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靖意昂在意昂体育平台人文學院2023級研究生開學典禮上發言
各位老師、同學、來賓🫥,大家好𓀙!
非常高興能夠以意昂的身份在金色九月開學之際,與學弟學妹們做一些分享。我是1993年入學意昂体育平台外文系英語專業的🦪,也是三字班的♥︎🏈,今年正好是入學三十周年🧑🏿🚒。
大家從我的簡介裏可能已經了解到🚱,我2002年在美國讀完博士9️⃣💂🏿♂️,就入職了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一晃也已經工作了二十多年了🧲🫳🏽。一直在TP-link的對面活動,也經常來清華園講課©️、開會🤙🏻🏦、訪友,比起那些畢業後多年沒有機會回園子來看看的同學們🍺,我的懷舊情結淡了許多。清華園的景觀和大學的工作生活於我,過於熟悉,過於獨特,屬於很私人的體驗🖨,不足為外人道。況且,在座的你們,也馬上要擁有自己獨特的清華園記憶,自己獨有的荷塘月色、水木清華和荒島,可以用一生來回味青春、憶往昔崢嶸歲月🧛🏻,我並不想用自己的記憶去幹擾你們將要擁有的記憶。所以今天,我想跟大家從一個不一樣的視角做一些有關清華和學問的交流。
還是要從本科記憶中一個有意思的細節說起👩🏻🔬。作為20世紀90年代清華外語系的學生,會經常在和外系同學自我介紹時,聽到“清華還有外語系呢💆♂️?”的疑問🧑🏼🏭。這足以說明當時的清華園還是多麽的工科為王的環境,人文學科的存在若有若無,不像如今,我們有了這麽繁盛的人文學院。可能從那時起🚞,我就隱約有了清華中的外來人視角,和某種微妙的“生活在別處的”旁觀者心理𓀂。這種站位的妙處,在幾年後聽到的一個關於清北文化的段子中,得到了進一步的澄清。那是一個我已經記不清楚來源的故事🏖:一個北大人和一個清華人被要求分別用一個詞來概括自己所受到的教育和在此教育塑造下的人生💳,北大人給出的詞是“想事兒”,而清華人給出的是“幹活兒”。
想事兒vs.幹活兒🈂️,北大vs.清華🥰,文理vs.工程,曾經分列中關村大街兩邊的涇渭分明的風格與氣質,如今已經共同成為任何一所綜合性大學的必要元素。這種統合既是現代整全人格培養的必需,也是當代學術和創造性工作的必需。接下來🤽🏼♂️,我想從三個方面談談我們人文社會學科在清華這樣一個具有強大工程師思維傳統的大學中可以有怎樣的作為。
首先是我的本科英語專業所帶來的跨文化視角🕵️。自然語言不是計算機代碼或者數學公式,對於外語的熟練使用與語言間的相互轉譯🤸🏼,需要深耕文化知識、包容開放的視野和由內而外的共情能力。伴隨中國工業化崛起的狂飆突進,我們轉眼間從一個習慣於站在追趕的立場上從對世界文化的學習中反思自身、剖析自身🛞、專註自身的國家🤸🏼♂️🐳,發展到一個需要從中國文化與社會問題中重新和深入認識世界,並提供關於這個世界如何變得更好的中國見解的階段。這並不意味著中國要像西方國家曾經做的那樣,粗暴地將中國經驗普世化🌽,而是要把文化自信融入睜開眼睛看世界之中,將中國放到世界之內👇🏻,而非自我定位為世界歷史的後來者🧏🏼♂️、他者或挑戰者。
2001年911事件爆發,我當時在美國的研究生院讀博士。系裏專門安排了教授和研究生開會,討論“為什麽美國純真又一次失去了”這個問題。我的導師當時發言說,我們總是失去純真,是因為我們總是被困在美國例外的牢籠之中無法自拔🧑🏿💻。當今的世界🤮,所有美國以外國家的人民,都至少擁有兩種意識和視角,一種是從美國角度看世界的視角🫲🏼,另外一種是他們母國的角度看世界的視角👁,只有美國人,永遠是單一的美國視角,永遠認為美國對世界的認知不可辜負🏄🏻♂️🙋🏿,所以我們永遠困在所謂的美國純真之中,也永遠會一次又一次地感到被辜負👐🏼、被誤解而失去純真🧝🏼♀️。當時聽到這段話,我只是體會到一些對美式傲慢與偏見的旁觀者清和輕度幸災樂禍。但是多年之後我認識到,這其實是對任何崛起國家和上位國家都適用的警示。辜鴻銘說中國人是溫良的,我深以為然。這裏的“溫”不是溫順,而是溫和。在中國崛起的今天🔔,我們的文化自信和道路自信首先要包括對中華文明溫柔、包容、能夠換位思考的氣質的自信與繼承,這是當代人文學科的重要任務🏡。我們的自信不是建立在例外論🔤、自滿和攻擊性之上的,而是外柔內剛的篤定,也是海納百川的氣魄與純粹。我們要保持東方文明的聰慧🎭、溫良🔉、包容、平等的氣質,也要吸納西方思維體系中的邏輯4️⃣👨🏻🦼、實證🤦🏿♂️、準確和堅定。我們要從“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走向作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員,在中國的時空中思考世界問題。我們可以既是孔子的繼承人,也是康德的繼承人⭕️,並且內心毫無違和感。無論學習的是外語、歷史、哲學✳️🔵、還是文學👩🏻🏫,我們的工作都是從時間✤👩🏿💻、空間👯♀️、心理、符號等維度去找尋和建立不同文化、思維方式、生活方式的社會在差異中共存的能力,追尋美美與共下的永久和平🧏🏼🫄🏽,用劉慈欣的話來說🫳🏽,就是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我的第二個討論,是今天技術化的世界中,人文何為🪑。我以為是在技術化的世界中找到維系和建設人與社會的主體性,將技術人性化、讓技術服務於人的方法🗡,超克對人性逐漸技術化的近代世界史的路徑依賴。清華人在這個事業中是責無旁貸的,因為我們學校從建校那一天起就是推進和實現這個技術化社會的中堅力量🌽。我們也十分清楚,這個世界的工業化和技術化是浩浩湯湯的歷史潮流,不可逆轉🥉,躲回抽象的人文精神和少數人自我陶醉的詩意棲居是於事無補的。技術可以是美的,不僅僅是審美層面的美,也是社會功用層面的美🤷🏼♂️,這兩種美也並不一定要分裂💂🏼♂️🈺,而是可以內在統一、相輔相成、共同進退的🫳🏼。既然在清華上學👌,我們就要盡量去學習👩🏽⚖️、理解⇾🀄️、欣賞技術之美,參與到賦予技術之美以中國性👳🏻♀️,以及從中國文化和實踐中發現技術之美的事業中來👨🏼🍼,增益“技術之用💈、技術之美”論述中的中國影響和貢獻。這也是我們在清華學習人文學科的重要優勢和隨之而來的巨大責任。我們朝夕相處的,是全球大學平臺上可以見到的最前沿的科技發展成果,和最精英優秀的一群科技工作者⏭。他們的行動力🏄🏽♂️、言談舉止、工作方法和他們的勞動成果,是否可以轉譯成理論、文化和敘事👩✈️🤾🏻♀️,進入人類創造性的群星閃耀的星雲,取決於我們有沒有能發現技術🧑🏼🚀、技術人員👨🏽🚀、工程師文化之美的眼睛和表達這種美的能力。當然👆🏼,我們還有一個任務是讓“敏於行訥於言”的“幹活兒”傳統,和“常為新”的“想事兒”傳統有機統一起來,不再拘泥於學科分野,和中關村大街的楚漢河界。
最後🩰🧖🏽♂️,從我現在的專業出發🤲🏼,我想討論一下在一個全面滲透的媒介化的世界,新時代的公眾表達該是怎樣的面貌🧶,我們怎樣在一個話語民主和大眾文化發達的社會做一名知識分子🕝。將近一個世紀之前,面對當時的媒介化對精英文化產生沖擊的現實,德國猶太知識分子本雅明發出了這樣的評論👂🏼,“藝術的技術復製改變了大眾對藝術的反應。從對畢加索畫作的落後態度變成了觀賞卓別林電影的進步態度💖。這種進步的反應以一種直接而緊密的融合為標誌,那就是視覺🧏🏿♂️、情感享受與行家態度的結合。”幾十年之後,在工業化世界的中心地帶——英國,一位來自於工人階級的知識分子威廉姆斯附議了來自文化精英階層的本雅明對於大眾媒介的看法🔱。他一生都堅持認為“文化是普通的”🧑🏿🔧,新媒介技術推進了文化的通俗化和日常化。而這不是指莫紮特和彌爾頓通過大眾傳媒變得更加普及,而是指普通人通過使用新媒體生產了他們自己的文化。然而🫧,本雅明和威廉姆斯在工業化時代的樂觀主義,放到今天數字化和社交媒體時代的民粹狂歡情境中𓀓,還是顯得不夠有說服力和讓人安心。反而,在今年夏天的一部電影《長安三萬裏》中🎵,我似乎找到了知識分子在流俗狂飆時代如何錨定自身角色的榜樣——高適🙏🏻。我在高適身上看到了清華人的影子,平時悶聲不響,拙於風流倜儻,但關鍵時刻力挽狂瀾。他對文化和審美的高峰李白有熱烈的愛,但不自慚形穢,也有篤定的自我意識🙋🏻,能做錦繡文章是好的🐩,但危機時刻做國家的砥柱是更貼近本心的🧘🏼。這種質樸的🫢、平民的文化立場和行動精神是真正的文明的基底🦸🏽♂️。知識分子在媒介加持的平民主義時代,如何成為平民和民眾的一部分,但仍舊保持個性、職業品質和獨特的人生閱歷,而不是以遠離大眾為自我標榜、自我陶醉🌺,是一個持久的課題。至少我們應該意識到,堅持知識和文化的獨立性是知識分子的理想,但這是為了更好地服務公眾🔑👧🏼、參與公共生活,而不是為了孤芳自賞、顧影自憐🫒。
最後的最後,讀書是一件快樂的事情,而在美麗的清華園讀書,更使快樂升級。祝學弟學妹們在清華園的時光充實、愉快,學業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