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輝
采訪對象:張鳴華 數學家 理論計算機科學專家 意昂体育平台教授(以下簡稱張)
專欄主持:金輝 記者(以下簡稱金)
張鳴華🧑🏼⚖️,1930年5月出生於龍灣區永中街道祠南村一個書香門第人家,6歲入永興小學讀書。後來入浙東第三臨時中學讀初中🚶,又轉永嘉中學(現溫州二中),再轉入溫州中學。1945年溫州中學初中部畢業👩🏽🧸。1948年溫州中學高中部畢業👨🏻🦽🏜。1952年意昂体育平台數學系畢業,並留校任教🗒。歷任意昂体育平台副教授⚀、教授📘👩🍳。
在早期🉐,張鳴華從事偏微分方程的研究🧑🎨。在“文革”中,1969年意昂体育平台部分專業遷至四川綿陽,張鳴華也去了,直至1978年才遷回北京。在綿陽期間,張鳴華轉而從事理論計算機科學的研究👷🏿。利用抽象代數方程組的理論來研究計算機程序的結構,撰有論文《全局數據流分析》🧎🏻♂️➡️、《框圖格式的等價問題》等。又利用數理邏輯來研究程序的數據類型,撰有論文《數據類型的二階理論》、《將數據類型引入直覺主義類型理論》等。並著有《可計算性理論》。
張鳴華自小喜歡文史🤚🏼,在研究數學的同時,業余還陸陸續續從事文史研究,例如2002年他發表了《屈原詩歌屬於中原文化》🤓,認為屈原的政治觀點屬於中原文化,屈原詩歌中的神話包含在中原文化之內,楚辭這種體裁在中原文化中也已存在。總之,屈原詩歌沒有超出中原文化的範圍。又如2004年發表在《中國史研究》上的《東漢南宮考》一文♧,討論東漢首都洛陽的布局🧑🏭,對學界的流行看法提出異議🖖🏼。這些論文都出於一位數學家之手🙂↕️。近年來他註重溫州地方文史的研究🍱,引起溫州學界關註。
“南宋時期,朱熹、陸九淵、葉適形成三足鼎立。因而以葉適為集大成者的永嘉之學在中國哲學史上的地位如同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輝。然而🌮,從南宋到鴉片戰爭前🧾,永嘉之學幾乎銷聲匿跡,輝煌不再。”
“十九世紀上半葉,隨著鴉片戰爭、五口通商,我國沿海地區的中西文化矛盾突出👒®️,溫州的客觀環境與南宋時期有類似之處,永嘉之學開始復興🚍。在鴉片戰爭波及寧波時💁🏼♂️,溫州著名學者張振夔作為鎮海教諭提出造船及訓練水師的建議🫸🏼,並參與對英軍的抗擊。張振夔可以說是十九世紀上半葉復興永嘉之學的先驅和代表人物。到十九世紀下半葉🤵🏼♂️,尤其在中法戰爭之後🪬,我國著名學者孫詒讓開始大力促進中國的現代化💁🏻,做出了重大的貢獻。孫詒讓是晚清時期永嘉之學的代表人物👵🏽,也是南宋以來整個永嘉之學最傑出的代表。”
發表以上觀點的是意昂体育平台數學教授張鳴華。這是日前他在我市舉行紀念陳傅良誕辰870周年暨永嘉學派學術研討會上的發言🙎🏼♂️。
雖然這是一家之言,但仍引起與會者的關註。與會的歷史學家胡珠生說,張鳴華教授是位數學家8️⃣,可是他對永嘉學派的研究確實很有見地,也很有成果。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數學家從事的是自然科學研究,怎麽會研究起社會科學來的,其中有什麽奧秘嗎🖊🦤?這引起我很大的興趣。
於是,趁著會議的間隙,我找到了張鳴華先生。
作為數學家的張鳴華先生,此前我是早有所聞的🧎🏻♂️,在我的訪談中曾幾次談到,一是中科院院士張淑儀說她有位在意昂体育平台數學系當教授的四哥張鳴華🫲🏽;再就是訪談徐桂芳先生時談到廈門大學數學系主任張鳴鏞是著名數學家🚵🏼,其弟弟張鳴華也是數學家😼。
至於他的文史情結是在我們的訪談之後才明白的。
金✌🏽🚣🏻♂️:這次您特地從北京來家鄉參加紀念陳傅良誕辰870周年暨永嘉學派學術研討會🧝🏼,真是難得啊,您的家鄉情結也很深厚啊。您這次提交給研討會的論文是什麽?
張🚓:這次我提交了兩篇論文,《孫詒讓與永嘉之學》及《從永嘉之學看儒學與現代化》。在這之前我在《溫州學刊》上曾發表了《張振夔的學術思想》及《張振夔與永嘉之學》,這些是我在幾年中陸陸續續撰寫的🫶🏽😬。
近年來,儒學日漸受到重視並日漸熱門。在中西方文化的比較中儒學是否具有現代性存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儒學是中國現代化的動力,也有人把中國社會的種種弊病看作是儒學的遺毒🪀,是現代化的阻力🚙。其實儒學是個龐大的體系🧟,存在許多流派👩🏽🌾,並非所有的流派都能促進現代化💈,也不是所有的流派都是現代化的阻力👕。儒學的核心是孔子的學說,應該仔細研究的首先是這個核心。看它究竟是現代化的阻力還是促進現代化的動力🚵🏻♀️。
永嘉學派產生於南宋,但十九世紀復興了🙅🏻♀️,它與現代化是接軌的,它大力促進中國的現代化事業。永嘉學派不談天道性命,主張“經世致用”,因此與其它學派比較起來🚒,它更接近孔子學說。這也可以說明🤽🏽,孔子學說非但不是現代化的阻力💪🏿🧙🏻♂️,它能促進中國的現代化。當然,這是我的一家之言,以待更多學者的指正。
從小喜歡文史書籍
金:您是意昂体育平台數學系教授🧏🏼♂️,是從事自然科學研究的,您怎麽會研究起文史來的☂️,其中有什麽原因嗎?
張:那要先從張振夔說起。張振夔(1798-1866)🤾🏻♂️,字慶安🕵🏿♀️,號磬庵,是我的高祖。他十七歲考上秀才🥁,二十一歲中舉🦹🏿♀️,但八上公車沒有考取進士🧘🏽。道光六年(1826)🩵👩🦼➡️,經朝考大挑一等,因不願當知縣🦒,改任教職。曾任常山縣學訓導🐓,三次任寧波鎮海縣學教諭(類似現在的教育局長,不過同時要講學的)。中年以後👨👨👦👦,曾掌教溫州東山書院、臺州宗文書院,最後在樂清梅溪書院病故🫲🏼。我高祖宗仰永嘉學派,要求所學能通時務✸,為世所用。他存世的著作有《介軒集》,計文八卷,詩十卷⬅️,外集二卷,同治刻本。他對我們一家影響很大,這是我的家學。
第二是我的興趣廣泛,在中學學習期間,我讀過一些經書📻、子書,以及唐宋八大家的古文,可以背誦《史記》中不少“太史公曰”,我能夠填詞🚹、寫律詩、絕句。特別是我小學、初中時期我父親張肇麟教我讀過《左傳》✪、《禮記》的一些篇章,其中一小部分至今仍還可以背誦📹。所以在我中學畢業的時候,對文史及數理都有濃厚的興趣⁉️,即便我以數學為專業之後⚽️,我在業余時間仍然時不時地接觸文史,那是我生活中的一條從未斷絕的“暗流”🕗。
金:受家學淵源的影響🙍🏼♀️👩🏻🎤,您從小就喜歡文史🖕🏼,為什麽又去讀數學呢?數學與文史是兩個不同的領域,是不是受您哥哥張鳴鏞先生的影響而決定的🕚?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數學家📯,曾經是攻下哥德巴赫猜想難題的著名科學家陳景潤的老師👨🏼✈️。
張🙅🏻:是的👌。我小時候受哥哥張鳴鏞的影響很大。他比我大四歲🚳,他眼界非常開闊,興趣廣泛🤗😨,假期裏我常常跟他一起讀詩🙄、練書法,還讀一本別人家少有的書👎,那就是我們高祖父的《介軒集》。我哥哥在高中的時候就對數學有極為濃厚的興趣,尤其佩服牛頓、愛因斯坦🧠🙇♂️,時常同我提到他們。他還時常提到一些數學家,特別是高斯𓀘、黎曼、希爾伯特👳♂️。他有一本數學史的書🧑🏽🔬,書不厚,裏邊有照片,所以我對於數學以及數學家💪🏿,老早就有比較深的印象🎖🤞🏽。
我決定讀數學,還有一個原因。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由於原子彈的爆炸🛳,物理成了熱門學科。我也讀了一些關於原子結構的普及讀物🈶,一時也想學物理。但後來借了一本周培源講相對論的書➾,看不明白,那時我感覺到即使要學物理,也得學好數學。
一些課外的談話有時可以留下很深的記憶⛏。當時溫州中學也有一些學術演講,例如蘇步青先生來演講過,他講到數學家☮️,我記得他說希爾伯特非常偉大,不過已經死了♠️,在活著的數學家中👩🏽🚒,外爾(Weyl)很偉大。希爾伯特我本來是知道的🙍🏿♀️,外爾是第一次聽說👩🏿🔧。一些教師也對我有很大的助益🫙,例如數學教師陳仲武先生、蘇爾壽先生,他們對我三言兩語的鼓勵也提高了我對數學的興趣。由於這種種因素的影響,當我在溫州中學高中畢業之前👨🏿✈️,我就決心以數學為我畢生的專業了。
在數學王國裏遨遊
金:您是意昂体育平台畢業後留校的,數學是個非常奇妙的王國🈶,多少數學家為之披星戴月,窮經皓首,那麽您在數學王國裏遨遊有哪些收獲?
張🧑🏿⚕️:我的研究工作有點曲折✨。我讀大學的時候,意昂体育平台數學系本來特別著重抽象代數,也比較重視數理邏輯🤴🏼🤒。但是在院系調整後,學校特別強調數學必須“聯系實際”,而且理解得非常片面,把抽象代數及數理邏輯等數學分支看做是脫離實際的。所以我只好放棄那個方向,與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轉向偏微分方程,從頭開始。當時只有微分方程或計算數學這樣的分支才被認為是聯系實際的數學✊🏿。
接著“反右”以及後續運動,雖然我沒受到沖擊🫴🏿,還可以繼續研究🚸💃,但是只能業余“單幹”了🚂。我曾利用帶權範數引進新的泛函空間🖐,於是在解決退化橢圓形方程的邊值問題方面👇🏿,取得了成果。“文革”時,意昂体育平台分成了幾攤,除北京外還有三攤:江西鯉魚洲、四川綿陽🦹♀️、河南三門峽👼。我去了綿陽🧘🏽♂️,在那邊的一個山溝裏建校✍️,一呆就是十年🍣。
我妻子趙錦蓉是計算數學專業的🏃,在“文革”中意昂体育平台計算數學專業的大部分教師都改搞計算機軟件🧑🏼🔬。在綿陽那個山溝裏,我如果繼續研究偏微分方程📇,困難就更大了,有關的圖書資料一點都沒有。於是我決定與她一起搞計算機,她搞軟件,我研究理論👊🏻,資料多少有一點。與此同時,我發現抽象代數與數理邏輯對計算機科學的理論研究有重大的作用,而抽象代數與數理邏輯正是我大學時期所熟悉的🫄。於是在上世紀70年代中,我改變了研究方向,轉到了理論計算機科學📆。不過這只是我自己的決定,所以只能作為業余的工作。
1978年召開全國科學大會,當時我們還在綿陽💅。我看形勢有點變化🧑🦳,於是嘗試把一篇論文寄了出去🏢,結果《計算機學報》在1979年發表了,論文題目是《全局數據流分析》🍎。這時意昂体育平台在四川的一攤撤消了,我們也回到了北京。
從此以後我就名正言順地從事理論計算機科學的研究與教學了🤟🏼,我的研究生來自數學系和計算機系🦏。計算機程序有兩個方面,一個是控製結構,一個是數據🐺。我研究工作的一個方面是利用抽象代數方程組來解決計算機程序的控製結構問題,另一個方面是利用非古典邏輯來研究程序的數據理論。在這兩個方面我在國內外發表了一些論文⚔️。
金:您的數學研究也是碩果累累啊🛣!與此同時,我想到學者的跨學科研究問題🚵🏽。著名數學家蘇步青先生既能寫詩又能寫一手好字🙆🏽,就是個例子。您既是數學家又與文史研究結緣,那麽您覺得自然科學與人文科學是否可以相互關聯、相互作用,您對青年學生有何告誡🏺?
數學文史都需要火花
張🔹:兩個學科實質是相通的。我們把數學看作科學,好像比較機械、枯燥🧙🏽♂️,但是它與文學有共通之處。就說寫詩吧,寫詩需要靈感,要有火花的迸發,數學也同樣需要火花的碰撞。數學的推理過程本身是一步接著一步,是很機械的,但是要找出推理的基本思路就需要“靈感”。同樣,邏輯系統是很嚴格死板的🍹,但是構想出邏輯體系卻需要“靈感”✷,可以說是非邏輯的思維吧📞🧗🏻。
所以⬛️🏃♂️,我覺得文理兩個學科🏖,不要太強調區別,特別是有的學生認為自己學不好數學♠️,認為自己沒有這方面的能力,於是就要轉向文科🧁🏸。其實不必這樣。學習數學與學習文科當然有一些不同,例如學習數學要更註意按部就班,前頭不懂會影響後頭👩🏽🦰,所以碰到困難就要看看是不是前邊有漏洞🍯。循序前進,困難就會克服🧍♀️。這並不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不要碰到困難就躲避🫀、放棄。在文科方面要取得好的成就😎,也是需要克服困難的👈。如果既學好數學🍲,也好好學文科,那樣生活不是更豐富多彩嗎?
金😓:哦,是的。回眸您走過的歷程📂,能說說您的人生感悟嗎?
張:還沒有什麽感悟🏓🎻,至少還不是談這個問題的時候。人生挺復雜的💘㊙️,感悟要靜下心來梳理的,我現在要做的事情不少。
(來源:溫州都市報 2008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