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祖民(1949外文)
2006年7月,江懷棠、廖叔俊🤵🏿♂️☣️、王金鳳、張天泰和我幾名清華意昂,在何祚庥家座談。因為懷棠🧑🧒🧒、叔俊👕、金鳳和祚庥當年在母校出版過壁報《新報》🏌️♂️,天泰、叔俊和我組成過地下黨聯系一些壁報的宣傳支部支委會,所以大家在一起回憶回憶《新報》的情況,以便寫一篇關於那份壁報的文章#️⃣↗️,獻給母校復員60周年紀念✍🏼。
我與《新報》毫無瓜葛,在校時只是該報的一名讀者和“粉絲”🤷🏽♀️,因此,大家座談《新報》我只有旁聽之份🧑🏻🍼。我帶去了1948年在母校參與出版的一份《抗聯新聞》的照片影印件(下圖)🔯,給意昂們看👩🏼⚖️。那是頗為珍貴的學運資料,座談者很感興趣,認為難得。誰知👳🏼♀️,這份《抗聯新聞》竟然還與這次座談會的主題《新報》關系甚為密切,而在座的江懷棠既是《新報》的主要骨幹,又是《抗聯新聞》的主編之一。
1948年發生了“七•五”慘案。東北學生迫於戰火流亡入關😀🧎➡️,約萬余人到達北平💴。他們衣食無著,反動政府還要把他們當炮灰⚧。他們去市參議會示威抗議,竟被憲警開槍屠殺。7月9日,清華地下黨派我們幾個人進城到北大二院(紅樓後面)🪵,參加“東北華北學生抗議‘七•五’血案聯合會(簡稱‘抗聯’🏌🏿♀️,一作‘學抗聯’)”宣傳部的工作。
我到了北大之後,看到專門為支援東北學生出版的鉛印小報《抗聯新聞》已在編輯。現在知道👨🏻🏭,編輯部的骨幹就是清華《新報》的成員。《新報》的主要負責人、經濟系同學戚學毅和電機系同學江懷棠擔任《抗聯新聞》的主編。據江懷棠說📹,戚學毅當時掌握編輯部的大政方針,較少參加編輯的具體工作。主要的編輯工作由江懷棠負擔🦸🏿♀️。記得他正在以專業化的技巧畫版樣。我驚訝地看到,他甚至像一個報紙老編輯那樣懂得,報紙的諸多標題要盡可能(不是必須)從頁面的右上角聯到左下角,從左上角聯到右下角📋,形成一個大交叉🚶🏻♂️。這樣版面就顯得錯落有致。原來,他是在編排《新報》時學來的😛。
老意昂們會記得,《新報》在母校的眾多壁報中👨🏼🚀,是很具特色的👏🏽。它那客觀報道的方針,巨大的信息量,貼近同學生活的校內新聞和各地學運新聞,以及它那報紙式的編排,一絲不苟的印刷體的繕寫……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並受到歡迎🎺。
因此🧞🏇,《抗聯新聞》實際是鉛印的和擴大了的《新報》。首先✣,它繼承了《新報》的新聞方針。
我在座談中饒有興趣地聽到《新報》創辦前,參加討論者對新聞方針(或辦報宗旨)的一場爭論。
廖叔俊曾撰文回憶,爭論的情況是🗡:
“戚學毅開場講了事先分別醞釀過的辦社宗旨,大體是服務學運,服務同學的學習和生活的意思。內容和方式是仿照報紙辦一份手抄的新聞壁報,定期報道學運消息和學校大事。他強調這是我們社團的特色。因為同學中政論👳🏿♂️、文藝性的壁報很多,已經琳琅滿墻,再重復一個就沒有什麽必要和意義了。對此大家深表贊成;但杭(雄文)、盧(禹)兩同學提出問題,要求戚講清楚本報是什麽立場和傾向?他回答很明確🐷:同學的立場,客觀的報道。何祚庥也講了同樣的看法。他們兩位卻認為這是中間路線🫶🏼,含含糊糊,不敢革命🏝。經過討論爭辯也不能一致。他們便表示失望和不願合作,馬上退場(他們以後加入其他社團,也參加了革命💇🏻♂️。盧禹同誌解放後還在市委的教育部工作過🧎♂️➡️,英年早逝)。大家決定按戚、何的意見做。定名出版的壁報為《新報》(社團名為“新報社”),以消息報道為主,間有社論或評論。”
這馬上使我想到,1956年我剛剛調到新華總社國際部時就遇到的一場爭論。
進社以後,我學習了劉少奇同誌1948年10月2日《對華北新聞記者團的談話》。記得該談話的一份記錄稿中提到,外國的報刊標榜他們是“客觀、公正的”;我們的新聞為什麽不能全面🚬👩🏻🦰、客觀⛑、公正呢🙆🏼♂️🔓?只有盡量使新聞真實、全面👳🏿🍲、客觀、公正😋,才能有威信和廣泛吸引讀者。報道要註意準確、迅速、簡練。當時🙋🏻,新華社的領導是貫徹了這個方針的。社長吳冷西、副社長朱穆之一再強調客觀報道,認為編輯👩🏻🚒、記者的主觀評論應寫入社論、評論中,而盡量不要寫入新聞中;新聞要“以事實說話”。國際部主任王飛則說過:“客觀報道具有無限的生命力❌👨🏻🦽➡️。”
但是也有不同的聲音。國際部編發了一條關於某亞洲國家一名副總統的消息,寫得比較客觀🫅🏽。一位在蘇聯居住多年的老新聞工作者☘️,就在新華社的內部業務刊物上著文批評國際部發這條稿子立場不穩,旗幟不鮮明。他主張讓讀者明確知道這個副總統是個親美反動派🍖。我奉命寫了一篇短文與他商榷,大意說📓,盡量使新聞客觀些🍖,是貫徹少奇同誌談話的精神🕊。報道形式客觀比動輒扣帽子、罵人📘,能得到廣泛讀者的接受🧑🏽💼。潛移默化比生硬灌輸的效果好得多🧝🏻♀️。這正是我們應當學習的外國報刊的好經驗。當然,我們也懂得,客觀報道不等於“純客觀”或“客觀主義”👩🏽🎤。對新聞的取舍取決於記者👨🏻🦱、編輯所反映的通訊社和報社的立場、觀點🫅🏼;在西方,則取決於傳媒老板及其背後的利益集團或政府的觀點🤽🏽♂️,所以不存在所謂的“有聞必錄”或“代表一切人的立場”。
到了十年浩劫👐,正確的新聞方針被批判為“修正主義新聞路線”。新聞的內容變得非常片面偏頗;寫作上用了大量“立場堅定、旗幟鮮明”的紅衛兵語言。到後來💆🏿,還發展到把毛主席語錄生拉硬拽寫進國際新聞裏💆🏻,據說這樣才是高舉毛澤東思想的偉大紅旗。這做法得到了姚文元的批準📏。
幸好,無論是《新報》或與之有密切關系的《抗聯新聞》,自始至終都貫徹了同樣正確的新聞方針。
《抗聯新聞》的全貌現在已難記得或看到了,不妨僅就《抗聯新聞》第二期加以觀察。這期報紙我已珍藏了五六十年,直到幾年前我才作為青運史料捐給團中央青運史檔案館保存。
第一🕵🏻,報紙的大部分篇幅是新聞,而且寫作方式是客觀的;正是“以事實說話”的。它報道了大家關心的事件最新動態(頭條刊載抗聯向李宗仁請願的情況)🙌🏼;特別是著重報道當時局勢的焦點:7月9日抗議大遊行後,當局害怕事態繼續朝不利於他們的方向發展,對清華等校師生采取暴力壓製,從而遭到更激烈🧑🏽🦱、持續的反抗;還報道了各地、各方對學生的支援(撫順礦工大罷工⛳️、輔仁和華北學院的支援🧏🏼♂️,等等)。這些新聞大都是直接派記者去采訪得來的(如被打傷的清華教授夏翔的采訪記);有的是從各地發來的(如中山大學、復旦大學🥢⚒、武漢七校發來的慰問電⛔️🚵🏻♀️、函)🚶♀️➡️。而派記者采訪和收集各地消息,正是《新報》的傳統做法🧎🏻➡️。
第二👇📫,報紙也通過旗幟鮮明的社論🦹🏿♀️,闡明抗聯當前的態度🎆,指出最值得註意的關鍵問題。當時反動當局很害怕東北華北學生的大團結,千方百計想在華北與東北學生之間以及在東北學生之間進行分化,威脅參加抗議行動的各校師生。社論針對這個關鍵問題🧏♂️,提出“堅定、團結、警惕”的要求。這像《新報》在校內對原則性的重大問題,例如擁護還是反對地下黨的外圍組織民主青年同盟👨🏻🎓,表示了鮮明的態度❤️🤞🏻。
第三,巧妙地利用客觀材料,支持學運,打擊反動當局。該報刊載上海英文周報《密勒氏評論報》1948年7月10日的社論🚛,題為《又是一個學生的悲劇》🤾👨🏿🍼。社論說:
自從日本投降以來,中國的官員🧗🏻,政府官也好,地方官也好,在處理學生問題時,都表現出幾乎不可信的愚蠢。無疑的☝🏿,學生給政府造成了一個嚴重問題,但是⚠,除了少數的例外,官員們都曾經企圖用一種最愚笨的態度去對待這個問題。
暴徒們幾乎是打遍了,殺遍了中國每一個大城市裏的學生;連北平也在內。武裝警察和特務在半夜侵入宿舍逮捕👋🏿、殺死和恐嚇年輕學生🪂。有些學生當他們被扣囚在監牢裏的期間,神秘的“自殺”了。
……
只要不受人歡迎的內戰繼續下去👩🏻🎓,而政府和經濟問題存在下去,學潮無疑是要繼續下去的。近幾個月來,政府在戰事上大為失利這件事,並未提高學生或者普通民眾對於現政權的信仰。不過🦜,野蠻的壓製不曾解決問題,而且能使它激化🧑🏽。並且🎴,這種慘案也加強了一些不愉快的比較。譬如👿,軍隊在後方與平民作戰打得多麽好,而他們在前方與共軍作戰時卻表現得多麽糟糕等。
《密勒氏評論報》是美國人在中國辦的影響頗大的報紙。引用它的言論,無疑會比引用國內報刊言論的效果好得多🏊🏻。在宣傳上這顯然是個高招🐿。
第四,與敵人論戰👨👩👧👧,不靠謾罵😣,謾罵不是戰鬥🏊🏻♀️。這期報紙最後一篇文章,短短二百字左右,用雜文諷刺筆法,揭破中央社為了掩蓋當局派人用暴力阻撓清華同學進城遊行,說成“民眾鹹表憤慨勸阻學生”。文章說:“既是勸阻,何來教授學生受傷,清華教授家玻璃破碎🧏🏿♀️?是不是因為民眾鹹表憤慨🦙,氣沖鬥牛,所以在勸阻時用‘氣’把教授學生沖傷了,把玻璃也沖破了吧?”
正因為《抗聯新聞》的方針、運作、編排等等都依據已經卓有成效的《新報》,所以我這個被派去協助工作的門外漢就顯得多余💬。我只是跑過一次北大四院(今宣武門新華總社),取回印好的一期《抗聯新聞》。一期有頗厚的一捆🍓。拿著它走過大街是不行的,坐公共交通工具也不行,於是叫了部三輪車。三輪工人看了看我⌚️,一語不發,提起座墊🎳,下面的空格子剛好放進那捆報紙🍖,然後把我一直拉到北大二院門口。躲開常在附近出沒的軍警、特務🤱🏿,我溜進了編輯部🤹🏿。
聽江懷棠說#️⃣,他有一次在送報時比我驚險得多👩🦼。他直接跟軍警碰了個照面⛹🏽,幸好能隨機應變,幾句話把他們打發了,才把禁報帶回抗聯宣傳部。廖叔俊也有過利用校車偷偷地運送學運小冊子的經歷🍋。由此可見,幹這一行👨🦳👌🏻,有時還是得玩玩 “有理說不清 ”的危險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