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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院院士嚴東生:人生辛苦半九十

2009-08-05 |

  被訪問者:嚴東生(中國科學院院士 中國工程院院士)

  訪問者:駱新

嚴東生,19182月生,現任中科院特邀顧問、中國科學院上海矽酸鹽所名譽所長、上海市歐美同學會會長等。曾獲國家發明一等獎、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等。

嚴東生讀書

  在上海西部一個並不寬敞的寓所裏,九十三歲的嚴東生平靜地過著他的晚年。嚴東生,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由於他的突出成就和貢獻,被國際無機材料科學界譽為最有影響的學術領導人之一。上世紀八十年代,作為中科院黨組書記、常務副院長,他直接領導和參與了當代中國科學界最重要的變革。

  嚴東生:你想我這個年齡段,現在看來已經過時了。

  駱新:這怎麽能過時呢?這個位置上您可能已經做到了沒有人可以替代的地步。

  嚴東生:沒有,所謂英文就是“face out(直面人生),逐漸要退出歷史舞臺。

  駱新:我覺得您今天表態,跟您原來接受采訪的時候說的不一樣。您那時候說行百裏者半九十,現在是人生剛近半。

  嚴東生:半九十,就是說後邊這段很艱難。

  駱新:那是不是一個科學家,比如說到了90多歲,他的創造能力就不行了呢?

  嚴東生:應當說沒有什麽創造能力了。

  駱新:真的?

  嚴東生:當然了,主要是年輕人,我現在說實在的,我連學生我都不帶了,帶研究生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結束。現在我這一方面的工作,納米材料科學的,我是這樣子,二十多年,我做兩方面的工作,一個就是人工晶體,另外一個就是人工合成水晶,壓電晶體,也是很重要,再有一個金剛石,人工合成金剛石,這三個,後來就轉為搞閃爍晶體。

  駱新:什麽叫閃爍晶體?

嚴東生:閃爍晶體就是說在粒子照射下面,它能夠發出光。那麽這個是用在高能物理上,1982先生丁肇中找我,他當時在日內瓦核研究中心搞一個探測器,是他負責的,他選用了人工晶體作為他的電磁量能器。

  當時,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丁肇中找到了上海矽酸鹽研究所所長嚴東生。嚴東生毅然接受對方請求,僅用一年時間就生產出了大尺寸、性能優良的BGO晶體,成為了我國科學界的一個裏程碑,贏得了崇高的榮譽。

  嚴東生:後來我們就有許多創新,得了國家發明一等獎,當時國際上沒有人做,只有我們。提前一年,提供給他全部需要的12000根大晶體,我們就在國際上也建立了非常好的影響力。

  嚴東生出生在上海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鐵路工程師,母親畢業於女子師範。1929年他考進北京崇德中學,在這所英才輩出的名校,他連續六年保持年級第一名,並根植了對於攻研理科的興趣和才華。1935年,嚴東生考入意昂体育平台化學系,由此邁入終生相伴的化學專業殿堂。抗戰爆發,為照顧病中的母親,他轉入燕京大學化學系,在那兒他獲得了碩士學位。

  嚴東生:應當說,我念的學校還是不錯的學校,都是很好的學校。我在清華第一年,物理老師就是吳有訓、薩本棟兩位,化學老師就是張子高,第二年是高崇熙。那時候那些人說起來,現在大學裏有這樣的大師級的這樣一些老師,還是不多的。但是我們一年級學生,就是由這些老師來給我們上課。

  駱新:現在這樣的老師都只帶研究生,不教本科生了。

  嚴東生:一流的教授應當給本科生或者一年級學生上課。

  駱新:給他打底子。

  嚴東生:在清華也好,在燕京也好,下午四點半左右都是到體育場去了,這是清華的一個傳統,運動,運動一個小時。馬約翰教授先跑步,跑步,打籃球,或者打網球。清華當時還有一條,你遊泳不到一定水平還畢不了業。建國以後,清華曾經提出過這校訓,叫“為祖國健康工作50年”。

  駱新:您已經早就超過了。

  嚴東生:這個我夠了,我實際上21歲我就拿到了碩士,後來我在燕京才在22歲我就上課了,給學生講課,講英文課。好多人,現在90歲左右的,做我學生的人還有幾位。說實話,我覺得那個時候的教育,的確,在國際上,中國的教育,包括以後的西南聯大,還不低於現在,絕對不低於現在。

  駱新:那個時候跟今天的教育相比,你覺得它最可取的地方是什麽?

  嚴東生:第一就是老師好,老師的確是一流老師,那個時候的教學,可能更鼓勵學生有這種創造的欲望。尤其燕京,它就自由度很大,上課有時候不講太多東西,然老師給你留很多參考書,讓你下課後去看。有時候一上課,一開始,前面有十分鐘、一刻鐘,給個題目,讓你當場就做,這沒什麽準備的。學生的動手能力強,就是說思考能力,臨時思考能力,聯想能力,解決一些問題的能力強。

  駱新:我查了一下您當時的成績表,也算是學校當中相當不錯。

  嚴東生:我是不錯,尤其在燕京,我到了燕京以後就比較明顯地好。

  1946年,在燕京大學嚴東生獲得了留美獎學金,先去了紐約大學,後轉入伊利諾大學。3年後,新中國成立,嚴東生放下了一切,回到了祖國。

  駱新:那時候為什麽好多人都想回國呢?

  嚴東生:上世紀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出去都是為了回國,都是為了回來,當時可以看到一些毛主席的著作,《論新民主主義論》、《將革命進行到底》等等,這些都看得到。所以對於我們黨當時那些主要的政策、思路就有點清楚了,所以就準備要回來。

  中科院上海矽酸鹽研究所黨委書記 王龍根——

  由於他出色的工作,在那個時候,一下子就推薦他進入美國,在材料界的四個學會的會員,那絕對是頂尖人物。同時這個學校又聘他留下來,繼續在那裏做工作。但是我們新中國一建立,1949年新中國一建立,1950先生就毅然地辭去了伊利諾大學對他的續聘工作。而且回來以後,他不是回到了高等研究院,而是回到了鞍山鋼鐵廠去當一個技術員。我感到這樣一種精神境界,是值得我欽佩的。

  新中國誕生伊始,百廢待興。從此,他的生命歷程科學生涯就和祖國的命運緊緊系在了一起。從鞍鋼到上海矽酸鹽所,他一直奮戰在科研一線,並以一個又一個科研成果,榮獲國家級大獎。

  嚴東生: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到六十年代初,那時候其實是中國在經濟上不太好的時候 。到了國內,主要就想在工作上能夠做出點貢獻出來,很認真。商業誘惑沒有,市場誘惑沒有。

  駱新:比較單純。

  嚴東生:比較單純。你的工資還不算少,我是三級教授254元,後來還自動減薪,減了1%。我文革的時候,文革一開始就停薪了,一個月發15塊錢生活費。但是我到解放出來以後,原來扣發的工資全還給我了,那時候我就一次性交了1萬塊錢黨費。還給我六七千,然後我自己還有點儲蓄,一起拿著交了黨費。

  駱新:您為什麽要幹這個事呢?

  嚴東生:我也不曉得,那時候就交了黨費了。

  駱新:是為了要向組織上去表現一下?

  嚴東生:沒有,那時候沒覺得錢有什麽特別用處。

  駱新:那您1969年,1968年“解放”以後,您又開始投入這方面的工作了?當時工作還能進行下去嗎?

  嚴東生:那不能進行。那就一直到1976年以後,就是文革結束之後。1977年不是開科教座談會嗎?小平同誌就開科教座談會的時候,他就說,中央要我出來工作了,我先要了解一下,熟悉一下科學跟教育的情況。所以就請了你們,當時不多的,30個人。

  30個與會者,15人來自教育界,15人科學界。這次會議後來從它作出的若幹決定而推動了中國科學界教育界的變革。那一年,嚴東生59歲。也正是從那時起,他的生命和事業走入了新的高峰。

  駱新:那時候開會的時候,您本人提過什麽建議嗎?

  嚴東生:有,我還說了不少話,大概有半天以我為主來說話。

  駱新:真的?

  嚴東生:大家插話,因為大家氣氛很自如,大家插話很多,小平同誌也插話。30人談了九個半天,四天半,最後一個半天是小平同誌講話。當時定了幾個事,一個是恢復高考,所以高考1977。當時教育部長劉西堯,他就說了一句,他就說,今年已經推薦完了,馬上九月一號就開學了。那麽現在已經八月幾號了,是不是今年推薦還算數,明年恢復高考?後來大家說不行,不能再拖延,所以當時就作廢。後來小平同誌說,好的,1978年可以招兩次生嘛。

  1981年至1987年,嚴東生從上海到了北京,擔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和黨組書記。在那時,他大膽地提出要讓科學家管科學家,避免不符合科技發展規律的行政幹預,由此推動了我國的科技管理體製改革。

  嚴東生:當時我做黨組第一個報告,就是關於中國科學院改革的匯報提綱,向中央書記處胡耀邦總書記匯報。然後耀邦就說,這個改革提綱還是不錯,大家認為還是不錯,可以先在科學院試行。改革是在科學院第一個開始的。

  駱新:您那時候思路還是比較清楚的。

  嚴東生:寫改革匯報提綱,花了差不多大半年先寫了初稿,然後聽人大、政協 一些各方面人,科教界比較負責的一些人,副委員長、副主席,聽他們意見,然後修改。

  中科院上海矽酸鹽研究所黨委書記 王龍根——

  這個匯報提綱我們都認為,是我們科學院裏面最最早的改革開放的基本綱領。那麽還要早一點,1981年的時候,先生就聯合了大概有七十幾位科學家,給當時的黨中央寫了一封信,提出了希望黨中央專門撥出一塊基金來支持基礎研究。到1982年得到了中央的批準,那麽在科學院裏面,建立了一個自然科學基金。

  駱新:作為像您這樣的科學家,您最高產的時期,或者狀態最好的時期是什麽時候?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

  嚴東生: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之後。

  駱新:可您那時候歲數可也不小了。

  嚴東生:所以我最近不是在說,改革開放30年,我就說,生命從60歲開始。1978年,改革開放開始那一年,我是60歲,到去年2008年,改革開放30年,我90歲。這三十年是我最好的時候,身體也最好的時候。

  駱新:說明您那時候頭腦還是非常清楚的。

  嚴東生:頭腦我現在也還清楚的。

  駱新:您剛才說,您說您已經沒有創新能力了。

  嚴東生:當然我們有一個隊伍來做這個事情,我當然是跟他們一起討論,第一線做事已經不是我。現在我這兒主要負責這一大攤的人就是施劍林,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這個實驗室也是一個A類的實驗室。

  駱新:也在矽酸鹽所嗎?

  嚴東生:矽酸鹽所的。

  駱新:矽酸研所是負責納米材料主要的實驗室。

  嚴東生:對,無機納米材料。

  駱新:納米技術這麽多年來,大夥也希望它能夠在某些方面,去發揮它更大的作用。如果讓您給我普及一下科學知識,就這個像您所研究這個內容,如果咱通俗地講,您究竟是在做什麽?是在做人工晶體這一塊為主的,還是以研究微分子,甚至粒子技術為主的?

  嚴東生:做兩方面,應當說性質完全不一樣的事情。一個是人工合成大晶體,應當說自然界是沒有的。

  駱新:叫無中生有。

  嚴東生:自然界沒有的,在科學大工程方面,它作為一個電磁量能器,一個敏感的部件。在裏面,有粒子來,它就有反應。有新的粒子來,這個反應就說明你發現了某些新的粒子。這個是在它大科學工程上,能夠起到一些,只是在科學界,認為有非常重要創新意義的事情。這是一個,另外納米材料,那可以說另外一方面,我現在用在汽車尾氣凈化。汽車尾氣排出來的主要三個有害物,一個是一氧化碳,一個是氮氧化物,一個是碳氫化合物。那麽它同時可以給三個東西,一氧化碳變成二氧化碳,就是對人是沒有害的,氮氧化物變成氮氣,碳氫化合物變成水,所以這個就變成對人無害。

  駱新:這套技術的實踐過程還是需要很大的投入嗎?

  嚴東生:跟我們合作的有個民企,很有眼光,他投入不少,他現在投入3000萬。

  駱新:那這個技術如果一旦轉化成現實,您覺得還要花多少時間?

  嚴東生:也許三年左右。

  中科院上海矽酸鹽研究所高性能陶瓷和超微結構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 博導 施劍林——

  我們知道現在城市裏面70%以上的空氣汙染,都來自於汽車尾氣的排放。如果把它有效轉化的話,可以避免大部分城市的空氣汙染。我們這方面都是希望能發展一種新型的低成本的催化劑,使汽車尾氣能夠在汽車排放的時候,有效地得到凈化。現在這工作已經做了四五年了。

  在大家眼裏,嚴東生永遠是一個充滿創造活力的人,而他的睿智、他的激情、他半個多世紀的事業心血,都只交付給了一個夙願,讓祖國和民族繁榮強盛,除此,他都看得很淡。

  中科院上海矽酸鹽研究所高性能陶瓷和超微結構國家重點實驗室主任 博導 施劍林——

  在追求整個科學過程中,他有一個非常嚴謹的態度和創新的態度。甚至不像很多老先生,可能比較墨守成規,比較固守己見。他是一種非常開放的思維,非常創新的思維來看待這個新的事物。鼓勵我們學生和他周邊的同事,不斷探索新的未知的領域。

  中科院上海矽酸鹽研究所黨委書記 王龍根——

  他憑著他濃厚的基礎和洞察能力,他發現了一些新的領域和新的學科方向。他發現了他都能夠動員和團結我們所內以及所外的各方面的科學家,到這個領域去工作。他讓人家去做,最後都得出了非常好的科技成果,拿了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組織了很大的攻關項目。但是先生他自己作為一個領導者,他沒有在裏面要去享受這個名、那個利。

  嚴東生:科研廢寢食,憂教忘春秋。

  駱新:就是這個照片這是你們鉆石婚。

  嚴東生:這是我們畢業照,這是1939年畢業的時候。這是60年以後的。從畢業的時候就在一起,1939年到現在2009年,七十年了,畢業到現在七十年了。

  駱新:我這次來采訪您,我沒想到,其實您這麽德高望重,但房子不大。

  嚴東生:房子就是這樣,一直就住這兒,可以了。

  駱新:您本人對財富好像沒有太大的欲望。

  嚴東生:沒必要,錢有什麽用?我住這房子跟住再大點的房子有什麽區別?沒什麽區別。我習慣了在這兒,我再搬一次家,反而對我不是正面影響,是負面影響。

  駱新:您看您前面說了,1968年交了一萬塊錢交黨費,那時候一萬塊算是天數了。

  嚴東生:那時候一萬塊錢真是不少。1968年到現在多少年了?四十年前了。

  駱新:我記得1996年何梁何利獎金拿錢了,當時給您20萬獎金,您也基本上都捐了。

  嚴東生:對,我有個獎學金。

  駱新:現在有多少錢了?

  嚴東生:有百八十萬。

  駱新:您看今年都92歲了,您現在還在做一些研究 ?

  嚴東生:現在基本不做,但是我還是註意,看看文獻這方面,沒停。

  駱新:網球還打嗎?

  嚴東生:網球不打,喜歡看。現在溫布爾頓公開賽正在打,這兩天晚上都看。

  駱新:您這精神頭哪像九十多歲的人?

  嚴東生:我喜歡聽音樂,現在喜歡看網球,原來打網球,打到85歲,膝蓋不行了。

  駱新:85歲還能打得動嗎?

  嚴東生:還可以。

  駱新:在您90歲過生日的時候,給您出了本畫冊,叫“博學厚德 完美人生”。“學”您已經談了很多,而且我們相信,嚴老您作為一個著名的科學家,您肯定這方面的學術成就沒人可以超越了。

  嚴東生:沒有,不可能,一代總要超過前面這一代,沒問題的。

  駱新:那如果就“德”的角度上來說,在德方面,您認為,您最推崇的德行是什麽?

  嚴東生:當個科學家,一個首先當然是要誠實,絕對誠實,誠信,說話算話。第二個是要能跟自己的一起合作者,或者是有關的人,很愉快地相處。

  駱新:我們確實喜歡跟科學家聊天,雖然我們不一定能聽得懂,你所說的一些專業內容,但我覺得所有的科學家都很平靜。像您這樣的科學家都比較平靜。我們特別想知道,您的平靜是從何而來?其實探知一個未知的世界,他永遠需要一點激情,甚至可能會出現焦慮。

  嚴東生:我想“焦慮”這兩個字可能對科學界並不一定很適合。當然需要有靈感,並不是什麽時候都在,一種激情特別突出的狀態,忽然冒出點什麽新的東西出來,跟你的積累是有關系的。

  駱新:那你做科學家的動力在哪裏?

  嚴東生:應當說對自然界有興趣,還是有興趣,好奇。

  駱新:最後問您一句,您在乎您現在這名聲嗎?

  嚴東生:當然,我們在大科學工程裏有所貢獻,國際上都對你能夠承認,當然也是一個自己覺得很愉快的事情。不僅是自己,這個團隊,或者我的單位,或者我們中國科學界。

轉自 上海文廣新聞傳媒集團(SMG)《走近他們》 2009年8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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