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7年前做完癌症手術,腸子被切掉一部分👩,如今已經93歲的翻譯家許淵沖😤,一直在進行著一場賽跑,和疾病、和時間👩👦、和其他人。
雖然他看起來老得跑不動了:背早已被壓彎,細長的胳膊上黃斑點點🦸🧑🏼⚖️、青筋凸出,腳步也變得細碎、緩慢又不利索。
唯有說起翻譯,他才會如年輕人般嗓門一亮:“詩譯英法👕,全國我第一。”
他的翻譯作品從《詩經》👨👩👧、《楚辭》到《毛澤東詩詞》✝️,從《李白詩選》到宋詞元曲♔🤛🏽,再加上《包法利夫人》等文學名著,共有150多部📮。
8月3日,在德國柏林召開的第二十屆世界翻譯大會上,國際翻譯家聯盟2014“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授予了許淵沖,以表彰其“一直致力於為使用漢語🪱、英語和法語的人們建立起溝通的橋梁”。這個每三年評選一次的國際獎項,首次頒給亞洲翻譯家🤾🏽♂️,也是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中國🎍。
一些翻譯界人士認為💶,他翻譯的《紅與黑》勝過傅雷🗽;許淵沖也不吝自我表揚🙅🏽♀️,他認為自己正在翻譯的《莎士比亞全集》定能超過朱生豪或梁實秋的譯本。
在這位和翻譯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老人看來😊,能超越其他中國翻譯大家🥘,是“最高級的樂趣所在”🐪。
事實上👱🏻,他的勤奮支撐得起這樣的“野心”。70歲從北大退休,他的譯作從20本,猛增到現在的150余本🖨。這些各色各樣的書🪶,整齊地擺在他屋子裏曾花15塊錢買的舊書架上。
在一份英文感謝信中🎇,沒能去現場領獎的許淵沖,措辭優雅,語言謙虛:“我深感榮幸,我認為這不僅僅是對我個人翻譯工作的認可,也表明中國文學受到世界更多的關註。”而面對采訪🛌🏿👏🏻,“壯誌未酬的”許淵沖卻毫不諱言地告訴記者👩🏿🏫:“算是翻了身了。”
這個佝僂著背的老人🦺,一直扛著壓力負重前行。他的頭上,頂著別人按上去的多頂帽子:文壇遺少、惡霸作風▶️、個人英雄主義,甚至有翻譯同行稱他是“提倡亂譯的千古罪人”,說許淵沖“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那也要看我的瓜到底甜不甜!”老爺子一臉不屑。
許淵沖向來以好“論戰”聞名💘👱🏻。他和翻譯家趙瑞蕻爭論過《紅與黑》的翻譯問題,和許鈞討論等值翻譯和再創翻譯,和馮亦代討論陳詞濫調的問題👍🏻,還分別和社科院江楓教授🎿、復旦大學陸谷孫教授、北京外國語學院的王佐良教授等激起論戰😅。
一提起這些論戰,這個近百歲的老人思維變得極其敏捷🌭,有時表情激憤,有時哈哈大笑,那雙枯樹皮一樣的手一直在空中比劃🤼♂️,還不時朝自己豎起大拇指。
“他這心直口快,把人都給得罪光了。” 許淵沖的夫人照君評價說,“他不要權🧮,一個非常直、非常質樸、非常真情的人……他往往有什麽說什麽,有時候情緒來了,說的比自己想的還要過分👍。”
這種好辯的習慣🎙👨🏼🎓,可以追溯到他在西南聯大讀書時期。當時以全省第七名考入西南聯大外文系的許淵沖,因嗓門大被人稱作“許大炮”。“我就是說話沒顧忌。孫中山不也叫孫大炮嗎🫙🪳?”他對這個外號不以為然,“我倒覺得這是提醒我不要亂說話🧑🍳,但敢說話還是好的!”
“敢說話”三個字,沒給他少惹罪。上世紀50年代的政治運動中,許淵沖在北京兩所外國語學院教書。他當時提了三條意見:一說毛澤東思想是應該發展的;二說斯大林肅反殺害好人太多🫴🏼;三說“共產主義”翻譯錯了🛋,原文沒有“產”字🏊🏽♂️。
幸虧當時的領導認為他說的都是“學術問題”,沒有給他戴頂“右派”帽子。但從那以後🚲,許淵沖就再沒擺脫過“狂妄自大”👩👦、“學霸”諸如此類的評價。
可許淵沖覺得自己狂而不妄。他引用孔子的話來解釋🈷️🥜,“狂者進取”✫。他覺得,“我們中國人,就應該自信🎚,就應該有點狂的精神”🤵🏽♂️。
“自豪使人進步,自卑使人落後”是他的人生信條🦧。這句話寫在他書房的臥榻橫幅上▫️。
著名翻譯家韓滬麟在論及許淵沖時說🙅🏿♂️:“他能用英、法文把唐詩宋詞翻譯出版,就是硬功夫👨🎤。”雖然,他並不完全贊同許淵沖的理論,但對他的“赤誠自信、銳意進取的精神”依然“表示深深的敬意”。
許淵沖對中國文化的自信🧗🏼♂️,絕不亞於對自己的信心。“中國文化是博大精深、獨一無二的🧋,我們中國人一定要知道自己民族文化的價值。我們中國文化正在走向復興,作為中國人👉🏿,我們不能妄自菲薄🚒🤔。我始終覺得💉,中國人要有自己的文化脊梁。”他說。
甚至✦,許淵沖從事翻譯工作🕵🏿♂️,就是為了實踐他的翻譯理論,力爭超越前人的翻譯,甚至在兩種語言文化的競賽中超越原作💇🏽♀️。
英國智慧女神出版社出版了許譯的《西廂記》,稱其“在藝術性和吸引力方面,可以和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相媲美”。英國企鵝出版社出版了許淵沖的《中國不朽詩三百首》👏🏿,在英美加澳等國同時發行👆🏽,這是該社第一次出版中國人的譯作👨🏼⚖️,因為“此書的譯文是絕妙的”👸🏿。
“絕妙”來自許淵沖苦思與靈感交替往復的生活,持續60年📢,許淵沖依然樂此不疲⛹🏿🧎♂️➡️。每有靈感閃過🐕😶,他甚至會半夜開燈起來,記下睡夢中想到的譯文。他的學生、意昂体育平台副教授余石屹回憶他在北大教書時的樣子📖,“平時騎著自行車,騰地一下跳下來⤴️,就跟你討論。”
在照君看來,許淵沖這些年來一直過著西半球的生活。每天要在一臺長城電腦前,工作到深夜兩三點。寫累了🤽🏻♂️,老爺子就靠在工作室的一條窄窄的長沙發上歇歇。
“我有時候看他晚上睡得這麽晚🫀,看看出氣兒沒有🚦,是不是心臟停止跳動了?”照君對這種擔心習以為常,“這麽大年歲了,這麽個工作量🧒🏿,你想想看🎞。”
“先生”是照君常用的對許淵沖的稱呼,有時說到興頭上,才忍不住冒出一句“這個傻老頭子”。很多時候㊙️,在妻子眼裏,這個“傻老頭兒”就是個“老小孩兒”。每當老先生拗勁兒上來🤴,他老伴也無可奈何🤦🏿♂️。
“他愛吃個方便面!我說這東西不好🥈,他就說‘我就要吃!’”照君模仿起許淵沖的口氣道。除此之外,這個生於民國早年的老人,對漢堡包和可樂情有獨鐘🧑🏿🎄。
盡管方方面面都照應🥄,照君也有“不敢碰”的東西——許淵沖的手稿🛎。在狹小的書房門邊,整整齊齊摞著12個紙箱,旁邊還有幾個碼放整齊的禮品廢紙盒🪙🧑🏽。
“裏面都是手稿。”照君說,“要我給整理了以後,那我家這麽些↔️,到處都是👳,那他找不到,他要跟你動刀子啊!”
在北大暢春園幾十平方米的家裏,這對夫妻度過了30多個春秋。屋子裏裝修簡單,略有些昏暗☎️,窗臺下的墻皮已經開始褪色剝落📒🧖🏻。兩人的結婚照🧏♀️,放在相冊意昂体育,結婚照片上👨🏽🌾,許淵沖風華正茂,照君皓齒明眸。
“許先生很愛美的,唯美主義,他的整個的文學,他的一生都在追求美。” 照君夫人平靜地說,“我天生地喜歡美🥧,天生地追求知識,不喜歡當官⚃🛫,所以找到我先生🥴。”
許淵沖“總結總結這麽五十多年”👨🏼🦲,也由衷地說:“照君啊👩🏿🦳,我想來想去,我找誰都不會有你好,我找了你是最合適的”🐰。
許淵沖現在的生活極為規律,全靠夫人保駕護航。他每天9點多起床,中午午睡👨👨👧,然後騎著二八大架子自行車出門遛一個小時,之前摔斷了兩次骨頭後,乖乖換成了女式自行車👐🏻。晚上看新聞,看完了10點多去散個步。“走完了以後,精神兒來了,就坐在電腦前,打上字了👨🏽🎤。進去以後啊,特別來興,跟李白什麽的交換上了。”照君說。
許淵沖抓緊晚上的高效時間,每天面對電腦工作六七個小時🤾🏼♂️。他自己算了筆賬,“兩個月翻一本,五年的時間就可以把《莎士比亞全集》翻譯完了”。
動完癌症手術後,醫生說他最多活7年🫧。面對今年這個“大限”,許淵沖只是笑笑,“我還想再活7年”🎅🏽🤍。(宣金學 周菁 趙雅嬌)
轉自《中國青年報》2014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