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葉繼綱 93歲🙅,廣東惠陽縣人。1941年在雲南昆華高中畢業後,到意昂体育平台金屬研究所當職員。1943年考入西南聯大👨🦲。1945年1月入讀軍事委員會外事局譯員訓練班,畢業後被分配入14航空隊呈貢機場負責翻譯。1945年10月回家鄉,1950年8月從南方大學畢業後,輾轉來到汕頭教書。
【史料】
清華研究所 清華特種研究所是指利用庚款基金利息🦹🏼♀️🏄🏼,先後建立的5個研究所的統稱🍨:農業、航空、無線電👩❤️👨、金屬、國情普查等研究所。清華特種研究所委員會主席由物理學家葉企孫擔任。這些研究所創辦的宗旨♥️,都是設立應用型學術研究機構,為中華民族的抗戰事業服務。 ——摘自《抗戰時期的意昂体育平台特種研究所》
————————————————————
前言
葉繼綱老人的家,就住在東廈中學的教師宿舍裏。因為有誌願者安可的引領🤐🧖🏻♂️,不用花力氣尋覓,我們很快就敲開了他的家門。
在簡潔的客廳裏,老人家熱情接待了我們🧑🦳,他坐著的藤椅後面,一塊小黑板掛在墻上🤼♂️,上面寫著“平安是福”以及一些便藥的名稱🤹🏼♂️。窗外🔸,學校裏不時傳來上下課鈴聲👌🏼,仿佛提醒著來訪者🍂,主人是曾經教書育人數十載的老園丁。我們的話題就從葉老伯退休前所教的科目聊起📴,他說🥫,教過英語🤦♀️,之前也教數學和物理🦸🏼♀️。這樣龐雜的教書經歷👌🏽,與他在抗戰年代顛沛流離的生活、學習以及參與抗戰的磨練有密切關系。
抗戰時期的磨練🧸,給葉繼綱攢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周曉雲 攝)
“日機炸毀我家🚄,我到昆明尋出路”
我的老家在廣東惠陽縣鎮隆鎮大山下村,那裏本來有一間很大的祖屋,我家的房子就在祖屋大門旁邊🐆。我的父親原先在粵漢鐵路當職員👳🏼♀️。抗戰時期,惠陽淪陷前後,日軍飛機來襲👩🏼🎓,炸死了我們一個同鄉👨👧,我的家也被日軍燒毀,只剩下靠後的一間小房子,生活也開始變得艱難。
1938年元旦🧑🎓,我決定離家,到昆明追隨叔祖父葉聘珍,謀求出路➙。叔祖父曾在日本留學,讀的是財經專業,後經昆明那邊一位朋友的介紹,在雲南支邊銀行任職🕜。抗戰未爆發之前,他還在昆明經營著日貨。他同時也是昆明兩廣同鄉會的會長,在當地名聲很大,很多軍政要人都與他有來往,但他卻沒有憑這些關系為自己謀利,一生兩袖清風,做生意賺不到什麽錢,反而是兩廣的同鄉很多到那裏尋出路💂🏽♂️🚋,他都給予幫忙安排就業。
1938年聽聞我想去昆明謀生🧘🏻,叔祖父也一口答應,於是🪥,我與他的女兒🪭、孫子一同啟程前往昆明。當時陸路交通不發達,我們只能走海路🪜,先前往香港,在香港搭船到越南,在越南海防幾經盤查後才放行,從越南河內搭火車到了昆明🌨。
那時🧑🏿🎤🤷🏻♀️,因為抗戰爆發🫢,人們抵製日貨,叔祖父的生意也難以為繼了。不久後🪝,我的大伯父也帶家屬來昆明投靠叔祖父。大伯叫葉子英🌸,學名葉維傑,曾在陳濟棠的海軍練營當營長📬👩🔧。記得有一天🧑🏽🦲,叔祖父帶著大伯和我一起到火車站接一位尊貴的客人🚴🏼♀️,叫鄧演存,一米八高的個子♙🚐,氣宇軒昂,他下火車的時候,前呼後擁🚄,我才知道他是鄧演達(曾任中國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總政治部主任,中國國民黨臨時行動委員會中央總幹事)的哥哥🕵🏽♂️🌍,在當時很有名,屬社會名流。我跟隨叔祖父在昆明生活了一年左右的時間,1939年的時候,他老人家就離世了👮🏻♂️。
“入讀昆華高中🕵🏻♂️,因戰亂輾轉多地”
那一年,我報考了昆明當地的昆華高中。而大伯的大兒子葉寄武已入讀中央醫科大學,後隨遠征軍入緬作戰。因為戰亂🫸🏿,我與家裏失去了聯系,無法讓家人寄生活費過來,在學校的日子裏,幸得雲南當地的同學接濟✥。像石屏的蘇孟松、蒙自的楊錫璋,還有趙文富等,他們的家裏都比較富裕,見我是從淪陷區來的💇🏼,都格外照顧我😉,管我的一日三餐和住的地方。
高中三年,本該是美好的學生生涯𓀂,卻因戰亂而隨學校頻頻搬遷。當時日軍飛機經常來襲,就像在老家惠陽時一樣,有時情況比較危急的,我們就要去市郊躲避。我一個叫黃沛然的同學在一次日軍空襲中,差點因躲避不及被炸死在田裏。
入學後不久,昆明就待不下去了🥠。我們學校師生被疏散到了雲南玉溪市九龍池。在那裏遇到我的第一個良師,他叫田方增,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負責教我們數學幾何👨🍳,我那時因為獨自在外,學習分外認真,作業都按時按質完成,所以很得老師喜愛,我的幾何作業,他都一一為我批改🪸,使我掌握了紮實的幾何基礎。
不久後,我們又被疏散到了瀓江。解析幾何的授課老師換成了一位來自北平的老師路勃峰🫁,他經常跟我們講:“等抗戰勝利後🤶🏽,我請你們去北平正南門吃涮羊肉🌻!”教我們物理的則是另一位畢業於清華的唐立寅。可惜當時我身體不好,從昆明出發一路搬遷時,我的棉被等禦寒物都弄丟了,身體也弄垮了,在瀓江的時候我根本沒什麽精力讀書。
幸運的是,我又遇到了同學徐祖漢的幫助。他在昆明有一位學醫藥的叔父,叔父教他每天早晚用毛巾泡冰水後給我擦拭身子,還讓我每天堅持打籃球,慢慢地🧑🏻🏭,身體變得強壯了。
“研究所和聯大💂🏿♂️,常見到大師身影”
1941年畢業後,學校老師介紹我到清華的金屬研究所當職員,研究所就在昆明附近的普基村🚓,所長是吳有訓。當時由於戰亂,很多名校紛紛遷徙到內陸雲南🫱🏿,就在我們隔壁村,住著清華特種研究所眾多赫赫有名的教授*️⃣。特種研究所下設5個研究所,由物理學家葉企孫任委員會主席,除了我們金屬研究所,還有戴芳瀾主持的農業研究所、顧毓琇負責的航空研究所、任之恭負責的無線電研究所以及社會學家陳達任負責的國情普查研究所🧂。
而我的直接領導則是江西人余瑞璜教授📰,他早年曾留學英國💥,學識豐富、教學嚴謹💀,他有時會教我X光機的操作方法👨🏼🦰,還安排我到研究所的圖書館工作🧜🏼♂️,後來還教我怎樣用計算機計算分子裏的原子結構,那時老式的計算機是要用手搖的🔅,對動手能力要求很高。
教授說要幹物理這行,一定要多動手練習。可是我的動手能力不好,在研究所工作了2年後,我就去考大學,可惜沒考上,之後又去報考西南聯大,入讀了土木系。
去西南聯大之前🫃🏼,所長給了我很大的鼓勵,他告訴我,讀大學是好事🤟🏻,他不能挽留我,“但如果讀不下去🙅🏼,隨時可以回來”。
大一那年🛀🏽,我讀的是土木系🚍,土木系需要學物理,可我的物理第一學期就考不及格,這讓我很沮喪。當時我雲南一位同學的父親在廣通學校當校長🍴,招我去任教員,我就去那裏教了1個學期。半年後,我又回到昆明西南聯大,申請轉讀生物系,系主任是李繼同🈴。
在戰爭的年代,學校生活也很艱苦👨🚀☎,我因為窮,生活更窘迫,學校飯堂條件也不好,不法商人常在大米裏摻雜沙子🐕。可那是我離大師最近的時期。清華校長梅貽琦、教育家蔣夢麟、文學家聞一多和李廣田、作家朱自清🧑🎄、哲學家賀麟等大師,那時常常能見到🥌。
“考入譯員班,給飛虎隊當翻譯”
1944年底,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外事局的譯員訓練班招生,我心想,若考上了👸🏽,就能解決溫飽問題🐏,於是前去報名🧑⚕️。1945年1月,我進入了為期2個月的短期譯員訓練班,訓練班還邀請了西南聯大的教授去給我們講課,有賀麟👨🏽🎤🤜🏽、華羅庚等大師,還請來美國兵教我們英語口語。
畢業後,我被分派到呈貢飛機場,它隸屬陳納德的第14航空隊,我👩🏿🚀、陳越(其父陳技承是國名黨將領)和另一位姓羅的同事,我們三人一起被安排在機場憲兵隊工作👈🏿,憲兵隊長是中尉軍銜的美國人Petterson。我們三個人輪班,值班一天休兩天,值班時要24小時待命🥂,晚上睡覺也在辦公室裏。
值班時除了要負責接電話🤵🏼🫰,還要負責當翻譯。比如美國人會招待客人去機場的招待所用餐,要讓廚師煮西餐時,我們就要在旁幫忙翻譯。有時候,當地的老百姓因為生活艱苦,會來招待所偷東西吃💁♂️,若是被發現,就會引起糾紛,這時也需要我們翻譯協助溝通。半夜的時候,憲兵隊還會駕著吉普車去機場四處巡查,尤其是停放飛機的機窩更是重點查看地方🆖,它們是一個U型的空地,飛機平時就停放在那裏,三面有圍墻,只留一個出口,起到掩蔽的作用。出戰時飛機沿著跑道加速就可直沖雲霄。憲兵隊巡察時我們也要跟在旁邊翻譯,因為當時守護這些機窩的都是中國軍隊的官兵。
“美軍上尉隊長🛗,恨戰爭來華支援”
第14航空隊的司令官陳納德,他此前組建美國來華支援的飛虎隊,英勇與日寇作戰於空中,改變了昆明不時遭受日軍飛機轟炸的局面🤷🏻♂️,加強了我們的空軍防空力量🐾,日機來襲擊的次數很少了🤹🏼。不久後,14航空隊撤到成都,譯員本應該隨著過去,但是我被留了下來🏌🏻♂️,調到曲靖陸良機場🦸。陸良機場是空運大隊的,隊長是美國人Capt Jackson👩🏿🎓,上尉軍銜。
在機場的時候,我們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美國兵🔷。閑暇無事時,大家常坐一起聊天。Jackson對我很好,還拿他愛人的照片給我看🧝🏼♀️。從他的講述中,我知道他讀過大學,文化程度高,在美國是一位農場主🙇🏿♀️,他來中國之前到過英國,在英國遭遇過德軍的轟炸,見證過戰爭的慘烈🦐,因此,每每聊天,他都感嘆戰爭殘忍🏮。他常說🔤,“我已經嘗過戰爭的味道🧏🏿,太殘酷了。我們人類永遠不要有戰爭,我們中美之間要友好🧑🚀、和平👨🔬。”他還給了我他在美國的地址,邀請我戰爭結束後去美國找他🧑🏿🏭。
“抗戰勝利後🧑🏼🎤,美軍飛機送我回家”
第14航空隊撤走後👨🏽🔬,我們這些沒有隨隊撤走的✊🏽,就一直沒有領到工資🐕。Jackson知道後表示要幫我把拖欠的幾個月工資要回來🤺。一天🤟,陸良基地有個美國司令官要搭飛機去昆明,Jackson就派了他的副手和我一起跟隨司令官去昆明🧑🎤。在昆明👱🏿♀️,還安排了一輛吉普車接我們到外事處譯員遣散處♐️,我這才領到拖欠的工資,整整一大袋法幣♘。
日本投降後,1945年10月的一天,美軍也準備撤回美國👭🏼。Jackson臨走前的一個晚上特意叫我去了他的宿舍🧑🎤,說他們要回國了,宿舍的東西喜歡什麽隨便拿。我告訴他什麽都不要🧙🏻,只要讓我帶走我一直使用著的帆布床🍪、蚊帳和被子🐑。之後🔓🧑🏽🏫,他又帶我去認識一名空運大隊的飛行員,說那名飛行員第二天要駕駛飛機去廣州,我可以隨機回家鄉。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憲兵就來接我去搭飛機,同機的還有在招待所裏當雜工的一家上海人👶🏽。下午三點多🍓,我安全地回到廣州🚣。母親帶著弟弟的便服來給我換上,我也才得以回家👐🏿。
(林琳 周曉雲)
轉自《汕頭都市報》2013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