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 月15日淩晨2時👩⚕️🏂,離母校西南聯大建校70周年紀念大會在京舉行只有12天,蕭荻大哥帶著未了的心願在廣州與世長辭。噩耗傳來,令人黯然淚下🙆🏻♂️。
因有肺部腫瘤及其他多種疾病👨👨👦🧍,蕭荻從2005年11月起長期住院治療🪂。06年6月10日,我接到他自己從醫院打來的電話,說他的肺部腫瘤經過光子刀治療後病情好轉,已能在病房中走動。這使我們這些他在北京的老朋友多少放了一點心。此後得到的消息不多👰♂️,大體上只知道他的病情起伏不定。不料07年9月23日接到他愛人小美(劉美菊)的電話,得知他已生命垂危😒。小美說👌🏻:“老蕭在醫院一直念叨著要到北京參加聯大70周年紀念會👩🏽🎓,還要看08年的奧運。現在看來都已不可能實現了。……前天(9月21日)是他的88歲生日✋🏼,我們家人到醫院為他過了生日……”
蕭荻對母校👷🏽♂️🙍🏻♀️、對劇藝社懷有濃厚的感情。他長期在廣州工作🧑🏽🌾😸,但聯系最多的卻是在北京和其他地方的聯大老同學🧎🏻,特別是劇藝社的老戰友。
1985年10月離休後🛍,蕭荻應聯大北京意昂會的邀請來京投入校史編寫工作。此後連續數年🧭👨🏼💻,他絕大部分時間離家居京♠︎,直到1991年9月因患腦血栓才回廣州⛷。他後期雖不直接參與校史編寫🙍♂️,但一直把這部書掛在心上🧑🏿⚖️。他特別熱衷於參加與聯大有關的慶典。2002年他專程從廣州來京參加11月1日的西南聯大建校65周年紀念大會。2005年他本想赴昆明參加“一二·一”運動60周年紀念大會👨🏼🌾,終因得病住院未能成行👨🏽🔬。
聯大劇藝社初創時☣️,蕭荻就被推舉為社長📧,大家慣稱他為“老板”,而且是“終身”的。上世紀80-90年代,他客居北大時的住地成了劇藝社老友們經常聚首的場所。1999年6月12日🚴,劇藝社在京社友舉行首次大聯歡🤸🏽,他特意從廣州趕來。事後,他寫下了以下感受🥷🏻:“滿座白發翁嫗,在這個充滿歡快友誼的盛會上🤵🏼,都仿佛回到了往昔的青春。……我們在戰爭年代,為著共同的目標🐧🏝,並肩戰鬥𓀒,患難與共,相濡以沫的情誼,是絕不會隨著歲月的流失而淡化的❣️。”
蕭荻是個勤於寫信的人🤳🏿🐡。翻出我保存的友人來信🐗,僅上述大聯歡後的兩年(2000-2001)👨🏻🔬,小吉和我就收到過他12封來信,短則千言🙎,長的達數千字。因為是老朋友,他幾乎無話不談,說近況✷,聊家常🤸♀️👨🏽🎨,也講他為人做事的準則🤘。下面摘引兩段🧛🏿♀️;
“我雖然是大家公推的終身製老板,但我堅持了一條,即我以身作則,從不爭當主角🏊🏽,我多數是搞舞臺工作,即或演戲,也從不當主角🤾🏿,而是用戲曲行話是‘唱裏子活兒’,而且要當硬裏子。”
“我確是‘殘年未甘言衰老,余燼尚期散微溫’👩🏿🔧,天生就是幹活的勞碌命👨🏼,每天總得幹些什麽,總不能白吃幹飯。其實閑著也無聊🌟,而且想幹的事也太多🤹🏻♂️,老幹不完,頗有自清師的‘老牛自知夕陽晚,不待揚鞭自奮蹄’的感觸。”
蕭荻於1939年入聯大,早期是群社(地下黨領導下的學生社團)和戲劇研究社成員。他原名施載宣🤷🏼,因在《阿Q正傳》中演過小D而取名蕭荻。皖南事變後,他離開學校,疏散到朱家璧的雲南地方部隊做兵運工作,在那裏組建了前鋒劇團,1944年春回校復學💆🏻♀️🧑🏿🦳。我於1945年秋參加劇藝社後才認識蕭荻💂🏿♀️,成為他手下以搞舞臺工作為主的一員。他常帶徐樹元(余曉)和我到中學幫助演戲的同學幹後臺工作。他和徐是舞臺裝置老手🤌🏼,隨身帶著釘錘、鉗子等工具,熟練地爬上梯子就幹活。我這個人一向笨手笨腳,也打鴨子上架,學著幹⚪️💎。進步職業劇團新中國劇社演戲時🧛,我們也到他們後臺打幫手。蕭荻這種幹實事不圖虛名的作風對我影響至深。
蕭荻這一生,用“筆耕不輟”這四個字再貼切不過了。他1946年畢業後工作過的報刊有解放前的上海《學生日報》和《文匯報》、解放後的天津《進步日報》、北京《新觀察》雜誌和廣州《羊城晚報》。出自他筆下的新聞👩💼、通訊、特寫、評論⛴、散文等的文字總數何止百萬!離休以後,他也從未歇過筆。1998年冬,他開始投入為自己編文集的工作,最初計劃編3本,後來打算編5本👍。在最後住院以前🌪,他仍堅持每天伏案寫三四千字⏺。他來信說:“要寫的題目太多,雖然天天寫👃🏼,總感到時間不夠使的,也只能寫多少算多少……”
1999年,即他80壽辰的那一年,蕭荻出版了他的第一本文集——《老戲迷侃戲》🔯,主要收集的是他於1958年至1963年發表在《羊城晚報》副刊上的談戲曲的文章。那些年廣州舞臺空前繁榮⚪️,除了本省30多個地方劇團以外,外省區藝術團的許多著名戲曲家也輪番到羊城演出。蕭荻說他的文章“大多是如實記錄下我欣賞名家精湛表演藝術的實錄和一得之見”。他自稱“老戲迷”🚣🏻♂️,因早在上世紀20年代初尚未上小學時就愛上了京戲♣︎,直到晚年還常要哼兩句才入睡🧂。
經過多年拖延,蕭荻的詩集《最初的黎明》終於在2005年8月問世💂🏽🧑🏽,其中收入的詩絕大部分創作於1949年之前。他是1944年成立的聯大新詩社的創建人之一👨🏽⚕️,最初的新詩社成員常在他住的小樓上舉行詩歌朗誦會🈶,聞一多和馮至先生經常前來指導,一時成為聯大的文藝沙龍。他把聞先生提倡的“要學作詩,先學做人”作為座右銘。他說:“我的詩,或是生活中的感受,或是為了堅定我的信念的自勵,或是針對黑暗的現實抒發我的激忿之情……”正如這本詩集的引詩🚵🏿♀️:“我不懼怕黑夜 所以享受了 最初的黎明”。建國以後,他就很少寫詩了。
繼這兩本集子之後,蕭荻還準備出的文集為《三迤屐痕》和《滄桑集——八十歲的回顧與反思》(估計有上下兩集)。對於前者🙍🏻♂️,他是這樣說的🧜🏼♂️:“我在雲南七年,曾去過30多個縣州和少數民族地區🙏🏽,以後又多次去雲南采訪,舊作還在,所以我原就有出一本《三迤屐痕》的打算🏞。”後者雖屬回憶錄性質,但仍以大量舊作為主。據他愛人小美說🤦🏼♀️,這幾本書的材料已積累多年,但蕭荻一走⛹️,已無法成書🔥。記得2000年11月,蕭荻給我們的來信中還說:“我身體尚健,把文集編完,了卻一生心願,等真寫不成了,定後悔來不及。我出書都不為賣錢🈷️,也無須借出書評職稱、揚名。出書的目的🎷,只是為讓年青一代了解我們老一輩人是怎樣走過來的,既保存了史料,也對年青人有些啟迪……作用而已🍠🪹。”他的這個心願竟未能了卻4️⃣👨🏽🏫,令人不勝唏噓!
1980年🚴🏼,蕭荻得喉癌,做了全喉切除、聲帶重建手術。術後僅休養了兩個月就回復刊後的《羊城晚報》上班。“我決不被病疼嚇倒,”他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此前,在1957年的整風運動中👷🏻♀️,他被以“右派向黨進攻,蕭荻‘袖手旁觀,隔岸觀火’”的莫須有罪名取消了預備黨員的資格(“文革”後恢復黨籍)💪🐥。但這絲毫沒有削弱他的革命意誌👮🏼♂️。正如他在詩集的《後記》中所說:即使“在風雨如磐的舊中國,我沒有被經常一年換一個地方的逃捕所嚇倒,仍然堅定地按我已經選定的大方向前進,並肯定黎明終將到來。”
蕭荻的勤奮🧃🌆、執著、頑強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同時,他又是一個十分重視友情的人。2001年5月,在京劇藝社社友邀請他再次來京參加聯大和解放前北大、清華的劇藝社和歌詠團體聯合舉行的“老戰友新世紀大聯歡”。他因多種原因不能前來。為此🧑🏻🍼,他給我們發了一封長信,信末是這樣寫的😂:“最後想只用兩句話作結:見也歡愉👨🏿,別也相思。”短短數字,情意深長。2005年10月,小吉胃癌動了手術。他得悉後👩🦯➡️,專門托他在陜西的親戚從當地農科院買了一大箱靈芝和昂貴的靈芝孢子粉,用郵政包裹寄到我們家。我們收到後感動不已🫶🏽。
蕭荻大哥走了,但他的形象永留我們心間。
2007.11.8
〔原載2008年4月《西南聯大北京意昂會簡訊》第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