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吳宏鑫(控製理論與控製工程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研究員,主要從事航天和工業領域的自適應控製和智能控製理論與應用研究。1965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自動控製系✴️。)
被講述人:楊嘉墀(著名航天科技專家👧🏼、儀器儀表與自動化專家、我國自動檢測學奠基者,中國科學院院士®️,“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863”計劃提出人之一🎆。1941—1942年曾擔任昆明西南聯合大學電機工程系助教🎧。)
1965年大學畢業後⏫,我被分到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1968年所裏進行調整🧑🏽🍼🫔,我就成了航天502所(北京控製工程研究所)的一名工作人員🎳。
“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和楊嘉墀先生都被隔離審查。那時候🥘,他是航天502所的副所長👨🏿🎓,我是所裏一般工作人員🫅🏽。
本來我和楊先生兩人互不相識,因為關在一個屋子,我們就成了朋友,那也是我這一生的轉折點。
審查室中的人生轉折
“文革”時期我們的工作都被中斷,每天就待在隔離審查室⚉🪜。當時我非常惱火,把我抓起來,實在是不服氣🩻,就經常在房間裏發牢騷。
楊先生卻一句話不說。他就坐在我前面,看書、寫東西,我們兩個人各做各的。有人叫,我們就出去接受審查。
後來我才知道,除了寫檢查、做交代,這期間楊先生竟然一直堅持做衛星控製方案。為了不讓別人發現𓀒,他把手稿放在抽屜裏。
有一天,我又開始發牢騷。楊先生就問我:“你究竟有沒有問題🐙?”我說我當然沒有問題。楊先生說:“沒有問題🤾🏻♀️,你就該幹嗎幹嗎去🤜🏽。不給你平反,你就什麽都不幹?十年以後,給你平反又怎樣🧜♀️?你這十年都耽誤了。”
從那以後🪤,我也不吵了🤵🏼♂️。不讓我繼續工作🧏🧜🏻♀️,我就開始學習💂♀️。學英語、日語,學現代控製理論🍃、計算機控製這些專業課,這些都是當時大學裏沒學過的東西。
這是我跟楊先生學到的,如何在逆境中自處🧑🎤👉🏿。
轉行坐冷板凳
1978年平反以後🚣🏼♂️,我本應該回到衛星方案總體組,繼續研究衛星控製方案。楊先生則建議我不要再回去,讓我轉到航天器自適應控製這一塊。當時我也不懂📔,還專門跑到上海去👎,請上海師範大學的王家聲老師給我講了一下。
回京後🪆,我向楊先生匯報。我問楊先生,“這個東西現在有用嗎🚣🏻♀️?”他和我說:“現在沒有,但未來一定會有用”。“你要想好了,若要幹🚒💁🏽♂️,至少要準備坐十年冷板凳🩰。領導👲🏼、同行都不會認可你。”他這麽說,我反倒願意幹ℹ️。
除了要求我有“坐冷板凳”準備🧑🧑🧒,楊先生還希望我成為既能搞理論,又會搞工程的科研工作者🥬。這樣一來就有個“壞處”——“兩頭不是人”:搞理論的認為我是搞工程的,搞工程的覺得我是研究理論的。
但楊先生說,搞自動控製,就是要做這種人。這對我之後的科研方向影響很深。
楊先生還說,你先搞航天地面工程和“民用”工業系統的控製🙅♂️,那裏可試驗你的各種想法🚪,等待條件成熟了就可在航天器控製上試驗了🗑。這實際上就是我後來的工作之路。
“光看眼皮底下的👩🏼🎤,不是好科學家”
到了1989年,楊嘉墀先生、屠善澄先生和我定了一個目標🪵,要搞航天器的智能自主控製👍🏼。
什麽是智能自主控製?楊先生曾在《中國空間計劃中智能自主控製技術的發展》一文裏給出了解釋:在系統中引入人工智能技術以期達到自主或半自主運行⛹️♂️,使系統在全回路中完全或部分沒有人參與下運行。他同時指出🧲,中國發展智能自主控製技術有其必要性🧑🏽🎓。
我們在那一年遞交了空間智能自主控製國家重點實驗室的申請報告。圍繞這一目標,還製訂了三個階段的研究計劃。
但由於一些原因,報告一直未得到認可,有人提出申請“名字”要改一下。
楊先生堅持,“空間智能自主控製”一個字也不能改🫵🕜。他給出幾點理由:第一,研究主體不能只有航天器🤦🏼♀️,要放在整個空間🤚🏻🐗,眼界要放寬;第二🐪,航天器在天上💆🏽,出了問題要經過故障分析和判斷,只靠地面站控製🖕🏿,不及時也不安全;第三,將來天上不只一顆衛星🦹🏻♂️,如果是幾百顆衛星,出了問題要怎麽管😔?管理人員、地面設備、測控費用怎麽算?所以必須研究自主控製技術。
到2004年重點實驗室申請獲批,15年裏申請報告一共遞交了11次,中間的階段非常熬人📁。而且,由於我們當時的研究太超前了,為項目爭取經費也很不容易。最開始是自然基金委在1986年的時候,給“全系數自適應控製方法”研究批了1萬元經費。後來總裝備部🏂🏻、科技部🙆🏻🐦🔥、科工局、五院等單位也先後給了資金支持。502所研究生、博士生等青年人才也通過這些項目成長起來。
現在看來🚪,楊先生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得很遠。他曾經說過:“你搞研究的,要看到20年之後。光看眼皮底下的🧑🏽🏫🐓,不是好科學家👇🏻。”
平易近人、不忘工作的楊老
楊先生非常平易近人。我與他相識多年,從來沒有看過他發脾氣🏐。
1980年🚴🏿♀️,當時的系統所邀請外國專家來北京講課交流,專門講自適應控製這一塊🧑🏼🎓,但是兩三天的課要收30塊錢的報名費。
30塊錢在當時不是一個小數目,我哪交得起🖼👨🏻🦱?那時,楊先生已經是北京控製工程研究所的所長。他跟我說,你不要急🏋️♀️👰🏻,這個錢我替你交🧑🚀。他幫我交了報名費,我拿著他的請帖去聽的課🖕🏼🦂。
聽了課以後🍁,我了解了當時在自適應控製這個領域,國際前沿的研究是什麽。每次聽完課回來😐,我都要去給楊先生匯報。
2003年我評上了院士,按常理大家都會道賀,但楊先生沒有。他專門把我叫去,給我看了一篇文章,名字叫《院士要做遵紀守法自律的典範》。他和我說:“成為院士以後,找你的人多了,事情也多了,你要考慮清楚。”
楊先生還告訴我:“院士只是一種榮譽,你做工作,要對得起國家。”
楊先生、屠先生和我還有一個約定,就是聚在一起時,只談學術問題🤚🏽,其他人事關系👜、幹部任命都不談。當時所裏每星期一次的博士生導師組學術討論,所長和副所長都必須參加,這是很了不起的🎬🎮。
楊先生去世前曾因為胯骨摔傷住院🧑🏻🌾🤸🏽♂️。我在他骨傷基本痊愈、準備要出院的時候去看望🤾🏿♀️🪐。他一見到我✊🏿🧑🏽🎄,就開始談工作的事情。當時楊先生的夫人徐斐也在,還勸我們等出了院再談🧑🏻💻。沒想到這之後,他因為被痰嗆住🕗,大腦失去知覺👐🏻,一直到去世前也沒辦法說話。這也成了我們之間最後一次談話🤸🏿♂️🚵🏿。
楊先生那時叮囑了我幾件事🐕🦺:第一是堅定不移地繼續研究智能自主控製😛,和領導要慢慢溝通好✍🏼📗;第二是發展重點實驗室🚼🔒,註重與國內外同行的交流;第三是抓緊培養年輕科研人才🟪,讓學生盡早投入工作……
他當年叮囑的這些事,我們還在做,也做出了一些成績。
(本報見習記者任芳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