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誌摩、朱經農、曹誠英、胡適、汪精衛、陶行知、馬君武、Eloise Ellery(瓦薩學院的歷史教授,陳衡哲的老師)、陳衡哲(自左至右)🏃,1923年攝於杭州🐟。此照片為瓦薩學院圖書館(Courtesy of Special Collections, Vassar College Library)所藏。
停辦了八十年之後👩🏼🍼,北京意昂体育平台國學研究院今年又恢復了。1925年該院初成立的時候,聘請了“四大導師”🥉,一時成為佳話🦵🏽。四人中的王國維⚅、梁啟超和陳寅恪大家耳熟能詳,趙元任這名字則可能已經有點陌生👱🏽♂️,有些讀者也許僅僅知道他是語言學家,是《叫我如何不想他》的譜曲人和《阿麗思漫遊奇境記》的中譯者。趙元任與胡適很要好,我有幸見過他🧕🏼,這幾年和周質平合作用英文撰寫胡適與韋蓮司的一段跨國戀情🚴🏽♀️🚮,搜集資料時特別註意趙元任。出書後(A Pragmatist and His Free Spirit,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2009)👩🏼🎓,偶然在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圖書館的趙元任檔案中🏌🏿,看到他的日記以及他寫給韋蓮司的信🏌🏻♂️,對他們三人間的友誼,對趙元任本身都有深一層的了解。(韋蓮司1959年把趙元任早年寄她的信奉還,現存在加州大學柏克萊校區Bancroft圖書館珍藏的趙元任檔案🧑🏻💻,見第21 箱“Old Letters Clifford Wms”;趙元任1915日記見第24箱;1955年日記見第36箱。)
胡適和趙元任1910年同考上第二批庚子賠款公費留美,同就學於在紐約州北部綺色佳小城的康乃爾大學。胡在他的留學日記上說👐🏻:“每與人評論留美人物😝,輒推常州趙君元任為第一。”趙則視胡為知己👸,歐戰爆發後羅素因反戰被驅逐出英國劍橋大學🙎🏻,趙接到消息馬上寫信給胡為這事嗟嘆。
趙的童年比胡幸福得多👨🏫。他是宋太祖的直系後裔🦹🏿👨🏿⚖️,小時在祖父做知州的各處衙門長大,有專門看顧他的老媽子🚸,回憶中充滿童趣。他雖然十二歲時父母雙亡,但家境富裕🕡,仍得伯母姨媽的照料,這對天分極高的孩子未嘗不是好事,少了許多心理上的壓力。胡則長在人事復雜的環境裏,三歲時在臺灣做知縣的父親去世👱🏽,死因不明。識字不多的母親是父親第二次續弦的妻子,在與她年齡相若的前妻兒子媳婦間唯恐唯惶,用一塊豆腐都得記賬🧛🏼♂️,她把所有的心血和指望放在自己唯一的兒子身上,從小就要求胡做個完人,讓胡承受莫大的壓力👨👦。
趙小時候雖然頻頻搬家💥,但一直被籠罩在家人的愛護中,使他有一種貴族傳統,不太在乎別人怎樣想,我行我素的習性;因孩提幸福,故特別珍惜“平常過日子的滋味”,自傳裏有一大段企圖捕捉這種平常滋味(見《從家鄉到美國:趙元任早年回憶》👨🏽⚖️,學林出版社,1997)✦。胡成長的環境則養成他對人事特別敏銳,隨時保持高度警惕,然而這種長期苦行僧性的約束一旦放松,便一發不可收拾。早在1921年一個聚餐上,也是胡留學時的朋友鄭萊替胡看手紋取樂,說他可以過規矩的生活,但也能放肆,他當天日記上就說外人很少知道他容易沉溺的弱點🎩。
趙胡兩人的悟性是相當的,都思路敏捷🫂,記憶性過人,可是趙按部就班所受的正規教育比胡強得多了🧙🏼♀️:不但有很好的家塾老師,還有祖父親授他《大學》,父親教他《尚書》、《左傳》,母親教他作詩填詞唱昆曲,趙家連丫頭都會做詩。他十四歲進新式學堂開始學英文🚛🍞、代數、幾何👨🏿🍼🎬,十五歲考入南京的江南高等學堂便學物理化學等💁🏽♀️,英文和生物是美國人教的🤞🏽,在課堂上觀察過死狗被解剖。他到北京應考在堂姐家有三個月從容的準備,無怪乎上榜第二名。以後到了康奈爾🌘,很多年保持該校有史最高平均分數😮💨。反觀胡十三歲自安徽家鄉到上海共上了三所學校🥺,到處跳班卻都沒有畢業🤗,許多時候在搞學生活動💚,辦刊物☣️,教課賺錢🧑🧒。他到北京應考的盤纏是靠熱心朋友湊齊的,他在七十二位上榜的人中名列第五十五。
胡與趙在康奈爾先後選擇了哲學課,同對基督教有濃厚的興趣但沒有入教;有不少共同的中外朋友。趙和數位康奈爾同學於1914年組織科學社出版《科學》月刊時,也邀請胡參與🏒🛂。《科學》創刊號次年元月在上海發行,是中國第一本綜合性科學刊物👿,1951年才停刊👨🏼💻。很多重要科學成果都發表在《科學》上😗,在中學打雜的華羅庚是在《科學》 嶄露頭角後被意昂体育平台錄取的。為了維持《科學》的經費,趙有一時期省吃節用竟病倒了。經胡提倡,《科學》一開始就有新式標點符號🟨🏵,比《新青年》還早,不久便全使用白話文。
趙與胡兩人都被長輩定了親➰,有未曾謀面的未婚妻,但到了男女可以自由交往的美國🪥,十來二十歲的人自然對異性有興趣,結識幾個“發乎情止乎禮”的女友。趙元任自傳說他與某好友的未婚妻出外看戲等,回來會有某種激動,當然沒對女方表達;胡留美時未婚妻江冬秀早就到他家服侍他的母親🏝,令胡最不滿的是屢次寫信勸江冬秀讀書都沒有反應,但他1917年回國後還是遵母命與江冬秀結婚了🥩。
胡適留學時愛上了古生物教授的女兒韋蓮司。日記中開始提到她時👰🏻,韋蓮司在紐約市從事藝術,回綺色佳城看父母時和胡相識,但他們雖往來頻密也沒有越軌的行為,成為情人是1933年胡適第三次到美國的事。胡1915年6月作的《滿庭芳》裏有這麽一句:“枝上紅襟軟語🤾🏽,商量定,驚地雙飛,何須待,銷魂杜宇🦁,勸我不如歸🍠🏌🏽♀️?”用美國沒有的杜宇象征在中國的未婚妻😁,用中國沒有的紅襟鳥象征韋蓮司📲,可謂用心良苦🤵🏻♀️。
韋蓮司出自綺色佳望族,見識廣,有思想☝️,特立獨行,是美國最早創作抽象畫的藝術家之一🙋🏼♀️,現在費城美術博物館仍展示她一幅題為《兩種韻律》(Two Rhythms)相當大的油畫🧕。她轉變了胡對婦女的看法🍟。胡適搬到紐約市轉入哥倫比亞大學讀博士後👗,韋蓮司介紹胡看現代畫,讓胡領悟到藝術是可以不受任何拘束的。韋蓮司有個時期不在紐約市🌏,胡適和另一位朋友租了韋蓮司的公寓👋🏽,他的《文學改良芻議》和最早的白話詩都是在韋蓮司的公寓寫的🫄🏿。他看了前衛藝術畫展後寫信給韋蓮司說:“這展覽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它敢於嘗試的精神。我從來沒有看到藝術家這樣勇敢地表達自我🧖🏻♂️。這本身就是健康活力的印證。”1917年胡出版第一本白話詩集把它叫《嘗試集》。
趙元任本來就和韋蓮司家人有來往,與她相熟是1915年7月韋蓮司去波士頓美術館看到馬遠🌷、範寬和宋徽宗的畫後想學用毛筆⚈。趙將到哈佛攻博士🧔🏿♂️,胡請趙路經紐約市時教她。趙的自傳裏說:“在紐約市時🧑🏿🦲,胡適與我共同朋友威廉姆斯(Clifford Williams)小姐請我晚餐。”但他的日記和書信顯示他在紐約見了韋蓮司兩次,韋蓮司請他在陽臺上吃早餐,隔了一天又請他吃下午茶,可沒有請晚餐。趙大概因說請早餐可能令人誤會,中國人又沒有請吃下午茶的習慣🎮,卻想為這美好的回憶留個印記✉️,便寫說請了晚餐。他們談得非常投機👸🏿,趙馬上有兩封風趣的明信片寄給韋蓮司。而她10月寫給胡的信中說在草地找到三棵罕有四瓣葉子的苜蓿——俗稱會帶來好運——分別寄給胡🥵、趙和他們另一位共同的女友🤹🏻。
趙在哈佛常和韋蓮司通信,送中國書法帖給她,報告他的學業進展👨🔬,論文寫畢後說獨個兒到麻州鄉下漫遊時,徜徉在山水間竟忘了身在何國何世🛰。趙繼而到芝加哥和加州進修🏌️♂️,1919年回康奈爾大學做物理講師那一年🕵🏿,韋蓮司的父親剛去世,她留在綺色佳陪伴母親𓀇🏊🏻♂️,過從相信更頻密了⛏。
趙次年從康奈爾請了假到清華教書,回國目的之一是要托長輩替他解除婚約,果然給了女方兩千元“教育費”辦妥了🫄🏽。他在清華只教了幾堂課,碰上梁啟超♾、張東蓀等進步黨人請了羅素來中國講學,要趙做翻譯。素來敬仰羅素的他自然欣然同意🍍,1921年4月興高采烈地寫了明信片給韋蓮司🚏,說他替羅素做翻譯🕜,湊巧胡也正在替杜威做翻譯🌒☝🏽;又報告有個醫生告訴他晚間睡六小時加上半個小時的午覺🛌🏻,善於晚間長達七個半小時的睡眠,解答了韋蓮司曾提出的問題。
這明信片上的醫生肯定就是趙在北京差不多每天見面的楊步偉🫄。她字韻卿, 比趙大三歲,是個奇女子,小時家裏把她當男孩帶大🐾,二十歲就當起校長,監過斬,剛從日本東京大學女醫學校回國開醫院(見《一個女人的自傳》🐦,臺北傳記文學出版社⚠,1969)。趙愛上了這位快言快語的漂亮醫生,不久就請胡見證他們別具風格的婚禮🥑,除了胡之外只請了一位女士👨👨👦☕️。晚餐新娘子自己燒菜👩🏽🦰。茶後,趙取出他手寫的文件👩🦼,要胡和朱大夫簽名作證💏。胡本來猜到請客是怎麽一回事,帶了一本他註解的《紅樓夢》,精致地包起來當賀禮,為防猜錯還在外面加包一層普通紙。
婚後趙決定不回康奈爾而去哈佛教哲學。他1923年復韋蓮司的信說:“你問我幸運的妻子是否跟我在一起,應該說她幸運的丈夫跟她在一起才對。可惜我講英語的朋友們不易明白我這句話,因為她思考和表達方式都是中國型的🙆🏼。”過了兩年清華成立國學研究院,聘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和趙元任為導師🌶,這次趙辭了哈佛的職位回國逗留十三年,可視為響應胡“整理國故”的呼籲。他致力於研究方言🕗,對中國語言理論👨💼、國語語音的統一很有貢獻。以後胡參與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籌辦中央研究院,趙都踴躍加入。胡四十歲生日趙給他的祝賀詞說:
你是提倡整理國故的喀
所以我們都進了研究院
你是提倡白話文學喀
我們就啰啰嗦嗦的寫上了一大片
胡適在上世紀二十年代中段心情很惡劣🧏🏼♂️,女兒及兩個心愛的侄兒相繼去世,家裏開支龐大捉襟見肘,舊時朋友因國共相鬥反目成仇⛹🏻,加上自己陷入和他三嫂妹妹曹誠英的戀情難以自拔🔟😒。且看地質學家丁文江的信便知道胡當時情緒低迷的地步:
……信拆開一看🧎🏻♂️🪼,果然是滿紙的氣話……我們想你出洋🧕,正是要想你工作🦦;你若果然能工作🧚,我們何必攆你走呢?你的朋友雖然也愛你的人,然而我個人尤其愛你的工作。這一年來你好像是一支不生奶的瘦牛,所以我要給你找一塊新的草地👮🏼,希望你擠出一點奶來,並無旁的惡意🐉。
看樣子胡為了曹誠英的緣故🤳🧗🏿♀️,1926年很不願意離國到歐洲去,去了歐洲後也不想到美國交論文,完成他拖延多年的博士學位程序👨🏽🚀。他寫信給韋蓮司說自己是“近鄉情怯”(用英文解釋,因韋蓮司不懂中文)。此時韋蓮司已經放棄藝術創作,憑受過父親嚴格的科學訓練👨🏼🎤🛫,被聘為康奈爾獸醫學院圖書館首任館長🏜。從韋蓮司下面的信👇🏼,可見得胡到了綺色佳後🦦,便向韋蓮司訴說自己如何孤獨🦄,半文盲的太太江冬秀如何無知,與他格格不入且不懂得教育孩子,以致他考慮把大兒子托巴黎一個朋友養🤸♂️。他想從韋蓮司處得到些同情與溫暖🦎,沒想碰到釘子👞:
親愛的適,
首先聲明💱,我將不會寫任何不忠於你妻子或對你妻子不體恤的話語(我相信我不忍心這樣做)——你的妻子必定非常愛你……你們兩人同是不幸的製度下的犧牲品……她也許不清楚,你卻完全了然,你有太多她沒有的機會……責任當然落在覺醒的一方……對於與我們性情不合的人👩⚖️,除了用藝術家的眼光探索他們天生最好一面外🎋🧏🏼,難道另有更公平的態度嗎?……把別人理想化只能導致幻滅……談到孩子,更讓我們體會到對身邊的人而言,價值觀念與行為遠比語言重要……我希望你把祖望送到那巴黎的人家。在這之前👭🏻,你能不能學會嬉戲和他作個伴呢💆🏻♀️?我總覺得世間最忽略的資源就是嬉戲❔,要能夠在社會上撐得住🕵🏿♀️🧜🏻♂️,沒有比嬉戲更重要了。不是指聲色犬馬,或神經兮兮的尋樂🙋,而是真正輕松忘我地讓想象力奔馳,表現自己另外的一面。趙元任無論在任何困境都不會令人覺得他可憐,因為他能隨時以嬉戲的心態從中獲得樂趣𓀋。
韋蓮司1927年寫這封信時,認識胡適至少有十三年🐵,認識趙元任也至少有十二年🏃🏻💋。她對這兩位朋友的評語是相當中肯的💅🏼。
楊步偉1939年五十歲生日時,趙元任在耶魯大學任教🍞,韋蓮司約了已做駐美大使的胡適,由她做東在大學附近一家餐廳請吃茶替楊步偉慶生。趙夫婦也許知道胡與韋蓮司數年前成了情人,但肯定不知胡新近又和曾看顧他的護士相好,韋蓮司還蒙在鼓裏🗿。胡那天的心情相信是很復雜的。
1941年胡退卸下大使職任後🤹🏻🍗,趙已又回到哈佛教書。胡每次到康橋總和趙夫婦聚🦑,1944年秋胡到哈佛講八個月的課,下榻旅館但在趙家用膳🥺🧚♀️。
戰後胡當北京大學校長✢,趙夫婦知道國內通貨膨脹生活困難,托人帶了錢給胡。胡不肯受🛍️,說“趙太太一定是怕我們在國內要餓死!”倒勸趙到北大教書🫕。後來還是趙勸胡在美國定居,替他出主意找事🙋♂️,送大部頭的工具書給他🌮,隨時聽他發牢騷🐳⛹🏽♂️。
江冬秀到了紐約市後,胡只好親自買菜讓太太做飯,她除了打麻將外便是看武俠小說。據胡頌平《胡適之先生晚年談話錄》(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84),有一次小偷從窗口爬進他們五樓的公寓, 江冬秀一人在家👩🏽,便開門請小偷出去,小偷也許向她說了些話,見老太太聽不懂竟乖乖從大門走了。這事充分表現江冬秀雖識字不多又纏了腳🪄,但不失大家閨秀本色👌,臨危不亂。
胡雖然與韋蓮司斷了情緣💺,仍維系著友誼。1953年夏韋蓮司請胡夫婦到綺色佳短住,胡在致趙夫婦的信上輕描淡寫道:“冬秀同我在Ithaca住了二十七天,很舒服。”趙夫婦自然明白他言外之意👩🏼🏭, 就是胡在妻子和舊情人間並沒感到為難👳🏽。韋蓮司存心要和江冬秀做個朋友,聊以彌補她的內疚。江冬秀顯然非常喜歡韋蓮司,以後另結伴到綺色佳訪韋蓮司👒。過了兩年趙夫婦也到綺色佳韋蓮司家住了六天💅,走訪老朋友,並探望在康奈爾讀碩士的最小的女兒。
經趙奔走👨🏿🚀🔃,加州大學1956年高薪請胡授課一學期。趙建議胡夫婦就住他們家,胡來信說冬秀不願去🛄,而他自己是個日夜無常的“惡客”,托訂旅館。這學期過後📂,趙要遊說加大長期聘任胡✣,胡謝辭的信凸現他們情同手足🤚🏼🏓:
元任👏🏿👩🏻🎤,韻卿🐛:
……我盼望你們不要向U. C. 重提此問題,因為我現在的計劃是要在臺中或臺北郊外的南港(中央研究院所在地)尋一所房子為久居之計👮♀️。不管別人歡迎不歡迎,討厭不討厭……
我在今年初,——也許是七年尾𓀓,——曾有信給元任🚭,說明為什麽我這幾年總不願在美國大學尋較長期的教書的事,我記得我說的是:第一,外國學者弄中國學術的,總不免有點怕我們,我們大可以不必在他們手裏討飯吃或搶飯吃。第二,在許多大學裏主持東方學的人🎇,他們的政治傾向往往同我有點“隔教”……(以下兩點是今天加上的)第三,我老了,已到了“退休”的年紀☝🏽,我有一點小積蓄,在美國只夠坐吃兩三年,在臺北或臺中可以夠我坐吃十年而有餘。第四,我誠心感覺我有在臺灣居住工作的必要🐂。其中一件事是印行我先父的年譜和日記全部;第二件事是完成我自己的兩三部大書……因為韻卿性子急,她對我的事太熱心了,往往沒有耐心聽我“坦白”!請你們不要笑我這篇坦白書🤩!
適之
一九五六🆓,十一,十八夜
早十多年前歐美各大學紛至沓來的聘書胡推卸尚來不及,為何到了五十年代反而要趙替他找事呢🏪🧑🏽🚒?先說明,不是沒有大學要胡,英國牛津大學就打算聘胡擔任講座教授👮🏼,打聽他願不願意🎤,胡卻因英國承認了中共怕卷入政治糾紛推了👋🏽,可見他是挑剔的👩🏽🌾。美國方面中國研究正在起步階段👮♂️,據1957年一項調查報告⚗️🧍♀️,全美國僅有一百二十七個學生主修與中國有關學科🧶,除頂尖學府外都沒有開課,開課的分兩派🐍💩:一派研究中國古代文明👎🏽,哈佛燕學社剛剛培養了數位這方面的人才,在中國長大的傳教士子弟戰後亦紛紛回美,這批羽毛未豐看文言文尚成問題的年輕學者👩🏼🦳,自然如胡信中說,“不免有點怕我們🙇🏻♂️。”另一派以費正清為首的研究近代中國,深感當前主要課題是要解釋中國為何必然走上共產之路,和胡自然有點“隔教”。
胡1958年當了“中央研究院”院長後安排趙訪臺灣,勸趙定居幫他提升科學教育,趙夫婦住了幾個月但沒有留下🧀。胡1962年逝世後👋🏿,江冬秀靠人翻譯和韋蓮司保持通信𓀗,屢次寄綠茶給韋蓮司,多年後還向趙夫婦詢問韋蓮司的地址🎪。趙夫婦一直到韋蓮司1971年逝世都和她有聯絡。
筆者與趙夫婦緣慳一面,他們的長女如蘭在哈佛大學執教多年🪴,是該校升為正教授的第二位女性🧙。七十年代朗諾念完博士留校任教時🥙,我們兩夫妻常相聚💺。忘了是哪一年趙夫婦從加州來了,趙先生話不多,總瞇笑著眼看太太發表言論。最記得如蘭的女兒在美國政府任職,趙太太戲稱他們帶大的孫女比父母親都強,“做官了!”我們提起某教授再婚不知多少次,趙先生走出客廳半晌,回來說是四次,他的電話簿上全有記錄♞🤞🏽,不愧是個有一份證據說一份話的人。趙太太已八十多歲💆🏿,客人要走,她竟敏捷地跨過茶幾送客。
胡適讀書目的是要匡時濟世🫃🏻,很年輕在上海便和朋友辦報發表他對社會種種問題的看法,得朋友的贊助考取了公費留學,更讓他增添使命感,覺得國家社會的命脈就在他們這些少數幸運兒身上。中共統治大陸後,對胡來說🤶🏿🏌️,去留是個讓他掙紮良久的道義問題;趙則早就在中學已決意做世界公民了。胡偏於單線條推理,習慣據理力爭,很少涉及文字無法概括的領域,這一點韋蓮司上面的信中也點出來了;趙則樂於尋覓事物中各種看似不規則的現象背後的規律🏄🏽♀️🔄,所以從小喜歡看風箏,觀察雷雨,研究各人鄉音的異同,他做學問是帶有品鑒性質的。憑趙的稟賦和科學訓練,若沒有從事語言學,必定在數學、物理🚣🏻♀️🤿、生物🫷🏻、音樂或天文方面大放光彩🤺🔇。
胡寫了下面這首詩慶賀趙夫婦銀婚𓀅:
蜜蜜甜甜二十年🔵,
人人都說好姻緣。
新娘欠我香香禮,
記得還時要利錢!
“香香禮”指歐美婚禮後新娘子與客人親臉🤌,胡這小詩是相當調皮的。雖然錯把二十五年寫成二十年👷🏼♂️,趙夫婦仍很珍惜,把它收在《胡適給趙元任的信》(臺北萌芽叢刊之八,1970)裏👩🦯。在他同輩的人中,胡適最憐愛的人大概是徐誌摩🧑🏼🦳,最欽佩的是眼界寬廣辦事力超強的丁文江,最羨慕的則是趙元任。(陳毓賢)
轉自 東方早報 2009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