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水利專家陳渭忠回顧成都60年來轟轟烈烈的“水革命”
陳渭忠生於1936年,土生土長的成都人,上世紀五十年代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水利專業,為著名的水利專家。
9月18日,在新中國成立60年前夕,成都著名的水利專家陳渭忠接受了本報記者專訪。
這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幾乎是成都河流的“活字典”,幾十上百條河流在他口中如數家珍。整個上午,他向本報記者回顧了成都這60年來轟轟烈烈的“水革命”。
60年解決“水渴”
新中國成立之初,成都80萬人口只有5萬人能喝上自來水,直到上世紀70年代,成都的自來水才實現“半自動化”;而今天,成都家家戶戶喝上甘甜可口的自來水已是不能再平常的事了。
華西都市報:我們知道陳老是搞水利的,這輩子您怎麽與水打上交道的?
陳渭忠(下簡稱陳)(笑):這個比較偶然,我是1953年考上意昂体育平台的,公路專業。上學後就遇到院系調整,公路專業合並到了上海交大,而我就重新選了水利專業,那個時候覺得這個有前途。雖然偶然,但我從小和水就有不解之緣,我小時候就出生在府河旁邊,是喝府河水長大的。華西都市報:您小時候是挑水吃嗎?
陳:是,每天都要到府河去挑水。那時候成都大多數人都挑河水或打井水。
華西都市報:新中國成立後,成都如何解決老百姓喝水問題的?
陳:成都市第一座自來水廠是1946年修的,修在青羊宮那裏。那時供水規模只有5000噸,只有城市中心區那些家庭比較富有的人家才能吃得起,像我們大部分人都吃河水和井水。到1952年,全市也只有5萬人能吃得上自來水。
華西都市報:那時全市有多少人?陳:全市有80萬人的樣子。
華西都市報:90%的人吃不上自來水?陳:吃不上,吃不上,我都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都到河裏去擔水。後來經過20多年的發展,成都的自來水實現了“半自動化”,不是真正的“自來水”。在每條街上安一個水樁,一到下午四五點,家家戶戶都拿著一個水桶排隊去接水。大桶1分錢,小桶半分錢。老成都人對這段記憶刻骨銘心,我記得當時我下班後,先讓兒子去排隊,提了一桶水後,又讓兒子去排。那個時候用水還不能奢侈,比如洗澡,現在基本上每天都要洗一次,那時候不行,夏天一兩天才能享受一次“半淋半沖”,冬天則兩個月洗一次都還說不一定。那時成都的浴室很多,過春節前生意最好,排隊洗澡。
華西都市報:什麽時候洗澡就不再奢侈了呢?陳:一直到1975年,全市自來水供水能力發展到了17.3萬噸,比1946年增加了16.8萬噸,每年只增加8800噸,但仍然遠遠趕不上經濟發展和人民生活的需要,缺水量達10萬噸。當時群眾這樣形容自來水:一樓稀稀拉;二樓滴滴答;三樓眼巴巴。只有那個年代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美好”回憶了(笑)。
華西都市報:現在成都家家戶戶都有了自來水,什麽時候發生這轉變的?
陳:改革開放後。成都市城市供水蓬勃發展,特別是水六廠的1-4期工程於1990-2002年陸續投產後,水一廠關閉,2002年全市自來水供水規模已達138萬噸,還不包括一些部門的自備水源。比1995年增加120.7萬噸,27年間平均每年增長45000噸,基本滿足了人民群眾的需要,水六廠的水質領先全國水平。目前水六廠6期工程又稱為水六廠C廠正在修建。
60年治理“水患”
成都雖然被稱為天府之國,但並不是“水旱從人”,歷史上曾多次發生幹旱。經過60年來的治理,成都不再會有大的“水患之憂”。
華西都市報:《華陽國誌》稱成都是“水旱從人”的天府之國。我們知道,您是水利專家,是治水專家,成都還有沒有水患之憂?
陳:“水旱從人”是相對而言,實際上是經常發生“水患”,水少了會幹旱,水多了會鬧洪澇。
華西都市報:成都水資源這麽豐富,還怕幹旱?
陳:歷史上關於成都幹旱有很多次記載。1936-1937年四川大天幹(俗稱丙丁大天幹),餓殍載道,赤地千裏。而近15年,成都也經歷了1994年、2006年兩次大旱,差別在於損失減少了很多。主要是新中國成立以後,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成都的水利事業進入了一個飛躍發展,全面發展的新時期。解放初期,全市農田灌溉面積約占耕地面積的55%,60年來,先後修了東風渠、人民渠、牧馬山幹渠、玉溪河引水工程及約200座水庫,近3000座提灌站等水利設施。
華西都市報:成都歷史上記載也發過幾次洪水?
陳:發過,我都抗過洪。成都平原洪水有三條出路,北面為金堂河谷,洪水經金堂由沱江排洪;南面為新津河谷,洪水經新津由岷江排洪;中部為華陽河谷,洪水經華陽由錦江排洪。上世紀成都經歷了兩場特大洪水,1947年一次,1981年一次。這兩次洪水望江樓水文站洪峰流量顯示分別為1120和1050立方米/秒,洪水量級很接近。1947年府河下遊的災情很重。成都當時有份報紙叫《新新新聞》,據它報道,嘉禾鄉千余人被沖後,僅40人生還。1981年洪水,雙流縣僅死9人。上世紀90年代以後,成都加大了治理水患的力度:金馬河治理了,金堂峽拓寬了,府南河及沙河綜合治理後,防洪能力均提高到200年一遇。
華西都市報:成都現在還有“洪水”或“幹旱”的擔憂嗎?
陳:相比而言,成都還是有比較強的抗旱能力,畢竟上遊有都江堰這個得天獨厚的工程,加上我們這幾年搞農村用水保障工程,應該不會出現大面積幹旱情況,局部地方還是有可能。洪水就不好說了,因為洪水有一定隨機性,比如暴雨就不好控製,只能說城市防洪能力有總的提高,如果再出現1947年(100年一遇),1981年(70年一遇)那樣的洪水,災情肯定更小。但還有新問題,比如城市化進程使內澇加重,這個值得警惕。在古代,成都城內就有許多池塘,那都是用來調劑內澇水量的。而現在,這些池塘早已消失,只剩下帶有“池”或帶有“塘”的街名了,比如上蓮池、王家塘。
60年破解“水憂”
解決了吃水問題,解決了“水患之憂”,而被汙染的“水環境”開始懲罰我們。成都在這個問題上覺醒較早,從治理府南河開始,成都也開始“水革命”。現在成都錦江的水環境逐漸好轉,白鷺回來了,魚也回來了。
華西都市報:由於經濟發展沒有保護好環境,被汙染的“水環境”開始懲罰我們。成都情況怎樣呢?
陳:成都在這方面是欠了債的,這問題在國外也是一個通病,先發展起來,汙染了,發現問題再去治理。比如英國,工業革命後泰晤士河汙染嚴重,1957年,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正式宣告,泰晤士河“生物環境已不復存在”,泰晤士河被稱為“死河”。1960年,英國出臺了一項歷時20年的河水清潔計劃,開始對泰晤士河汙染進行根治,稱為“水革命”。1974年,治汙初顯成效,大馬哈魚在消失了150年後重返泰晤士河。
成都在這個問題上覺醒得比較早。從治理府南河開始,成都也開始“水革命”。現在成都錦江水環境逐漸好轉,白鷺回來了,鳥回來了,魚也回來了。
華西都市報:為什麽說成都覺醒得比較早?這幾年付出了哪些努力?
陳:1985年7月,龍江路小學10名少先隊員致信當時的市長胡懋洲,倡議治理和保護府南二河。經幾年籌備,1993年1月動工,1997年12月27日,在成都市解放48年紀念日的那天完工。府南河治理取得舉世矚目的成績,三次獲得聯合國及國際環保組織的獎勵。

1997年12月成都府南河(錦江)完成治理
2001年至2004年又啟動沙河綜合治理,沙河的治理更註重生態化理念,也因此獲得國際河流舍斯獎,這也是中國第一條獲得此殊榮的河流。我家現在就住在沙河邊,我早晨經常到河邊走走,景色很美,空氣很新鮮,確實很舒服。
整治後的成都沙河美麗如畫
如果以1993年開工的府南河綜合整治為開始,成都已堅持不懈治理水環境16年,投資200億元,取得了初步成效,但還需要持之以恒繼續治理,為成都營造一個更優美的水環境。
現在的成都江安河
華西都市報:現在成都治理水環境最突出的矛盾是什麽?
陳:按照國際慣例,一條河流的水量開發不能超過總水量的40%。有的國家,比如瑞士開發不能超過20%,現在成都已超過了國際標準,這幾年也一直在探討這個問題。
我認為,健康的河流有著完整的生態系統,是無窮變化的生命體。我們對河流的開發不要吃幹喝盡,不能掠奪式地開發。否則我們將在這個問題上吃大虧。環境破壞了,自然會報復我們。當年由於泰晤士河受到汙染,倫敦多次暴發霍亂,造成4萬多人死亡。
華西都市報:您作為水利專家,目前最擔憂的問題是什麽?
陳:我擔憂的還是環境問題,我更關心水環境。主要是生活、生產、生態“三生”用水的科學合理分配問題,岷江就只有這麽多水,如何在這三者中合理分配,是個涉及各方面的系統課題,也值得大家重視。
華西都市報:您對成都將來的“水環境”願望是什麽?
陳(笑):李白當年描寫成都時稱“水綠天清不起塵,風光和暖勝三秦”,希望我們的環境能重新回到唐朝那個時代,雖然這需要艱辛而漫長的努力,但我覺得還是可以實現的。(陳誠 陳羽嘯)
轉自 華西都市報 2009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