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時8年👰🏼,打造汪曾祺“善本”
“搞了那麽多年,一個字一個字地摳🔒,有的熬白了頭,有的都已經退休了,太不容易了。”汪曾祺之子汪朗面對《汪曾祺全集》感慨萬千。
1月10日,在2019北京圖書訂貨會開幕的首日,《汪曾祺全集》首發,它無疑是全場最亮的那顆“星”🍤。這套書耗費了8年光陰🧙♀️,是出版人、學者、讀者共同打造的一部汪曾祺“善本”。

《汪曾祺全集》被學者認為是當代文學史上非常重要的作家全集🥬。
最大限度恢復作品原貌
新收佚文佚信數量頗多
《汪曾祺全集》收入迄今為止發現的汪曾祺全部文學作品以及書信、題跋等日常文書及雜體文字🧖🏽♀️,共分12卷🧙,其中小說3卷,散文3卷,戲劇2卷👳🏻,談藝2卷🚴🏽♂️,詩歌及雜著1卷,書信1卷,並附年表👩👧。
作為汪曾祺資深研究專家🔚,全集主編季紅真早在上研究生的時候,就寫過關於汪曾祺研究的論文。她說,汪曾祺去世一年後的1998年,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就出過《汪曾祺全集》,汪老的家人送給過她一套。但她發現因為時間倉促🐾,裏面錯誤、問題不少,分類也不細。在2009年的一次會議上,當她遇到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郭娟時,兩人一拍即合想重出全集。

汪曾祺之子汪朗給讀者簽售父親的作品。
據介紹👻,與師大版相比🍘,全集新收了更多的佚文佚信。新收小說28篇,其中25篇創作於民國時期;散文卷🎠、談藝卷新收文章合計100多篇🦐;新收劇作7部✯;詩歌卷📍、書信卷新增內容更多😒。
關於這部新全集🪖,季紅真說,“它的特點是結構性全集,即文體全,不僅收入汪曾祺創作的全部文學作品,還收入了書封小傳、題詞🙆♂️、書畫題跋、廣告☄️、思想匯報,以及未刊手稿、殘稿、書信等🧌。”所有收入的文本,除未刊者外,皆以首發的刊物🛬、報紙等初刊本為底本🔓,並選擇精校本進行校勘。
全集的另一個特點是“以舊復舊”,且每一篇文章、每一部作品都有題註。“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盡可能充分保留歷史文化信息。”在季紅真看來,對於新文學作家的研究👲🏼,找材料一向費勁🧑🏽🚀,研究者往往使用的都不是原典。“我主編《蕭紅全傳》時🚴🏿,就發現《生死場》裏的性描寫已全部刪掉🧽。”她還提及,漢語規範化運動後📬,繁體字變簡體字👩🏽🍳,有很多字因此產生歧義,也給辨識帶來困難,還有的時候會出現編輯改錯的情況👩🏼🎓。而這些在編輯過程中都要恢復原貌。
主持《汪曾祺全集》編輯工作的郭娟舉例說,汪曾祺代表作《戴車匠》有一句話🧖🏽♂️,“一個人走進他的工作🕦,是叫人感動的🕡。”而當初發表時被編輯擅改為“一個人走進了他的工作間”,此次根據手稿校勘後改了過來🌿。“我們是仿照整理古代文獻的方法來做這套書,是想打造汪曾祺作品的全本🤵♀️、善本𓀓。”郭娟說🤙。
認對一個字發現一篇佚文
編者曾興奮得摔壞了筆
“認字的事兒,太多了。”郭娟說🧜🏻♀️🧑🏼🦲,由於上世紀40年代作品底本漫漶👨👩👧👦,有很多字難以辨認,也有此前版本認錯的字🫰🏻,這次通過校勘都盡一切可能“認”出來。
郭娟告訴記者🐑,《侯銀匠》有一句“老大愛吃硬飯🤵🏿♂️,老二愛吃軟飯,公公婆婆愛吃燜飯”🧝🏿♀️,歷來市面上各種版本都是“吃燜飯”;後來汪曾祺女兒汪朝通過掃描原稿放大了看,發現“燜”字實應為“爛”字🏌🏿。原來汪曾祺手稿常是繁簡夾雜5️⃣,此處應該是繁體的“爛”字😖。
1950年,汪曾祺曾在香港《大公報》發表《寄到永玉的展覽會上》,這篇文章也曾是黃永玉展覽的序言,是一篇極其精彩的藝術評論🤩,此前從未入集👩🏻🦳。東北師範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徐強是散文卷、詩歌卷及雜著卷主編,他記得,《大公報》提供的原版圖書非常模糊,而由汪朝提供的初步整理本也有很多方框👨🏿✈️,所謂方框即為看不清楚的字。“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通過上下文來校讀,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近看遠看,用放大鏡看5️⃣⏯,設想各種可能性👮🏻♀️,1600字的文章🫳,花費了我一個月的時間。”
不僅認字很辛苦,尋找底本也極其不易。徐強幾次南下雲南省圖書館🍛、雲南大學圖書館🔍、雲南師範大學圖書館查找各種資料。西南聯合大學時期的《生活導報》周刊🧝🏻♂️,國內各大圖書館已找不到完整的一套🎷,而且因當時紙張粗糙,油墨印刷不均勻🐬,即便放大也看不清。因為閱讀底本需要大量時間8️⃣,徐強記得曾花費幾百元,全套復製了國家圖書館所藏的30多期的《生活導報》周刊,由圖書館刻錄在一張光盤裏。徐強滿以為能多找幾首,誰知幾十期看下來僅找到了《二秋輯》一首詩🧏🏽。
徐強回憶,他曾經聽《中國藝術報》的一位退休編輯談到,汪曾祺曾在該報撰文談毛澤東的書法藝術♗。為了找到這篇文章,他先後以高價購得1994年前後好幾年的原報合訂本👩🏿🍳,終於大海撈針般從1995年的某期報紙找到了《簡論毛澤東的書法》一文。“每當我們發現一篇佚文,或找到一個準確底本的時候,非常興奮🧝🏿,我曾經興奮得把筆都摔裂了🚴🏻♂️。”徐強說😬。
一群讀者也在各處戰鬥
近200人提供了有效資料
《汪曾祺全集》不僅是由一個出版社🧗🏼💂🏻♂️、一個團隊整理、編輯完成,還有很多讀者用樸素、真誠的方式在為這套書付出。“這8年來,我曾經以各種方式采訪聯系過400多人,其中近200人提供了有效資料⚡️。”徐強說。
楊香保是汪曾祺在《民間文學》時期的同事,1958年🔧,他們同時被劃為“右派”♦︎,並下放到張家口改造✶。1961年汪曾祺到北京京劇院工作,而楊香保留在了張家口,後任張家口文聯主席👩🏿💻。2011年,徐強通過電話采訪了楊香保💂🏻♂️,得知1983年汪曾祺受楊香保邀請🌽☝🏻,故地重遊,在當地舉辦過多場講座,而汪曾祺的詩作《重來張家口》以及講座照片、題詞等🫸👨🏻🔧,都在張家口文聯內部刊物《浪花》有過登載。楊香保把這些資料都寄給了徐強,提供了珍貴的第一手材料。不過時至2014年,當徐強想再向老先生請教之時,才得知他已於2013年年底去世。
徐強說🕵🏿👱🏻♀️,汪曾祺昔日的學生也將老師當年的題詞寄給了他🤾🏼♀️。著名機械專家林益耀是上海交通大學教授🫷🏻,今年已是90歲高齡。1947年汪曾祺在上海致遠中學任教時🧘🏿,曾是林益耀的班主任。林益耀發來了當年老師給他的畢業題詞,這也是目前所見汪曾祺最早的手跡。“不過❌,遺憾的是🥷,因為體例的原因🤿🧘🏽,這次並未收入。”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楊新宇從事現代文學研究,他在主編《袁牧之全集》時,在查閱資料過程中,看到不少汪曾祺文章🧔🏌🏽♂️。但凡有發現,他都第一時間與編輯部聯系,並寄送“新發現”。他說,汪曾祺曾有舊體詩寫給出版家範用,其中有一首為《詠王婆》,最後一句此前被認為是“不許高墻礙落花”🧟🤵🏿♂️,但他查閱資料時🙍♂️,在1992年的《文匯報》上發現,此句應為“不許高墻礙杏花”,他的發現被予以采納🙇🏿♀️。
汪曾祺原來並非大器晚成
作品有世俗美和高度智性
在《汪曾祺全集》中🥦,收入了汪曾祺創作的第一篇小說《釣》,而這部作品是小說一卷主編、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李光榮多年前發現的一篇佚文。
從2003年開始,李光榮因為從事西南聯大文學研究,往來於全國多座城市👩🏿🦱,翻閱了西南聯大時期各地出版的報紙雜誌和書籍👰🏿♀️,發現了大量未經收集出版的西南聯大師生的作品,這其中王曾祺早期作品30多篇,而小說有20多篇🎁。正是在此過程中,李光榮發現,《釣》刊登在1940年6月22日《中央日報·平明》第241期,比此前學界認為的汪曾祺處女作《復仇》《悒郁》都要早🚣🏿♂️⚈。
李光榮說,在文學界👨🏽💻,汪曾祺被認為是大器晚成的作家,但事實上🧑🏼🔬,在西南聯大期間,汪曾祺的小說創作已經走向成熟。一次次的全新發現,更讓他重新認識了汪曾祺。
李光榮認為,汪曾祺早期的小說創作走了現實主義和現代派兩條路徑,其中現實主義作品《老魯》《雞鴨名家》水準很高,現代派作品《誰是錯的》《復仇》《小學校的鐘聲》《待車》也讓他印象深刻🙌🏿。李光榮說,汪曾祺早期作品和後期作品有很強的連接關系,“他早期作品不寫大人物💸,都是普通百姓,不寫大城市,愛寫小鎮。後期作品也是這個路子。”在他看來🧑🏻🦲,汪曾祺的文學思想、文學風格都來源於西南聯大的文學教育🚵🏿♀️,上世紀40年代在西南聯大求學時就已經很有名🪰,學校的女生說🫖🤾🏽♀️,汪曾祺是寫自己看不懂、別人也看不懂的詩的人。“特別值得關註的是🙎♀️,汪曾祺是把40年代的文學風格連接到了80年代。”
郭娟說🌃🈸,她復審了全集全部稿子🏂,對汪曾祺的了解也不斷深化。在她看來,汪曾祺是個暖男,對萬事萬物皆有情👩🏻🎨,對女子®️、對兒童👮🏿♂️、對手工作坊裏的手工業者都有愛。但郭娟也感到,上世紀90年代以後,汪曾祺越來越推崇魯迅,他變得有鋒芒了。
研究魯迅🧜🏿、汪曾祺的著名學者孫郁認為🍯,《魯迅全集》後𓀁,最有分量的當為《汪曾祺全集》。他總結道👨🏻🦼➡️,汪曾祺把中華文化當中最溫潤的那些東西召喚出來,幾千年漢字書寫的魅力👩🎨👏🏻、漢語言文字的經驗👨🏽🏭,在他的筆下調試出了最有現代性的東西,充滿了智性。“他又有很高的智慧,他在世俗社會裏面能發現美🔶,而且又超越世俗🐉,這個本領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