時當地的社區服務和急救站服務質量能大大提高,更有些人情味,更能為病人考慮,應當比現在強很多。
找到幾張和承老師的合影與大家分享,願他的音容笑貌永存我們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