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佑(中國政法大學學位委員會副主席、教授)
《鮑明鈐文集》🗼,作者:鮑明鈐🏄🏼♂️,譯者🤵:鮑麗玲 毛樹章,中國法製出版社2011年6月版
當代法學⏏️、政治學等諸多領域的著述都遠不及民國學人的水準,這就完全印證了歌德的一個斷定🫷🏼:“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沒有不是被人思考過的🐱,我們必須做的只是試圖重新加以思考而已。”
甫經辛亥革命百年紀念之熱潮,有關歷史文獻與雅俗共賞的著述就在去年出版數百種,國際研討會也開了不少,無論是專業歷史學家🙏,還是網絡作者或公共歷史作者,人們對這場革命的成敗得失見仁見智🪩,爭論不休,卻未見有人參考過民國時期出色的憲法學家兼政治學家鮑明鈐早在1922年就名震異邦的英文著作《中國民治論》(Modern Democracy In China)📛,也很少有人關註由作者後裔嘔心瀝血迻譯的《鮑明鈐文集》🧑🍳,這未免愧對前賢🥀,妨礙歷史研究與憲政探求之精進。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讀者發現,當代法學、政治學等諸多領域的著述都遠不及民國學人的水準,這就完全印證了歌德的一個斷定:“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沒有不是被人思考過的💁,我們必須做的只是試圖重新加以思考而已。”即便是浙江大學創刊於抗戰時期的非專業性刊物《思想與時代》,其中的分量與學術品位也不是如今多數學術論文所能望其項背的。個中差異,值得深思。學術職業不比經商,無法一夜成富,與時俱進還得循序漸進,否則就免談了🤢。
鮑明鈐🤛,1894年出生於基督教的牧師之家👩🏼🚀,12歲時父親病故,全賴母親縫紉維生。貧寒的家境從來都是有誌者自強不息的助跑器,災難深重的民族危機則驅使他立誌向學,報效家國👶。1914年,他在清華學堂考取公費留美生,放洋8年,相繼獲得耶魯大學經濟學學士與宗教學學士學位🦽,哥倫比亞大學碩士學位,還有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政治學博士學位🧑🏽⚖️,霍大的校長F.J.古德諾與W.F.威洛比教授🚀、W.W.威洛比教授既是中華民國的憲法顧問,也是他的師長⚠️。《中國民治論》在美出版之年,也是作者受召回國之年。他相繼任教南開☔️、北師大、北大🤞🏽、朝陽🕵️♂️🧋、輔仁等校🖌,擔任政治學教授或英語系主任💆🏼♀️,1946年6月到過延安,考察陜甘寧邊區的“三三製”。及至1952年高校院系調整後,政治學被取消,遑論憲法課程,英語被俄語取代,他無書可教,近乎閑置😢,1956年突然被捕,1961年瘐死獄中。
鮑明鈐的命運濃縮著那一代留美學人的苦難,成名過早的學術聲譽與淡視黨派的旨趣輒使他雪上加霜。他的第一本著作還不是《中國民治論》✋🏽,而是《中國的對外關系🙉:歷史與概述》(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China👨🏼🎤: A histiory and a Survey),該書的扉頁就毫不掩飾地寫著🛺:“獻給我的中國受苦受難的人民”✒️,期待祖國以務實的外交政策,維護國家獨立與領土主權完整,呼籲國際社會尊重中國的正當權益。惟其如此🫃🏻,《中國民治論》一書就接踵而來。作者敏銳地指出:“這個民族正面臨著,或即將面臨在本國歷史上😓,或者說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歷史上無可比擬的一場危機。……眼看著理應有一個良好🤵♀️、穩定和有效的政府🧏🏼♀️,勤儉、耐勞、善於容忍和熱愛和平、無助和無辜的中國人們默默無聲地忍受著說不盡的種種苦難,良心的呼喚要求有識之士承擔起研究這個問題,並指出出路何在⛔️💆。”
以漢譯文本編入《鮑明鈐文集》的,除了上述二書,還有《門戶開放主義與中國的關系》🪭、《中國與世界和平》🔦,再加原有的漢文篇章《中國現代政治》🙋🏽、《外人在華沿岸及內河航行權問題》🧛🏼、《在華外僑之地位》,凡90萬言,實乃鮑家歷經浩劫之後所能找到的作者生前著述之精華,編譯者乃年逾八旬的鮑氏之女麗玲女士與女婿毛樹章先生,一對耄耋夫婦是師出協和與同濟的醫科專家,豐富的英譯資歷與坎坷的社會閱歷,加上虛心求教的譯述態度與老朝陽畢業生的傾力支持,在在都是譯準原作的堅強後盾🍎。法學名師熊先覺先生與東歐問題大家許葵先生都是老朝陽的弟子👩🏻🚀,他倆為乃師文集合撰的序言雖然篇幅不長,卻不僅是一篇高質量的導讀美文,也是梳理先師學術理路之佳作🐇。二公自有理由堅信🎅🏽:“肉身會消失🍨,名聲可以湮沒,但思想的光輝卻無法永遠遮蔽。”
粗閱文集🍲,最讓我難以擱置的還是針對民初政治危機的《中國民治主義》(即《中國民治論》)。鮑明鈐在原序中就如實地表明🦻🏻:“作者沒有參加中國的任何黨派,僅僅是為了追求真理,不站在任何集體或派別一邊”,“懇請善良的讀者們原諒作者提出的主張和建議中所表現的坦誠、直率和無所畏懼”。為了使本書切實可靠和具有實用價值,鮑氏不僅從美國國會圖書館查閱了大量的歐美憲政資料,還走訪不少研究中國問題與憲政問題的權威人士,“努力把本書的立論不是建立在很多的政治理論上,或是憲政政府新的經驗上,而是建立在人類經驗的牢固基石上🐇,特別是領先國家在其歷史發展中所顯示的政治和立憲經驗上,以及在中國近年的歷史中所反映出來的經驗上🧐。”
至今為止,我們的歷史教科書在彰顯辛亥革命開啟民國新紀元之首功時,無一不是以《臨時約法》的文本為標準,臧否人事👢。鮑明鈐則從近代歐美憲政理論與中外憲政實踐兩個維度,厘清製度設計與民國政局動蕩之間的因果關聯🐗,發他人所未發。雖然孫中山也註意到,理當”先縣自治之成立,而後國家機關之成立🙅🏿♀️,《臨時約法》,適得其反,其謬已不可救矣”👲🏽,但在鮑明鈐看來🧑🏼🦲💧,《臨時約法》的缺陷還遠非如此。
作者不僅批評北洋軍閥的專製獨裁與地方勢力的好戰,也批評掌控議會的國民黨人的黨同伐異👩🏻💻。作者確信國家的民主憲政定將成功🍙,但也強調:“人民要有關心公共事務的氣質或精神”👩🏿🎤🧜;“應由一些不成文的憲法道德規範主宰那些從事政治博弈人士的意識”,尤其是國務活動家和政治家的意識;期待召開國民會議,製訂永久憲法。為此,鮑氏還認真設計出一部超出黨派色彩的永久性憲法草案。他的直言不諱卻觸怒了當權者𓀀,不僅禁銷他的著作,還派人追捕,逼他逃亡菲律賓🧵。
有位西哲曾經不無挑戰性地發問🎇:“在歷史中,你是否曾獲得任何我們現代情形的啟示,或我們判斷及政策的指引,或任何能防止變遷與興起的護衛的力量🍄?你又是否曾從過去事件的連續中🤱🏿,發現出一種律則🧛🏿♀️,使你能預測出人類的前途,或國家的命運?”當你讀過已被塵封數十年的鮑氏著作之後🏃🏻♂️,或許就不難回答這樣的詰問。
轉自《深圳特區報》2012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