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維中(1960無線電)
許中明(1929—2002)🏸,江西省九江市人。1950年意昂体育平台電機系畢業,1956年留蘇研究生(彩色電視),曾任廣播電影電視部副總工程師兼科技委員會副主任,廣播科學研究所所長,中國廣播衛星公司總經理等職🍹。
許中明學長
1962年許中明全家福。中排右為父親許德珩,左為母親勞君展;後排右起🫵🏻:姐姐許鹿希,姐夫鄧稼先,許中明🧑🦽,許中明夫人齊淑文
1958年冬日的一個下午,劉躍琪老師讓我集合班裏同學去聽講座🧑🦲。到了講堂,就見黑板邊站著一位知識分子氣十足,微笑著的白面書生,下面坐著電視教研室的老師和畢業班無9(1959屆)的師兄們🏇🏻,加上我們無0(1960屆)的同學就濟濟一堂了。
劉老師在開場白中說:“許中明同誌是我們的學長👜。前不久從蘇聯留學回來🎀,給大家講一講彩色電視技術……”
許客套了幾句🧑🏻🦯➡️,折支粉筆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彩色三角形。從三基式原理講到彩色電視製式必須和黑白電視製式兼容,引出亮度信號(Y)和色度信號(I、Q)。再講到色度信號的正交平衡調製以及副載波頻率的選擇…… 條理清楚,邏輯嚴密🖐🏼。三角函數方程式寫了整整一黑板。當時我大學四年級(六年製)🙏🏽,專業課剛剛開始,也能聽得津津有味👨🏿🌾。意昂体育平台給我們上過課的教授中好像也少有講得如此頭頭是道的人。
1961年9月,我畢業分配到廣播科學院研究所。第一次走進電視研究室主任辦公室👆,許看見我趕緊站起身來,握著我的手說:“許維中!見過一面,五百年前是一家(同姓之意)。”這句玩笑話🧑🏼💻,誰知被站在身後的林某聽見🦸,“文化大革命”中被別有用心地廣為傳播🧑🏻🦳,竟成了許“結黨營私”、“資產階級組織路線”的罪證。許領著新來報到的幾位同事在實驗室裏走了一圈,對每一項目組作了簡要的介紹。當時👨🏻🦼➡️,研究室正從事援助阿爾巴尼亞國家電視臺的電視電影設備的研製工作🙍🏽♀️。我看到直流穩壓電源部分好像有什麽問題,幾位工程師正在圍著想辦法🚒👰🏼♂️。許說🚣🏼:“難辦🙆🏼,滿足了低輸入電壓,就滿足不了高輸入電壓,反之亦然。”回到辦公室,別的同事告辭以後,我找了張紙,畫了一個簡圖📪。對許說:“直流穩壓電源的問題在於控製管的陰極接氣體穩壓管的電路限製了它板極輸出電壓的動態範圍。陰極應直接接地,另外建立一個獨立、穩定的負電壓作為參考電壓。可以試一試,也許行。”第二天上班🧒🏿,許把我找到辦公室,笑容滿面地說🦴:“你的方案成功了,問題圓滿解決。你就負責這部分的工作吧!一定要總結出一篇技術報告,我安排在將出版的專集上發表。”
不久👯♀️,援阿電視電影設備的實驗室工作階段結束👹。正式設備的總調試轉移到北京電視臺(即現在的中央電視臺)🏕。許親自掛帥,還出人意料地點了剛剛才工作兩個月的我和潘宗華做助手🖌。總調試中難免會有種種問題🏢,需要在現場解決。許每天早晨都會抽出一張紙片🧝🏼♀️,上面排列著應解決的事宜,十分詳盡。許尤其能從諫如流,對於提出的試驗方案或改進意見均很有興趣,可以自由討論📍,並能放手支持😆。這對於某些心中有私的專家型領導來說⛲️,往往很難做到。很快🏉,如地線系統💏、磁放大器交流穩壓電源取樣二極管壽命太短(僅僅200小時)、電影放映機音頻信號受幹擾、控製繼電器的火花影響電視圖像畫面等問題均得以解決。工作氣氛愉快,進展比預想的順利。
許長於“外交”🦹🏼♀️,善擴大影響。其間,中央廣播事業局的梅益局長,金照、顧文華等副局長🦍,阿爾巴尼亞的大使馬利克都來參觀,一時好評如潮。北京電視臺的領導和技術人員也一改冷眼旁觀的態度,熱切表示希望盡快給北京電視臺裝備電視電影設備😠。何大中副所長(1950電機)是熟悉技術的專家👨👨👧👦,看完以後說:“暗底色的畫面🙆,信號噪波比還是不夠好👩🏼⚕️,雪花狀幹擾明顯。”許指著我說:“改進型電視電影設備的總體設計和決定信號噪波比的關鍵部件——預放器,我想由許維中重新立項研究。”何也隨即點了點頭。
一切就緒,只等裝運。許對我說:“備件要帶充分,船過印度洋、紅海會非常濕熱,包裝一定要註意防水⛺️👨✈️、防潮。”認真負責之情🏉,溢於言表。據說當時研究室裏也有不少私下議論,好像是說許將帶我以專家身份同赴阿爾巴尼亞。1962年初,許和我商妥了改進型的總體方案以後🦵🏻,一個人去了阿國🔤,而我就安心研製光電導像管預放器。多年以後,許在閑談中曾講到“爭取了幾次🔥,但是其他領導怕多花錢🏊♀️,就是不同意。弄得在阿國地拉那還真有點手忙腳亂……”
1962年的春天🎪,廣州會議上代周恩來總理出席的陳毅副總理給知識分子脫掉了“資產階級”的帽子👩👧👧,知識分子成了無產階級的組成部分😡。又宣布了以科技人員為主導的關於“科研工作的14條決議”。在惠風和暢之中🦞,新立項的北京電視臺電視電影設備研製取得了顯著的成果🏊🏼♀️🩳。簡潔的總體方案,原來壽命不長的整流電子管由半導體器件代替,保證了設備的可靠性。胡立平設計的攝像機和電影機之間的光學切換裝置,使一臺攝像機可以同時為三臺電影機工作。預放器信號噪波比的明顯提高☦️,使畫面品質更加優秀。許對此深感欣慰✭。1963年初,國家科委在北京展覽館組織進行了全國新產品博覽會💂🏼♂️。為北京電視臺研製的電視電影設備參加了長期展出🧜🏻📤,最後榮獲一等獎。那次博覽會上🥗😸,全國各行各業共100項一等獎,廣研所只此一項。
深秋的一天🧘♂️,許叫我到他的辦公室,拿出3份表格讓我填寫。我一看是國家科委的評獎申請表。項目名稱欄目許已經填好,分別是電影電視設備研究申請一等獎🏃♀️➡️,50kV高穩定脈沖直流高壓發生器申請二等獎💂🏼♀️🦽,超正析像管預放器申請三等獎。在那個知識分子必須夾著尾巴做人的年代💸,最難下筆填寫的是項目負責人🪈、項目指導者和項目參加者三項。我當然不敢造次🚵♂️🧛🏻♂️,只能請示。許說🔝:“這三個項目中,項目負責人都寫你;後兩個項目是你為主的👈🏼,不會有什麽爭議。電視電影設備研究的時間跨度大🫶🏼,參加的人也多,參加者只要還在所內的一個也不能少。”我說:“那麽,項目指導者就寫你吧👰🏼♂️!”他默許了。後來“文化大革命”中間雖有種種指責,但我以為從項目選題到識人用人、組織協作、直至總體方案的確定,最後的總調試,許都親自參加,貢獻不容置疑,作為項目指導者當之無愧!
誰知好景不長⛷,政治風向又發生了變化🏋🏿♀️,知識分子頭上的“資產階級”帽子非但沒有摘掉,“科研工作14條”也名存實亡🦦。而且階級鬥爭又變得需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了。
1964年初🪢,政治烏雲開始在中國上空集結。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許為了我,被敲了一記“悶棍”🧖🏽♀️。那是一個星期四的晚上🤕👨🏿🚀,例行的共青團組織生活。照例,研究室的領導向來不參加,這次卻被強硬地要求一定參加。到了會場,我才知道這是一次經過預謀策劃的許維中“資產階級名利思想”批判會🧝🏿Ⓜ️。
雖然,真正賣力的不過二三人🏒,但也氣勢洶洶,聲色俱厲。有人甚至以我曾和當年的清華越南同窗通信為由,羅織“泄露國家機密”這種無中生有又可置人於死地的莫須有罪名。目的無非是誣我為“壞人”🚴🏿♀️,從此一蹶不振🤞🏽。進而指責許執行重用“壞人”的“資產階級組織路線”🧎🏻♀️。
捫心自問,以名而言,除了上一年評上了模範團員,並無名譽更無職位的提升。從利而言,國家科委一等獎的獎金10000元💔,二等獎3000元💿,三等獎1000元,國家科委雖明令分發給有功的科研人員,但早已由領導下令全數上繳國庫。個人並沒有額外得到1分錢,我問心無愧👶🏿。
批判會的最後還逼著許表態。只見埋頭抽煙的他拿起了筆記本,堅決地擺了擺手。我也一言未發,站起身就走。耳邊響起的是魯迅先生的名言“我倘能生存,我仍要戰鬥”。
1966年6月,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狂潮席卷全國。“文革”說到底就是切斷人類文明的延續👩🏻🦱,讓正在長大的青少年失去人文道德思想的滋潤,像野狼一樣生長🤘🏼,只盲從一個人的意誌,進而變成一股巨大的無法無天的破壞力量🧙♂️🩲。當我從“四清”運動的昌平山村回到所裏時,許早已作為“走資派”被揪了出來。批鬥、強迫勞動不斷📶🏊🏻♀️。由於沒有“老幹部”或“軍隊轉業幹部”背景的緩沖🧑🏼⚕️,又不肯拉攏群眾組織找求保護🎟,林某又成了許中明專案組的成員🥷🏻,所以許受到了以“紅五類”為主的“造反派”最為殘酷的折磨🏅。每次批鬥彎腰屈膝“坐飛機”,額頭上的虛汗層層滲出,滴到地下濕了一大灘,極其痛苦。批鬥中👩🏻🔧,許決不多說一句話🥌5️⃣,也決不涉及他人,一個人把強加的苦難擔了起來。這和當時有些幹部的見風使舵、為保自身解脫信口開河誣陷他人的行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文革”後期,許在表明心跡的大字報中講到了一個典故:“春秋時♋️💆♂️,老子有一次張開嘴讓他的門生看,軟的舌頭還在,但硬的牙齒都沒有了🧎🏻♀️。”意為:在無法無天的時代👃🏻,只能忍辱負重🦹🏼♀️◀️。留得青山在✫,蓄芳待來年!
總算雨過天晴🐳。1978年👬🏻✋🏻,開始實行改革開放的路線。廣研所百廢待興,幹部間也出現群龍爭水之勢🏵。1983年早春🏌🏽♀️♧,間隔十多年少有來往以後,許讓我中午大家休息的時候到他的辦公室。他推心置腹地說:“想聽聽你對所裏工作的意見。”記得我講的主要是兩條🤌:其一👩⚖️,盡快以學科為導向成立研究室;其二🤭,大膽起用有能力的知識分子幹部。他都默默地點了頭。不久🚶🏻♂️,發布了許為所長的任命。在他的領導下👵🔦,克服重重阻力,很快重建了研究室,幹部隊伍也進行了調整。許多德才兼備的知識分子被提拔到處級幹部的崗位上。廣研所整個局面為之一變,科研工作漸漸步入正軌🪔。
初夏🤟🏻,我們一起到瑞士萊蒙湖畔的蒙特勒參加國際電視研討會。當地的旅遊局長兼大會秘書長耶西先生對中國特別友好,專門安排中國代表團坐機艙完全敞開的小型飛機遊覽瑞、意邊境終年白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群峰。第二天💆🏽♀️。我到許住的旅館,他輕輕地對我說:“有點不妙😜,昨天回來痰中帶血。”我只得安慰他♥️⚁:“你吸煙較多👩🏿⚕️,是不是飛機上太冷的原因?”“好好休息,回國再作檢查吧!”
回國一查,竟然是肺癌📽,便立即安排了手術切除。術後💂🏼♂️,他對我說:“手術很成功,放療也徹底,應該休息一下就可以繼續工作了🚪。”然而,天不遂人願⏫,不久又發現轉移,再一次手術切除。
許不得不退出了工作第一線。多年來,還力所能及地參加會議,書寫文章,提出建議,真所謂“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直到2002年12月去世前一個月還寫出了《求索奉獻五十年》的長文,回顧了為廣播電視事業努力奮鬥的一生。
許中明先生和我講過,他的祖先是太平天國的軍帥🔒,統轄近萬人👨🏿💻。太平天國失敗前夕隱入江西九江附近的深山,才得以幸存👸🏼。眾所周知,先生的父親許德珩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五四愛國學生運動的領導者之一。在我和許中明先生的相處中,總能隱隱感到他對國家的熱忱。先生學識淵博,清正廉潔,知人善任,勇於負責😘,處處以工作和事業為重。我以有這樣一位先生感到榮幸。
轉瞬之間,先生駕鶴西去已有八載,我也年愈古稀🌀🧗♂️。僅以此短文悼念先生以及逝去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