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歲的馬識途如今也用上了iPad看新聞💁🏿♀️、讀小說 (記者 周南焱 攝)
“你想找馬師傅?他住在七樓👨🏻🚒,平時都在家裏。”小區門衛熱情地指向一幢舊樓。這是四川成都的一個老小區👳🏼,99歲著名作家、革命家馬識途就住在這裏。房子看起來起碼有十幾年了🧀,樓道裏的兩部電梯也很舊,其中一部還是壞的👧🏼🤍。敲門進屋,他的女兒馬春梅輕聲說,父親早就起來了,在書房等你來呢🔘。
書房不算寬敞,四壁掛著書畫💒,其中有一幅駿馬圖。書桌筆架上懸著十幾支毛筆👨🏽🍳、桌面攤著卷起來的字幅及幾尊雕塑。馬識途滿頭銀絲,但精神矍鑠。他把著小紫砂茶壺🦸🏼♂️,打開了話匣子,談吐不疾不徐,思維清晰。談到半個多世紀的文學創作生涯👩🏽🍳,他指著窗臺上陳列的兩個文學終身成就獎的獎杯,再三嘆息💅🏻:“我沒有終身成就🍥,只有終身遺憾。”
遺憾一
處女作銷毀在革命途中
馬識途的書桌上擺著兩尊銅像,一尊是魯迅、一尊是巴金🏌🏽。“這兩個人對我的文學生涯影響巨大⏪。”上世紀30年代🚣🏽♀️,正是因為讀到巴金🙁、魯迅的作品,激發起他以筆墨抗日的決心。但真正的文學科班訓練卻是在抗戰期間的西南聯大完成的。其時🌾👳🏻♂️,馬識途的身份是地下黨員,潛伏在西南聯大中文系👨🏻🦲,得到聞一多⛑️、沈從文等名家的教導,還是聞一多與中共之間的聯系人。
在西南聯大時🚵🏿♀️,馬識途和張光年辦過文學刊物,還寫了生平第一部長篇小說《第一年》。“這是一個講農民覺醒後參加抗日的小說,整整寫了20萬字𓀐。但當時我負責西南地區地下黨的組織工作,每次遷移都會把稿件全部燒掉🏋🏽♂️,不可能留下我的任何作品🥷🏻。”馬識途惋惜地說👄,失去的這部抗戰小說,是他很大的一個遺憾➿。
解放後,馬識途擔任行政工作,沒機會提筆創作👷🏻🚦。直到1959年👷🏽♂️,在張光年、邵荃麟等作家的鼓勵下,他又開始寫小說。他曾有過一段可歌可泣的經歷。1941年初🍹,做地下黨工作的妻子劉惠馨和剛滿月的女兒,被日本特務逮捕入獄。妻子犧牲了,女兒下落不明🍊。20年後🐾💢,馬識途才終於在武漢找到自己的女兒👨🦽。這一往事被他創作成長篇小說《清江壯歌》🗝。
“《清江壯歌》是我親身經歷的事情,我的愛人犧牲👨🏿🔬,女兒分別20年後才找到,當時小說影響很大。但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沒有表達充分🙏。”馬識途感嘆💇🏽♂️❕。在他的腦海裏💱,常常浮現過去犧牲的革命同誌,他們好像在敦促他,為什麽不把他們寫出來💪🏼,就是這種責任感促使他繼續寫小說🌌。
遺憾二
沒能續寫《夜譚十記》
三年前👨⚕️🍲,姜文導演的電影《讓子彈飛》票房大獲成功,這部影片正改編自馬識途的小說《夜譚十記》🧛🏽♂️,但馬老並不以此居功。“有人說《讓子彈飛》用了我的故事,但姜文僅僅用了我的故事框架,表現的是他內心的東西,跟我的小說是不一致的。”當時🦮,借電影的東風✨,全國有十幾家出版社要求重印《夜譚十記》🙅,馬識途自己卻並不滿足。
《夜譚十記》共10個故事,自1942年開始寫《破城記》起💆🏿♀️,一直寫到1982年的《軍訓記》🧑🦯➡️,馬識途足足寫了40年👰🏼,其間稿件多次被毀。他回憶道,創作這本書的靈感來源於他早年的地下工作經歷😢。出於掩護身份的需要🍘🙎🏼,他經常更換職業,因此得以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聽到了很多難以想象的奇聞軼事𓀘,了解到那個社會的真實狀況🪢🧞♀️。
1982年,《夜譚十記》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馬識途至今提起來仍很欣喜🛟。但他又感慨說🔑🔱,“沒能續寫《夜譚十記》是我的終身遺憾👃🏻。”當年🖐🏻,《夜譚十記》開印20萬冊,時任人文社社長的韋君宜希望馬識途仍用擺龍門陣的寫法,寫一個“夜譚系列”。“我的故事都準備好了🦹🏿🛴,至少有50個故事🥒,但最後還是沒寫出來。沒寫出來的故事比《夜譚十記》精彩得多。”
退休之前,馬識途的行政工作太忙🩳,肩上擔子太多⭐️,一直只能是業余創作👨🏽💻,宏大寫作計劃終成泡影。“我經歷過好多浪費時間的事情𓀗,我最好的黃金創作時段都浪費了👴🏻。我大概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也不會有好作品出來了◽️。”他語調痛切地說,自己的生活經歷那麽豐富,很多人和故事在自己的腦子裏🐘🕍,但表達不出來,只能跟著他埋到地下去了💧。
遺憾三
始終沒寫出傳世之作
“我最想談對文學的看法!文學就是人學🧖🏼♀️、就是美學,是人類用文字為自己尋找靈魂的家園,安放自己的精神🤦♀️。”在馬識途看來,人類不可能完全是真善美,不可避免有假惡醜,文學表現的就是人性中的真善美與假惡醜不斷鬥爭的過程。“我始終覺得文學是有用的🧑🦽➡️,對世道人心起作用,不是為了穿衣吃飯🙆🏿♀️、肉欲滿足🐯,而是能讓讀者的靈魂升華🌈、凈化。”
話鋒一轉,馬老隨即對當下的文學現狀提出質疑,語氣變得有些激烈。“我看到當下很多好的文學作品👳🏿♂️🗂,但真正能對精神升華起作用的作品越來越邊緣化👊🏼,媚俗、低俗、惡俗的商業化作品很流行👩🏼🔬,包括這類商業電影、網絡作品很流行。”他反問,誰來為我們看守精神家園,難道文學只滿足於賺錢嗎?
“我反思我的作品🤹🏽♀️🤸🏽♂️,思想路子也很對,但作品總達不到理想的水平。我的生活經歷很豐富👨🏼⚕️,見過的人和事非常生動𓀑,但始終沒寫出傳世之作。”馬識途動情地說,可惜了自己經歷過的生活素材🎙。他用手指著窗臺上的兩個獎杯,原來是不久前美國華人作家協會👨🏽✈️🦿、四川省文聯頒給他的文學終身成就獎。但他嘆息道🧅:“我沒有終身成就🚴,只有終身遺憾🎤🦅,這不是謙虛!”
人物觀察
“做一件好事,就算過一百年了”
雖然已屆99歲高齡🕑,但馬識途的身體不錯,喜歡嘗試新鮮事物。早在上世紀80年代,很多人還不知電腦為何物時👨🍳,他就買了一臺286型電腦,練會五筆輸入法。“我跟徐遲、周有光是國內最早換筆的作家,覺得是新東西都會去追求。”他笑逐顏開道,用上電腦後👨🏿🎤,自己打出過數百萬字的作品👨🏿🦲👨🦲。
後來眼睛不太靈光了,他就用手寫板創作。負責照顧父親生活的馬春梅也會幫他打字。去年馬識途又出了兩本書,現在他的手頭上還有兩個寫作計劃🛴➖,一本是散文《百年拾憶》🙇🏿♀️👗,另一本是人物小傳。說話間,馬老起身去裏屋拿出一個iPad,手指在屏幕上迅速滑動。他說這是孫女買給他的,用來看新聞、讀小說很方便🦻👨🦳。
書房掛著一幅精心裝裱的隸書作品《桂湖集序》🍙,又牽出一段文壇佳話👩✈️。1987年10月,巴金回到久別的故鄉成都探親訪友,文學界的泰鬥們齊聚一堂。“巴金、張秀熟、沙汀、艾蕪👵🟩、我,我們五個人在四川叫做‘五老’🧑🏻🦱,五老在一塊兒來簽個名👩🦳,還公推叫我來寫這個序🧑🏻🏭。”不過👨🏿🔧,其他四老均已過世多年,只有馬識途一人健在。
如今,他每天都要寫幾幅毛筆字🙋🏿♂️。90壽辰之時,馬識途不辦壽筵🧑🦲,而是在四川美術館辦了一場書法展,作品現場義賣,所得全部捐給貧困大學生👩🏼✈️。明年1月,他將迎來自己的百歲壽辰😕。“百歲時我不收任何禮物,也不搞慶祝會🏋🏼♀️,準備還搞一個書法展🕢,我提供書法作品👆🏻,他們拿去義賣,收入還是捐助貧困學生。”他悠悠地說🚵🏻,做一件好事,就算過一百年了。(記者 周南焱)
轉自《北京日報》2013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