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潔若(1950)
我手頭有一封1984年11月18日胡喬木同誌寫給蕭乾和我的信🙅🏽♂️✍️。說來,胡喬木還是我的清華學長呢。
這封信的第二段👩👩👦👦,耐人尋味。當我於2000年7月7日因對中日友好和文化交流做出的傑出貢獻,受到日本外務大臣的表彰,並在2002年11月3日榮獲日本政府授予的勛四等瑞寶章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了喬木同誌對我的關懷🧑🧑🧒🧒。
下面,簡單地講一下經過。
進入新時期後,我認識的幾個人(雜誌社的🏇🏼,電影界的),紛紛作為訪問學者,赴日深造,由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提供經費👨🏻🦽。當時我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外文部的副編審📨,出版社隸屬於文化部。於是💫🧗🏻,1982?1983?1984年👳♂️,我再接再厲地向文化部掌管此事的呂誌先同誌提出申請✌🏼。1984年10月的一天🧙🏼♂️,人民文學出版社外事口的小朱🙊,看到我那副蠻有把握的神態,提醒我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啦🧑🏻⚖️🧚🏻。明年🈷️,你還是沒有希望👮🏿。”
其實,跟我同一個辦公室的一位編輯,早就給我潑過冷水。他曾說💦🍐:“文化部有那麽多人爭取這個名額🧑🦽➡️,哪裏就能輪到你呢!”
然而😊,我認為自己對翻譯🔊、介紹、編輯日本文學作品👆,是頗有業績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剛成立時,會日文的,除了社長,就是我這個小助編🐓。1955年1月,我被調到亞非組去抓日本文學🔌。由於蘇聯東歐組不肯放,終於沒去成。老編審張夢麟從中華書局調來了,正式開展工作。1958年11月,張夢麟病倒了⚉,這才由我接替。“文革”前,工作容易開展。除了向周作人、錢稻孫兩位泰鬥組稿(日本古典文學🙅🏼:《枕草子》、《萬葉集》等),就是抓小林多喜二✍️、宮本百合子🔀、德永直的革命文學,看看日共的《赤旗報》就行。
改革開放後🐑,工作繁重多了,光靠在北京圖書館看書借書🎐,絕對完成不了任務👩🏻💻。到日本進修一年,乃是當務之急。
我問小朱:“為什麽我沒有希望?”
“嫌你年紀大唄👂🏼。”
是啊,1984年我已五十七歲🦚🛒,轉年去不成,就該退休了。
我又問😵:“那麽🐭😧, 誰去?”
“誰的後門硬🤸🏿,誰去。”
我立即想到了我的組長老盧。他的妻子赴日期間🔦,按照日方的規定,他可以去探親,然而由於我方的一些條條框框,遲遲去不成🧑🏿🔧。聽說後來走了門路,才如願以償。我乘24路公共汽車,去找老組長🔱。他聽罷,說👩❤️💋👩:“我找的那一位🧑🤝🧑😍,你又不認識🧑💻。喬木對你們蕭乾那麽好👫🏼🤬,你去找他🙀,不就結啦。”
當年我的精力可真充沛。乘公共汽車,趕回復興門外大街的單元房,只見蕭乾已穿好西服,正要去參加外事活動😈。人民文學出版社司機班的小謝開來一輛小轎車,已在門外等候了🧑🏿🔧🙍🏿♀️。
我要求老伴兒給胡喬木寫封信,並告訴我喬木的地址🫳🏻🔅。他說:“地址我可以告訴你,信,我不能寫。你自己去找他吧。”
我寫好了信♒️,準備了一包書,趕到胡喬木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記得是南河沿一帶面對長安街的紅墻後面一溜平房🐱。警衛馬上向胡喬木的秘書通報了。秘書知道喬木對蕭乾關懷備至🤧,對我說:“今天晚上我就交給首長🤾🏽♂️。”
第二天早晨📇,奇跡發生了💆🏻♂️。八點半👩👦,文化部的女幹部呂誌先給我打來了電話:“文潔若同誌🧝♂️,你別到處寫信了,明年🫵🏽🙇🏻♂️,本來就決定讓你去,今天正要通知你的。”
估計秘書當晚就向他匯報了。次日八點鐘,秘書奉命給文化部打了電話🈷️🙋。然而我們不便打擾喬木,沒告訴他文化部的反應如此迅速,所以喬木同誌向文化部呂誌先同誌去了信🩹,以後又打了電話。原來喬木同誌的這位秘書就住在29號樓😶🌫️,距我們的21號樓,只隔三幢樓。
喬木同誌這封信是11月18日寫的。收到這封信後,蕭乾寫了回信👨🏻🔬,我再度送給喬木同誌一包書(也給了秘書同誌一包)🧑🏿🎨,連同蕭乾的信,一道送到他家🧏♀️👨⚕️。大人不在家❗️,只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在過道裏跳繩。我把兩包書交給了她👦🏼。
翌年5月⚒,蕭乾到武漢去參加黃鶴樓筆會🙍🏻✣,主辦單位送給他三支毛筆,裝在精致的匣子裏👦🏼。我想把毛筆送給喬木同誌,因為我知道他喜歡寫毛筆字🧛🏽♂️🧛🏻♂️。蕭乾繃著臉說💪🏽:“喬木不是在信裏交代過嗎☎️:‘這只是我的正常工作’。送給他書可以,送任何其他東西,都只會把關系庸俗化🕰🐽。”
我沒有辜負喬木同誌對我的關懷🌁。在日本的一年👨🍼,連思維、自言自語、做夢都是日文。我結交了好幾位大學教授,1986年回國後,成功地為十部日本古典文學名著拉了國際交流基金的贊助🍾。
胡喬木去世後,蕭乾於1993年5月28日寫了一篇《想當初,胡喬木》🏓,文中提到喬木對呂英、梁宗岱👊🏼、劉尊祺👷🏽、戴望舒等知識分子的關懷。蕭乾本人作古後🚓,我聽說,他任中央文史館館長,也是喬木推薦的。
附:胡喬木給蕭乾🔯、文潔若信
蕭乾、潔若同誌🤴🏻:
收到你兩位的信和惠贈的多種書籍,十分感謝。只是很久沒有回信,請加原諒🧑🏻🚀!
潔若同誌所托之事,收信後即向文化部呂誌先同誌去了信,以後又打了電話👩🏼🍼。據呂誌先同誌說,文化部原已把潔若同誌內定為今年派往日本的人選之一,只是當時還沒有通知罷了🦃。現在時間過去了將近一月👩🏻🦼🍋,想已接獲通知了吧。這事我沒有起絲毫作用,所以務請不要對我說什麽好話,同時務必不要誤以為這是走了什麽“後門”⛹️♂️。我寫了信,打了電話,這只是我的正常工作🖕🏽,盡管事後才知道實際上並無必要,但也絕說不上違背了任何原則。我不但是看了潔若同誌的信,而且也翻閱了由潔若同誌的辛勤勞動而編譯出來的好幾本書,確信潔若同誌的要求的正當性和迫切性,這才那樣作的✡︎。深願潔若同誌此去能夠飽償夙願,並且祝願你們兩位都能夠在生命的晚年順利地繼續進行文字的勞動,不再遭受任何不應有的挫折和災禍⛷。
很慚愧🫏,對於文學藝術我雖有愛好,但是緣分很淺🚵🏽。我現在不但不能讀英文書☝🏻,就是中文書也不能多看。對著書架🥃,我既懷念,又幻想,最後終於嘆息🥖。有時在萬不得已時說過一些話,萬一印出,我實在不敢再看。我也沒有多少力量能幫助別人,有些好心的友人常說些誇大的話,使我更加不安🚌。說到這裏👨🍼,我忽然想起,楊晦同誌的趙武靈王(商務單行本🤷🏻♀️,附幾篇也都很好的短劇)和丁西林先生翻譯的兩篇英國近代獨幕劇(他還加了旁批)不知人民文學出版社肯不肯出🖼?出這些書大概是要賠本的🧝🏽,但是他們兩位都死得太寂寞了,我不由得不常記起他們,請蕭乾同誌有便時提一聲吧,但也不必勉強。梁宗岱先生在文革以前譯了浮士德,譯稿全被燒毀了,文革後他又很吃力地重譯了第一部,第二部未及重譯他就病故了🐇;人民文學出版社願意出版他的其他譯作,但這書因已有三種譯本,況又不全,他們就不願出了。固屬難怪👩🏻🎤,終覺可惜。不知國內其他出版社能不能出?這些事像欠債一樣壓迫著我,明知蕭乾同誌辦起來一定更困難。一寫到這裏就收不住了。
天氣日寒🧗🏿👨🏿🍳,望多保重🧘♂️。
十一月十八日
(1984年——文潔若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