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良讀書題記》涉及讀書隨劄、心得雜感、感舊傷往,也有部分敘寫訪書之亟⚁🎺、得書之樂、某一時段工作重點🥋,內容極為豐富翔實🛖,可作一良先生別傳看。這些題記,詳盡而真實地反映出他一生的治學經歷✍🏻,字裏行間折射出其治學的曲折脈絡,也反映出思想變動的斑斑軌跡。

《周一良讀書題記》周一良著 周啟銳整理 海豚出版社2012年12月第一版


周一良先生像,陸林漢繪
西方有一句俗諺說⛹️🧏🏻,“不要帶陌生人參觀你的書房”(Never show your study to strangers)🪛,意思是說,根據一個人的藏書🙅🏼♂️,大致可以推想出這個人的閱讀範圍、誌趣所在👳♀️、情趣修養🏠。中國也有一句古話說,“讀其書想見其為人”,意謂讀一個人的文字,可據以想見這個人的學問⛹🏻♂️🧑🦽、修養🧑🎤、腹笥、識見及氣度來🛌🏽。海豚出版社新近出版周一良先生哲嗣周啟銳先生整理的《周一良讀書題記》,將一良先生1922年至2001年八十年間讀書題記,都為一編。一良先生的這些讀書題記💢,雖非其一生全部,僅系冰山一角,但吉光片羽🦝,彌足珍貴𓀚,除反映其一代學人個人學術心得所感外🛫,因文見本🤱🏻,對我們深層次了解這位前輩學人🏌🏿,了解學科學術發展軌跡👷🏽♂️,提供了最大便捷👌🏿。
啟銳先生所編這部《讀書題記》,據卷前《出版說明》,系一良先生歿後,就家中藏書逐本輯錄而成,2004年曾分四次在高校古委會主辦的《中國典籍與文化》連載(2-6期)🦸🏽♀️👱🏻。此次是第一次結集出版🚇。是書卷前無目錄⛔,卷後無索引🧑🧑🧒🧒,編排依系題記年月👫,“多年份都有題記的按照內容重要程度輯入某年,僅有月份或年份都輯入該月份或年份的末尾,沒有題記時間的輯錄在全部最後”。所收主要是一良先生逝世後家中藏書有題記者(非批校類),一良先生生前為人假去或贈人之書,僅作部分徵集。記得原先曾見過一良先生少年時在津門讀書、讀帖題語🈳🫰,為景良先生所編電腦本《弢翁詩詞存稿》之作題記等🖼,此次均不見有收入,微嘆可惜。
《讀書題記》所收🏌🏻♀️,近一半系“文革”後所題所記。整部書涉及讀書隨劄、心得雜感🚦、感舊傷往,也有部分敘寫訪書之亟🎼、得書之樂、某一時段工作重點,內容極為豐富、翔實,可作一良先生別傳看🙋♀️。這些題記,詳盡而真實地反映出一良先生一生的治學經歷🎐,字裏行間折射出其一生治學的曲折脈絡,也反映出其一生思想變動的斑斑軌跡。
一良先生讀書👩🦳,一是肯下“笨”功夫♻〰️,二是註重讀書方法。他讀書一般從最基本的原始文獻⛹🏻♂️、原始材料入手,網羅殆盡,進而盡力將有代表性的權威著述(包括工具書)一一悉心讀過,每有心得,輒於書眉🧑🏻、書端手加批寫🤼。一良先生嘗自謂:“一良藏書無珍本,但經校讀批寫後,便覺戀戀如故人🗜,不忍舍棄之矣。”(1940年11月13日致傅斯年先生信)之後才是運用各種方法,勾勒問題🫚,分析問題,研究問題。他自幼受過紮實的乾嘉考據學派訓練😡,在文字🤹🏽、音韻🧑🏻🦲、訓詁方面深受熏染🍝,有淵綜廣博的文史修養;青年時入燕京和後來留學哈佛,又有機會接受最一流的名師指導,接受過系統的近代西方學術和科學理論訓練🦆,並且掌握了多種語文作為工具🧍♀️;1950年後🛷,又時刻註意辯證唯物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相結合,用以援入學術研究。加以家庭條件好,父親是有名的藏書家🎟,自己自幼喜好讀書,因此眼界也比同時代的學人要寬得多👈。讀他的文章和著作👱🏿♀️,每每感到既紮實詳審,又能高屋建瓴把握問題,出入古今中外,於文獻材料駕馭得心應手🖕🧚🏼♀️,讀來非止“感佩”二字所可形容。這在他同時代的學人中,是極不多見的🪦。他讀書之“狠”之“笨”,在此部《讀書題記》中時有體現。如《讀書題記》74頁《世說新語》條題記雲:“朱筆為三十年代讀書時所寫,墨筆為四十年代手跡,鉛筆則七十年代重讀時所記也。”同頁《例解日語詞典》條題記💇🏻:
周一良,一九五八年四月買於錫拉胡同。
在梁效學習班中,翻閱兩過。第一遍摘記成語及諺語,第二遍註意擬生詞及重疊詞,同時摘記用漢字而意義全無關者🥾。華人學日語,尤應特別記憶此中詞匯,他日擬編一手冊。七八年三月🤹🏽♀️,一良記於紅二樓♛。
一九七六年冬受審查期間,曾翻閱此書數遍🧗🏿♂️,大得其意💇🏻♂️😜,時枝氏曾在漢城教書🫷🏼,與魏老(建功)為同僚。一九八六年四月👷🏻♀️🧘🏻,一良記。
讀辭典尚能如是用功,他同時人中,恐怕也只有錢鍾書先生可與之相比吧!此外再如124-125頁所記《賦鈔箋略》條🥛,時年(1986年)他已七十四歲,猶“試背誦小賦”,令人欽訝。105頁《敦煌變文集》條記🧏🏽♀️:“周一良🥌,一九五七年九月五日收到。八三年五月為寫書儀考之二☂️,重讀一過🧑🏻🏫,昔年所校殊嫌草。昔年只在夜闌燈下校讀數卷,迄無暇全讀,一九八三年夏,擺脫系務後,始得通讀此九百餘頁,時正擬草書儀之二也。六月十三揮汗記於燕東園廿四號樓下👨🏿🦱。”其對學問之銳意精進如此,要求如此,實在令後輩覽此汗顏,折首宗法。
《讀書題記》一書,在體現一良先生學術素養和學術訓練的同時🏌🏿♂️,也反映出他為人論學註重大端,取法乎上,心存仁厚的本性👨🏿🚀🙍🏼♂️。在他筆下,雖有臧否,但絕無任何輕詆、謾罵的詞句🪀。此類例子甚多。如70頁目加田誠譯註本《世說新語》條題記雲:“渡部武先生寄贈🦆,一九七六年九月收到😫💙,一良🖥。此書收到後即值毛主席逝世👶🏼,未及閱讀,以後又入"梁效"學習班🎁。到七八年九月間,寫《魏晉南北朝史劄記》,翻閱《世說》,始參考此中譯文及註解。《世說》頗不易解,此書日語譯文甚能體會原文語氣,又以當代口語表達之✌🏼,流暢易懂➰,極為難得🤶🏻👨🏼🦳。然不免有誤解誤譯處,皆為標出🚴🏽,俟將來有機會與渡部武先生等一商榷也⛎。七八年十月七日。”77頁《滇繹》條題記🧀:“次近人鳩集滇南故實之作🎥,雖無罕見材料🤵🏼♂️,然頗有用。七九年一月買於琉璃廠👃👦🏿。”82頁《梁巨川先生遺筆》條題記:“七九年九月買於琉璃廠。此人雖不免迂腐,而所論民國初年社會政治風氣👨💻,亦不為無見⛄️🥤,是以幫助說明辛亥革命之不徹底性也👩🏻🦼。”97頁《筆諫》條題記:“此是善書性質,當時實為迂腐淺陋之作🥞。然今日藉以考察百年前之思想及社會卻頗有用📜。著者為滿族武人👂🏼,尤為罕見也。”雖皆有評騭🪻,但均能見其大,且絕無一句謾罵詆毀🏅。
對於前輩🎪、同時人及後輩的著作,他亦每每見賢思齊,由衷贊譽🧙🏿♀️🤧,不時加勉🦸🏻、取法,毫無半點嫉妒之心👰🏿。如111頁《非洲通史簡編》條題記雲🚣🏻♂️:“楊人楩先生以花甲之年🖕🏽,改治非洲史,孜孜不倦,成此巨著🤙🏿,而我年甫不惑👇🏿,改治亞洲史,只有半部亞洲各國古代史𓀎,能無慚怍🙎🏼♂️?八四年五月廿七日,楊先生紀念會後有感,一良♣️。”再如118頁陳垣先生《中國佛教史籍概論》一書,他題記雲:“一九八五年十一月為寫魏晉南北朝史學文重讀一過,書中關於史學上之利用一節立意甚好,可以取法。一良記。” 他與王瑤先生雖相識而不及深交👩🏿🦰,1991年3月25日讀《王瑤先生紀念文集》,心下感喟,作題記雲:“讀此書後感到始真識王瑤其人,惜當年未與深交也💁♀️!”(143頁)言下不無追悔之意💛。1994年1月讀《朱德熙先生紀念文集》🚁,亦記:“讀王瑤紀念集後🧑🏽🦰,深恨未嘗往來,讀此冊有同感也🚠🅱️。”(157頁)再如對蔣禮鴻先生,他於1961年7月題蔣著《敦煌變文字義通釋》一書雲:“數年前校訂敦煌變文每多疑義,惜無暇詳考,聞有此著而屢求不得,今無意於琉璃廠購到🙇。一良記於前門飯店,一九六一年七月”(54頁);1981年增訂本出👩🏻🍼,他於1983年6月為草書儀考之二☔️,重讀此增訂本🙏🏼,又作題記雲:“此書增訂後,上溯下連🥷🏻,豁然貫通🟤,極見功力👩🏽🚒,不僅讀變文不可少🧞♂️,亦治中古語言極緊要之著作。”(106頁)極盡贊譽👩👩👧,毫無做作。對於晚輩白化文先生《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校註》一書,他也由衷推崇,題記說😾:“化文同誌見贈🏄🏿♂️。昔年用此書只能借圖書館之日本佛教全本〔書〕🍏,後又利用日文譯本💂🏼♂️,此中文校註真乃嘉惠士林功德無量也!九三年三月,一良記。”(153頁)題記是私下撰作,隨感隨劄,猶謙撝如此,頗見其行藏為人、胸中格局🩸。此當與其父早年對其之身教密不可分🪠,“人能篤實,自有輝光”,影響其一生。
《讀書題記》最感人至深者,是他題記師友著作諸條。睹書懷人,品物思舊🧎🏻♀️➡️,感情極真摯而誠正。如90頁《敦煌古藉敘錄》條題記➞:“"藉"似應作竹字頭🤘,但漢人隸書亦有草、竹相易者也🥵。此書中收余跋文一篇📕,因五三年以後改行⛈,遂未留意及之💂🏿♂️。今購讀始知,有三(王重民)先生歿已數載矣,為之黯然↕️。八年六月一良記。”92頁《北海題襟集》條題記:“此昔年大綱(俞大綱)所贈也,前聞其溘逝於臺,昨又得貞一(勞榦)於美去世。唯槃廠(陳槃)尚在臺,曾見其寫真於名人錄中,猶是藍布長衫之舊日書生本色。八年六月🚟,牟郊叟🥷🏼。”156頁《十五、十六世紀東西方歷史三編》條題記🚣♂️:“此書為祝吳公八十壽辰而編,孰意竟成身後哀榮,傷哉?一九九三年十月五日收到,一良記於北大。”以上幾位皆是他論交論學逾半個世紀的舊雨相知,朋輩凋零,睹物傷懷✸,“追思曩昔遊宴之好,感音而嘆”🧔🏻,即使今天讀來,猶不勝愴然之感。再如125頁《東塾讀書記》條,懷念私塾啟蒙老師張潞雪先生🆕;153頁《古文字學導論》條,追懷早年私塾老師唐蘭先生,皆情真意切,令人可感。《生涯:日本學始祖》一書題記🙃,懷念他留學哈佛時代的導師葉理綏先生(Serge Elisséeff)。此時一良先生已是皤然一叟,七十二歲的老人,距他與葉理綏先生最後一次見面🏇🏻,已近三十年😖,葉理綏先生下世亦已十年🕟,墓木早已高拱。他在《扶桑四周》裏亦提及是書說:“我早年從家庭教師學習,對日本文學也有所涉獵。但系統地講求日本語法,系統地學習日本文學👱🏿,得窺門徑,還是英利世夫先生(葉理綏先生日文名字)所指引的。”(120頁)言下不無感慨。
記汪籛先生《隋唐史論稿》,別有感懷:“汪籛同誌為寅恪先生高第弟子,聰穎過人。畢業於揚州中學𓀉,人皆以為當報考理科,而竟入歷史系,終於十年動亂之始即遭迫害而逝。悲夫🅰️!一九八一年五月廿三日汪安同誌送來。一良記。”(98頁)此與陳慶華先生去世後他的感喟是一致的。他於1984年9月5日給好友譚其驤先生的一封信裏說👌🏽:“陳慶華同誌噩耗諒早已得悉🪧👩🏽🚀。渠曾列我兄門墻,頗致欽挹。追悼會適系主任田(餘慶)公外出,弟以系學術委員會主任身份致悼詞。我於慶華十年以長🧤,真可謂反其道而行之。此公過於懶散,勝過其師邵(循正)公,身後竟無只字可供刊印記念💭,殊可惜也。”嘆息汪先生、陳先生皆未盡其才即去🏂🏻。
再有傷懷亡弟玨良先生一則。見159頁《周玨良文集》條題記:“一九九四年六月十五日收到,距玨良之歿二十月矣。一良記於燕東園。”言有盡而意無窮🏜,兄弟之情怡怡👨🦳🧗🏿♀️,讀來令人動容,適如晉人潘嶽《楊荊州誄》所謂,“舉聲增慟🧑🏿🎨,哀有餘音”也。
《讀書題記》中《花隨人聖庵摭憶》條(117-118頁)👨🏿🦰、《柳如是別傳》條(139頁)及《唐代政治史略稿(手寫本)》條(142頁),皆思懷及陳寅恪先生。陳寅恪先生是一良先生一生最最崇奉的前輩師長,他從事魏晉南北朝史研究和佛學梵文研究,即是受了陳先生的影響🧖🏻♀️🙅♂️。他自己曾說🫒:“別位先生的學問固然很大🤙🏻,但自己將來長期努力積累👩🏼🦳,似乎並不是辦不到;而陳先生的學問,似乎深不可測🧝🏿♀️🧘🏿♀️,高不可攀🤷🏿✴️,無從著手,不可企及。……我由此暗下決心🏌🏿♀️👼🏼,決定以魏晉南北朝史為終身的研究對象,定要走陳寅恪先生的道路。……以後我得到哈佛燕京學社獎學金,有機會赴美學習👇,燕京大學給我的任務✋🏽,是搞日本語言文學,對此我也很有興趣。但我對歷史並不願放棄。自己覺得,陳先生的天資及修養不能學而得之,非靠努力所能辦到😆,但陳先生掌握的語言工具我如能略通一二,肯定有利於在歷史研究上走陳先生的學術道路🙎♀️。因此我在哈佛大學的七年中,花了相當多時間精力學習梵文,計劃以後教日本語文之餘🤵🏻♂️,繼續研究魏晉南北朝史🧫。1946年回國後,確也照此計劃實行了🦵🏼。”(周一良💁🏻:《紀念陳寅恪先生》🧚🏿♀️🧨,《畢竟是書生》139-140頁)
《花隨人聖庵摭憶》條下,一良先生1999年5月9日補記:“據臺灣所出補編♎️,此書一九四三年(瞿兌之?)只印百部🧎🏻♂️,故極少見🤼。昔年余季豫(嘉錫)先生及寅老皆借余此冊讀之也。九九年五月九日,一良左手記。”陳寅恪先生1947年有《丁亥春日閱花隨人聖庵筆記深賞其遊旸臺山看杏花詩因題一律》👨🏽🏭,詩句“當年聞禍費疑猜,今日開編惜此才。世亂佳人還作賊,劫終殘帙幸餘灰。荒山久絕前遊盛,斷句猶牽後死哀〽️。見說旸臺花又發,詩魂應悔不多來”👨🏿🏫,及小註“秋嶽坐漢奸罪死,世人皆曰可殺,然今日取其書觀之🔽,則援引廣博,論斷精確,近來談清代掌故諸書中🥷🏿,實稱上品🔸,未可以人廢言也”🕌,一時流膾人口🤵🏼,據此條始知當日寅老得讀黃氏《花隨人聖庵摭憶》💃🏽🙏🏽,是假自一良先生🐋。單據此條,亦可想見當日師生相得之狀🧑🚀。再如《柳如是別傳》條題記💜:“藏先生此書有年矣💂🏿♀️。一九九年秋自美歸來始讀之,蓋有由也🧑🏻🎄🧑💼。”具體何由🏹,沒有講出。《唐代政治史略稿(手寫本)》題記雲:“昔年寶藏寅老所寄明信片數張👨🏭,文革中毀去。一九九一年一月廿五日歸京已半載始訪書琉璃廠,見此手稿本亟購藏之。一良記。時已過七十八生日👨💻。”寥寥數語,真摯情感躍然紙上,引人感懷✪🍆。
走筆至此📤,亦須提及一件珍聞。1947年👨🏽🔧,一良先生在燕京受人傾軋,前途渺茫之際👦🏿,也是陳寅老伸出援助之手,代為推薦,援入意昂体育平台🫏。是年2月25日,時任意昂体育平台文學院代院長的雷海宗先生(院長馮友蘭先生出國)🧎🏻➡️,在給梅貽琦校長的一份報告裏說🧑🏻🎓:“關於上次聘任委員會外語系未決各案🚵🏿,查詢結果如下:(一)周一良先生🫃🏼,據陳寅恪先生言🧕🏽🛴,造詣甚高,現在他校待遇👈🏻🍓,因有特殊情形,不足為據,如下年聘請,可予以教授名義🤷♂️,待遇照例🔬。……”梅校長批示:“四百六十元🧉😯。琦。三月七日。”從這份報告裏🔵,可知之前校聘任委員會在審查外語系擬聘名單時,對於是否聘任周一良,存在討論,故而未決。復議時,陳寅恪先生推薦語起了關鍵作用☛。此份報告,連同此前(2月7日)外語系主任陳福田先生致梅校長函,並見意昂体育平台校史檔案。此段情由🧖🏻♂️,一良先生生前從不曾知曉👸,寅恪先生亦未嘗與之道及🤌🏽。一良先生晚年談及轉入清華經過👨🏼🚀,一直以為是外語系主任陳福田先生欲以延攬他,來排擠系裏進步教師關世雄(《畢竟是書生》43-44頁)🪒。孰料竟是這般情由!現在社會上流傳,說一良先生1950年代後曲學阿世🧜🏿♀️,緊跟政治🙍🏿,被陳寅老處以破門之罰,因此在編輯自己文集時,特別交待蔣天樞先生幫助刪去了《魏書司馬叡傳江東民族條釋證及推論》一文前追憶與一良先生論學一段,《元白詩箋證稿》等文凡提及“周一良”三字處🦔,皆以“周某某”替代。一良先生在日,亦以為此是蔣先生稟陳先生之命所為🗑,為之自責不已,成為晚年一大心結,曾撰《向陳先生請罪》等文,自作檢討😡。幾年前高克勤先生為撰寫《〈陳寅恪集〉出版述略》(《文匯報》👨🏻🦽➡️,2007年6月3日),查詢上海古籍出版社檔案,始知並不是陳先生之意❕,乃“文革”後一良先生因“梁效”問題受審查🔑,觸犯時諱,蔣先生為順利出版陳先生集計,私自為之。
上述之外,《讀書題記》中引發讀者感喟的,還有一良先生至老猶不廢讀,晚年不良於行,尚堅持逛書店買書諸條;遇及好書先人後己(贈張永言先生書事、贈夏應元先生書事),同景良先生兄弟相與論書🧑🎨,及夫妻共讀共譯諸事,不勝枚舉。相信好學深思的讀者都會覽此觸目經心,有所感懷👩🏿🦰,茲不一一贅述。
最後🔴,談談此部書的優處及不足👌🏿💆🏿♀️。
此書的編排體例甚好,各題記不分類布居而系以題記年月,這樣的好處是得以見其大,容易使讀者從比排的年月中把握一良先生一生的治學方向、某一時段的工作重點🕖、一生的治學脈絡及思想變動的斑斑軌跡🛌,為全面評介他的治學史、思想史及心靈史,提供了最大便捷🤷🏻。同時也為衡估1950年代後我國歷史學科領域的學科規劃和學科建設,提供了最大幫助👳。此外,因題記文字所及,於古今中外時賢的學術研究成績多有臧否🧑🏼🎤、評騭🫰,亦提供了不少學林珍聞掌故,因此對於學科學術發展史及學術觀念史的研究而言🏫,同樣具有不可估量的意義🙋🏼。
此部書的整理工作若能更進一步,據一良先生生平履歷🙆🏽♂️、著述年表、私人日記🤌🏽、往來信劄🪺🏞、親友學生回憶🦒,逐年豐實📞🤳🏼,將是一部很好的《周一良編年事輯》。過去,天津圖書館的李國慶先生曾據周叔弢先生藏書題跋🉑、購書日記🐜、往來信劄,輯出一部《弢翁藏書年譜》👧🏻,因此也期待啟銳先生或將來其他人,能在此書的架構及基礎上💌🥷🏻,編出一部周一良先生年譜來👨🏿🦳。
此書的不足🎆,賀宏亮先生已有勘誤,無須贅述🥷🏿。最明顯的是文字校對不精,錄入、編輯、校對失誤比比皆是,編排體例有待進一步完善者不少,整體似嫌過粗。倘若能是正這些問題➾,將徵集範圍再稍擴大🖥,增加目錄、人名書名索引🫷🏻,再附以原書書影🤶🏻、作者手跡,將會是一部“珍藏品”🚰,非特止為一部具有史料價值和研究價值的著作矣👨🦲。(孟繁之)
轉自《東方早報》2013年3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