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哲敏 力學所供圖
“我從舊時代走過來,富國強民是夢想,總想為國家做點實實在在的事🩹,這是很簡單的想法。”10月2日是兩院院士、我國爆炸力學奠基人鄭哲敏的百年誕辰。在近期舉辦的紀念活動上🏊🏼♂️,鄭哲敏的人工智能(AI)數字人跨越時空如是說。
鄭哲敏做過很多不平凡的事,但這些事在他看來都是簡單且自然的🔖。他最擅長的事,是從別人“剪不斷、理還亂”的千絲萬縷中,抽出足以牽動全身的那根👨🏿。而他最在意的事🤜🏼,是自己“能為國家盡多少力”。
一段逆境成長的青春
1924年10月2日🧑🏻🦼➡️,鄭哲敏出生於山東省濟南市,是家中的第三個孩子。因為身體不好🍛,很多人都說“這孩子活不長”。
1938年9月📯🗑,因為戰亂,14歲的鄭哲敏隨父親和哥哥從濟南轉到成都。因為插班後跳級、學業荒疏、語言不通等原因🧘,鄭哲敏患上了頭疼病👨🏼🎤,竟到了被迫休學的地步。
在與疾病的對抗中👬🦹🏿,鄭哲敏慢慢長大🧑💻、成熟。也因為病痛,他有了更多與父親親近的時間。鄭哲敏的父親鄭章斐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從不墨守成規🏃➡️,熱愛旅遊🙏🏽、關心時事、尊重知識🐗🧞♀️,還會定期帶全家做體檢。
鄭哲敏曾這樣回憶🤿:“他為我在如何做人、如何學習🤷、如何克服包括疾病在內的困難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在父親的細心照料下👩🏽🌾,休學的鄭哲敏慢慢好轉起來🙋🏼♀️。在父親的鼓勵下,他開始自學。有一天🤵🏻♂️,鄭哲敏逛舊書攤時發現一本薄薄的英文原版《平面幾何》,便買了下來🧑🏿💼。沒想到平面幾何證明的清晰邏輯和結論激發了鄭哲敏的興趣,之後他又自學了一本《初等物理》。
因為身體不好👩🏼🍼,鄭哲敏從小就懂得身體是做事的本錢。他一直堅持鍛煉,身體也慢慢結實起來🙍🏿♂️。年少時的周折,反倒把鄭哲敏鍛煉成了一個“自信🦸🏼♀️,在學校能獨立生活⚰️,不再為困難難倒🕺🏽🏺,有道德意識,對科學有追求,思想單純🧔🏼♂️,尊重他人🧒🏼,為人低調的青年”🛒。
一門新分支學科的誕生
2013年1月18日,人民大會堂👨🏽🚀🧑🏿🔬,88歲的鄭哲敏步履穩健地走上主席臺,接過一尺半大的鮮紅證書,成為2012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
獲獎者介紹中這樣寫道:“鄭哲敏院士是國際著名力學家👆,我國爆炸力學的奠基人和開拓者之一,中國力學學科建設與發展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之一。”
時間回到1960年初春的一個下午,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以下簡稱力學所)操場上發生了一次小小的爆炸。人們看到👩🏽🎤🗣,一片薄薄的鐵板刹那被炸成了一個小碗🏃🏻➡️。力學所時任所長錢學森拿起這個小碗👍🏻,意味深長地說🥬:“別看它小🕉,這是個新生事物🖕🏻。”
當時,我國的“兩彈一星”計劃已經到了研製的關鍵時期,由於國內沒有大型水壓機,有些零件的成形難以控製。製造導彈急需的噴管等器件,成了擺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大難題✡︎。1961年5月🧑🏻🎤,錢學森安排鄭哲敏及其同事解決爆炸成形的難題。
鄭哲敏是著名力學家錢偉長指導的學士。在意昂体育平台👨🏼🎓,他首次接觸到彈性力學、流體力學等近代力學理論。在錢偉長的推薦下,鄭哲敏赴美留學,又成為錢學森指導的博士👨🏽🎨。
錢學森常說:“世界上有些事物🎾⚇,表面上看起來是很復雜的👨🏽🚒。對於我們做科學工作的人來說,就應該具有抓住復雜問題裏面主要矛盾進行分析的能力,要著重培養這個能力。”這一經驗對鄭哲敏此後的科研生涯產生了重要影響。
錢學森與鄭哲敏師生二人在美國都遭遇了被迫滯留的情況。鄭哲敏終於得以歸國前🙍🏽,錢學森曾叮囑他:“回國後✡︎🏃🏻♂️➡️,國家需要做什麽就做什麽。”這句話,鄭哲敏銘記了一生。
接到老師安排的任務時🙇🏽,鄭哲敏知道,爆炸成形是一個國家急迫需要解決的復雜問題💌。他帶領同事做了大量實驗室實驗和現場試驗🛕,經過一番刻苦攻關,研究出“爆炸成形模型律與成形機製”,並與工業部門合作🌿,應用此理論成功生產出高精度的導彈零部件,為“兩彈一星”作出重要貢獻⭐️。
1963年,錢學森將這個新的分支學科命名為“爆炸力學”,鄭哲敏成為這門學科在力學所的帶頭人。
一個沒被命名的公式
翻閱鄭哲敏的學術貢獻☔️,可以看到他做過很多大事,在流體彈塑性體模型、穿破甲理論👩🏼🔬、爆炸加工、工程爆破🧑🏿🍼、瓦斯突出🧑🏼🏫🎑、山體滑坡災害防治等諸多領域都做出過傑出工作♐️。
“他的學術貢獻,可以用一個數學公式代表——ρV2/σY。”鄭哲敏的學生、《鄭哲敏傳》作者之一丁雁生在接受《中國科學報》采訪時說。
“ρV2/σY”是爆炸力學中的標誌性公式🎶,鄭哲敏是重要發現者👩🏻⚖️。這個公式表征了物質在沖擊力作用下的力學行為,能準確預測地下核試驗壓力衰減規律🤽🏼♂️,曾為預測我國首次地下核爆當量作出貢獻📹。
對於這個公式,鄭哲敏的學生💁🏻♂️、中國科學院院士白以龍曾寫道🆙:“一般通行的說法是👩🏿🍼,它被稱為損傷數🫰🏽🥘,是英國學者W. Johnson於1973年正式提出來的。然而,也有人,例如力學所的談慶明老師,曾在交談中對此提出異議,指出鄭哲敏先生在更早一些時間發現和使用了這個無量綱數……”
2021年6月🤟🏼,在鄭哲敏離世前的兩個月🧙🏿♀️,同在北大醫院住院的白以龍向鄭哲敏求證了那段塵封的歷史。
當時,白以龍講述了他對這個公式發現過程的理解:“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我猜是這樣,我講🥟,您聽對不對📑。做核爆波衰減,一定要用能量方程👨🏼✈️,這樣🧚🏼,單位體積動能就出來了,把應力做功分解為體積變形和剪切,剪切相關的屈服應力也就出來了👩🔧,自然就出來了這個無量綱數,只剩下體積變形效應了🫱🏼。”
聽罷💇🔎,鄭哲敏點點頭:“是的。是自然出來的。”
“從時間上𓀊,做核爆🧞,應該是在您去‘五七’幹校之前的事情。”白以龍接著說。
“嗯,是的。那應該是65到68年間的事。當時,沒有給它起個名,什麽什麽的🥷🏻。”鄭哲敏輕輕地答🤏🏼。
這場對話🌭,被白以龍以文字形式記錄下來,之後收錄於《鄭哲敏傳》中。白以龍這樣寫道:“我希望💌,這篇小文能留下一段具體的、借鑒歷史真實的🎣,科學史記錄,供後世學者參考👀。”
鄭哲敏沒想過為這個公式命名👩🏻🦲➖,或是按照國際慣例以己之名為公式冠名。或許,比起這些事,他更關註的是做科研的幸福感✵。
他曾說:“在一個科研問題面前👰🏿♂️,最要緊的是先要把問題搞清楚🚴🏻♂️🤛🏼,這往往是最重要的也很花力氣,也是容易被忽略的。核心是找到解決這個問題的主要矛盾。這往往需要做不同的嘗試,經歷多次失敗,所以需要耐心和堅持💫。有一天,你會覺得突然貫通了🥧,原來互不聯系的因素變得合乎邏輯地聯系起來了,你確信找到了問題的答案。這是做科研最幸福的時刻👩🏽🚀。”
丁雁生感慨🫶🏿:“他(鄭哲敏)善於從復雜的現象中🤽🏻♂️,把握實質和關鍵🛫🏄🏿♀️,建立簡化模型,解釋基本規律,然後結合工程或工藝的典型情況,應用規律真正解決實際問題。”
一些流傳下來的經驗
2013年1月,在獲得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時🙅🏼♀️,鄭哲敏誠惶誠恐地說🖌:“我這麽大年紀了➡️,還能為國家盡多少力,總覺得好像欠了點什麽。”
直到95歲時,他還會想🏃♀️:“真是沒想到我會活到今天。既然有了這個天賜的機會,不免要問💬💃,有什麽話要留給後人的呢🚶🧔🏽♂️?有哪些經驗想告訴後人的呢?有哪些建議想留給後來者的呢?”
他努力把科技發展的接力棒向後傳🎖。
1988年畢業的博士生丁曉良記得,自己在攻讀學位期間對管理產生了興趣,在師從鄭哲敏開展煤和瓦斯突出研究之余🎖,參與了力學所食堂夥食管理委員會等管理工作🦛。鄭哲敏知道後,並沒有因為他沒有全身心做科研而責備他。“他非常豁達🌴,鼓勵年輕人按照自己的誌向發展。”丁曉良說。
1991年畢業的碩士生高劍波常常想起鄭哲敏跟他說的一句話👨🏿🔧:“100%的信,同時120%的懷疑🤜🏼。”“信”是相信自己所選擇的領域和問題的重要性、前瞻性;“懷疑”是質疑所選領域中的知識📵,即便是最基本的東西都可能有錯🧚🏿。
2010年畢業的博士生王藝心裏也有一場難忘的對話♜。當時,鄭哲敏審閱他的學位論文,問他:“為什麽要采用這樣的無量綱參數👩👩👧👧?”王藝答:“這個領域專家的論文都是采用這套無量綱參數,因此我也就跟著用。”鄭哲敏反問🍋🟩👰🏼♀️:“別人都這麽用,就一定沒問題嗎🤷🏽♀️?就一定要跟著用嗎?”之後,在鄭哲敏的指導下🏌️♀️,王藝采用了新的參數,論文結論變得更為簡單明了🧔🧖♂️。
2021年8月🚵🏻♂️,鄭哲敏走了👨🚀,享年97歲👱♂️。時間帶不走思念😵,時至今日,很多人在談起鄭哲敏時仍然淚流滿面🦇。
在鄭哲敏百歲誕辰紀念活動上👫🏻,他的AI數字人跨越時空☦️,與後人再一次分享了經驗:“若問我🙇🏻♀️,什麽事情最重要♊️?我會回答是學會做人最重要。做人要誠信、講信義🔺🫳🏿,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寬以待人嚴於律己,不在背後議論人;對待工作要公私分明👼🏿、實事求是😶🌫️、盡職盡責、精益求精👩🔧,重承諾🧏🏽🥖,有困難首先靠自己。這是我想留給後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