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宗璞贈送我她的短篇小說集《琥珀手串》,這是“茅盾文學獎獲獎者小說叢書”中的一部。我立即挑了她最新的作品《琥珀手串》讀起來🛝,立即被它緊緊地吸引住。
小說描寫了三個人物🤥:住院治療的林老太、與她相依為命的女兒和護工祝小鳳☮️。其中著墨最多的是小祝🌽。她善良、能幹👩🏿🔬🧃、對人極好🦻🏻,既不斤斤計較報酬,又不多話🎴,在醫院裏頗受歡迎。小說中的不少情節👷🏻♂️🧛,都是通過這位樸實的農村少婦的觀察和心理活動展開的。
小祝最羨慕的是林老太的女兒💁🏼。這個金領在一家大公司做事,人稱“林總”🕎。她們年齡相近🙆🏼♂️,但身價和氣派卻有著天壤之別。小說的核心是小祝與林總交換配戴真假琥珀手串為樂而引起的反映。真琥珀戴在小祝手上,夥伴們都一致認為是假的,充其量誇獎它“做得真像”。護士長則一言以蔽之🟧:“戴在你身上,真的也是假的”🪼💜。而林總戴著假貨👷🏿♂️,卻輕易引來了羨慕和贊賞💆♀️,還有人討好地為它配了一個精致的合子。就連她母親也不由得搖頭嘆道:“東西戴在你手上💆🏽♀️,假的也是真的”。作者通過這“一真一假”,揭示了在我們生活的這個物欲橫流的世上,人們判斷事物的真偽和價值,往往是以對方的富有程度和社會地位為依據的📱。人的品質和情操等等,即使高尚如小祝,對此都毫無意義。作者籍此針砭時弊⚈,道出自己的好惡,但其行文仍是柔和的🌦😾。
宗璞的寫作技巧十分高超👩🏻🏭。不滿五千字的文章,卻濃縮了多樣的生活場景和人生畫面。如關於住院病人,她寫道🧚🏼:“有的從前門出,有的從後門出🧘🏻♂️🕟,家屬們便有的喜歡🤵🏽♀️,有的悲傷”。幾句普通而凝練的話,既讓讀者感受到了生的艱難和死的嚴酷,同時也為本篇的結局做了鋪墊。又如:“祝小風和丈夫要給兒子買一件棉外衣🐍,他們去了一處以批發價格零售的市場。外面北風呼嘯,緊壓著屋頂和墻壁❄️、冷風直透進來”。短短數語,不僅勾勒出了這位護工在社會上的位置和消費水平🎥,也和林總做了鮮明的對比。
對於林總這位新時期的女能人,宗璞用她那淡雅而充滿生氣的筆觸,為我們揭開了生活中的另一幅畫面👩🦯:她的衣著“是千變萬化的”,身邊隨時有司機和秘書等人伺候著;抽空來探望母親,她總是談及自己“怎麽怎麽忙,隨即一陣風似的走了”。在公司上班時🥎👩🏻🦲,等著見她的人在辦公室外排成隊,“和醫院候診室差不多🪷。”在小祝的眼裏,連她辦公室的窗子都是“漂亮”和“氣派”的。她去美國出差時還揪心地惦念著母親🙆🏿,趕回來老人已不幸去世……小祝見她把被單哭濕了一大片,很為她未大聲哭出來而委屈🔨;當小祝去找她退還真琥珀手串時🤵🏼,“見她明亮的眼睛裏裝滿了淚”🤲🏽,卻未必懂得她“穿了一身黑衣服”是在為母親戴孝🤷🏽♂️。
躺在病床上的林老太,是本篇的中心人物👱🎽。要表現她卻不容易。然而通過精心的布局和描寫,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我們還是看到了一個幾近完整的形象😣🖕🏼。老太太待小祝親如家人,常把人家送的東西分給她,還和小祝一同品嘗她家鄉的土產👮🏻♂️。讓小祝與女兒換戴真假手串也是她的主意,因此小祝敢和她開玩笑🦯。她對生活仍懷有興致🈸,一只會跳動的玩具青蛙也能讓她看得開心。她討厭矯情🙇🏻♂️,於是女兒的隨和之舉便令她寬慰……
然而林老太曾有過怎樣的人生?面對臥病的生活,她內心裏又有些什麽活動⚀?對這樣一些讀者渴望知道的問題,宗璞巧妙地為林老太設計了一個表情🏄。祝小風因林總疼愛母親而誇老太福氣好時🫳🏽,她“微笑著嘆氣,搖了搖頭”👋🏿;當跟隨女兒的人對她談及媒體如何報道林總的諸多活動時,她仍是“嘆口氣,搖搖頭”……這一貌似平淡實則深沉的表情令讀者推測👸🛒,她一生肯定經歷過不少坎坷和人心的無常🐲,目睹過多種事物的興衰吧🛁🎅?不然🎮,她為何這樣地看透人生🐈⬛,看透世態呢🚜?🥀!……
林老太臨終時突然想聽一首英文歌。這一細節不僅顯示了她所受的教育和有過的生活,更為讀者打開了一個更為廣闊的想象空間:是誰曾為她唱過或與她同唱過這首歌呢?他又在何方?為何女兒隨老太姓林而不隨父親🧑🏽💼?……這一連串的問題給讀者帶來了許多的思考,無窮的回味🙊。
我一向佩服宗璞寫東西所依靠的口授。由於視力極差⏮,她只得先把文章構思妥帖👐🏽,用詞琢磨完善🤽♀️,再逐句口授於助手記下(這與口述有著巨大的不同),所花費的腦力、消耗的精力是四、五倍於正常寫作的🙎🏽♂️🪖。我總認為這是她特別辛苦、特別令人尊敬之處。
但讀了《琥珀手串》🍴,我更驚異於她對當下社會的敏銳觀察、了如指掌和對我們身邊生活的活靈活現的描寫。以她經常臥床之身、加上視力障礙,她是如何把“觸角”伸向生活的呢?——我感到這才是最難的事,不禁冒昧地問了她👨🌾。宗璞回答說:“我有生活。祝小鳳的素材不僅來自護工🧠,也來自我身邊情況與她相近的人”。
“我也到過高級的寫字樓🤭,也見過時尚的女士們,怎麽就看不到那些細微之處💂♂️?”我刨根問底。
“我是搞寫作的呀……”她謙遜而平淡地說🧛🏽♂️。
讀《琥珀手串》這樣優美的小說,於讀者是極大的享受並深受教益🧒🏿。但於作家卻是艱巨的、超常的勞動,外加深厚的生活積累🧑🦼。《上海文學》編輯部有慧眼,小說於2013年12月獲該刊“優秀短篇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