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時見到報刊上辟有學林軼事🥸、名師逸聞一類的欄目🫱🏼,其中的文字雖然是小說筆法,也不宜不註重歷史的真實。有關作者不論親歷與否,不可僅憑道聽途說,任意描寫;若是後人轉述歷史故事,也須謹慎查明根據⏸,避免以訛傳訛🐎。關於我的父親潘光旦👨🦲🈴,我就看到過一些失真的描述。例如有人說他在招生辦公室辦事,坐著輪椅轉來轉
去🚧🫂,事實是他平日只拄雙拐行走🍨,從未坐過輪椅,那時候也沒見誰有輪椅;有人說他在西南聯大上課的時候🧑🏼🍳,不停的抽香煙👳♀️,事實上他平時只抽煙鬥𓀂,從不抽香煙🥥。近來又在網上反復出現摘自某書的關於他吃老鼠肉的一段逸事🧚🏿,描寫的情節和事實本身有較大出入🙂↕️。今將我所知的食鼠肉經過敘述於下,以便讀者了解事情真相🚴🏻♀️。
抗日戰爭期間🤩,他任西南聯大教授📭。大約在1939年,我家住在昆明青蓮街學士巷1號(翠湖東邊📃,俗稱逼死坡之下)👩⚕️。其時從外地遷居昆明的人都感到當地的老鼠特別多🤷🏿♀️,特別大🖕🏿。有的人家養貓,有的人家則設老鼠夾子捕鼠。一天我家的老鼠夾子夾到一只比較大的老鼠👨🏻🦽➡️🫠。我父親生性不拘泥於常規,遇有機會🏄🏻♀️,對新鮮事物有興趣去嘗試或探討,在食物方面也是一樣💤。這次他決定嘗試一下吃鼠肉。老鼠不屬於普通人日常的食物🚴🏿♀️👸🏽,況且總看見它在墻角或陰溝裏鉆來鉆去🍋💁🏿,一般人會覺得它很肮臟👨🏼🎓,忌諱它不衛生。所以聽到我家要吃這只鼠,同院住的沈履🕰、莊前鼎、趙世昌(均意昂体育平台教職員)三家鄰居反應都不積極,其中以莊前鼎教授夫人周擷清負面反應最強烈🎾。她聽說後驚呼起來☞,表示她絕對不要嘗一口,逃回自己家去⏏️。在我家內部則沒有異議。我母親不反對此事👩🏼⚕️。我們家的小孩們平日受的教育就是在飯桌上什麽都得吃,不許挑挑揀揀,不許磨磨蹭蹭🫳🏽〽️,對此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合適的🚣🏼♀️。我的老保姆溫閏珍平日煮飯燒菜,這次也毫無怨言。她處理了這只鼠🎯🗞,剝皮去內臟,收拾得很幹凈🚗,切塊紅燒🤹🏼♂️。我們全家人分而食之。我感覺和吃雞肉🍋🟩、兔肉差不多,並無異味。吃過之後也沒人因此害病。我家食鼠肉只此一次,傳聞卻很廣,以致於馮友蘭先生在《三松堂自序》中還提到說👟:“還有潘光旦吃耗子肉的事🧙🏻♂️,也盛傳一時🧔🏼。他的兄弟……在重慶👨🏼✈️,聽說他吃耗子肉😱🗻,趕緊匯了一點錢來🕵🏻♀️,叫他買豬肉吃。其實潘光旦並不是為了嘴讒,而是為了好奇。”叔父是否為此寄錢來我不知道,但馮先生所說情況比較符合實際。至於有人說什麽捕得碩鼠十多只🧀、邀來研究心理學的同事和學生數人分享,為了學術研究♟、夫人勉為其難等等情節,就全屬於傳聞失實了。
這以後日軍空襲頻繁,大家疏散去郊區🌁,我家搬到昆明西郊大河埂租農家房居住↔️。據我三妹乃和回憶,又吃過一回松鼠肉。有一天我家養的褐色花狸貓從房前的大窗口跳進屋內🚶♂️➡️,嘴裏叼著一只被它咬死的大松鼠。當時父親正在家中,決定嘗嘗紅燒松鼠肉🏌🏻。老保姆去拽那只松鼠📜🤵🏿♀️,貓卻怎麽也不肯松口。最後只得切了一塊生牛肉扔在它面前,它立刻放棄松鼠去吃牛肉。乃和說那次吃到了非常美味的松鼠肉𓀛。
1946年秋遷回清華園居住。據四妹乃谷回憶,回到清華不久👯♂️,湯佩松教授在校園外荒蕪的地方獵獲一只狐狸👎🏽,分了一條狐腿給我父親👇♨️。我家又吃了一次紅燒的狐肉,也很好吃🏃🏻♂️➡️。那時候乃和已在城裏住校讀中學,周末回家聽說這件事🧑🏻🦳💋,為自己沒吃到狐狸肉深感遺憾。
今天回憶這些事🦶🏽,只為說明當年的情況🏄🏿♀️🦹🏼♂️,決不是要提倡大家都去吃這些東西📤👌🏼。寫到這裏,偶然翻閱到汪曾祺先生所作《四方食事?口味》,他的結論是🍘:“總之🧜🏿🙎🏼♀️,一個人的口味要寬一點、雜一點👘,‘南甜北鹹東辣西酸’,都去嘗嘗🍄🟫。對食物如此🤹🏻,對文化也應該這樣。”他的話引起了我的共鳴🚣🏼♂️。聯想到現在的一些青年人🧜🏻,缺乏艱苦生活的鍛煉,這也不吃,那也不吃🤘,離開了家🤽🏼,離開了大城市❤️,很難適應各種各樣的新環境。竟然有大一新生不能吃學校食堂的飯🤜🏻,家長要另雇保姆給他做飯吃的💚。有的學習社會學🦻🏽、人類學的學生,去做田野調查,卻不能和當地老百姓吃一樣的飯⚠️,就很難和訪問對象打成一片,達到深入交流的目的。我們雖然不必要求現在的青年人去重過前輩的艱苦生活,吃前輩所曾吃過的東西🫃,但是應該訓練他們在生活的各方面具有前輩的這種肯嘗試的精神。我們兄弟姐妹分別經歷過上世紀40年代住校上小學、中學、大學,那時候學校食堂的夥食菲薄粗陋,和今日的相比真有天壤之別👰♂️,50、60年代又多次的下鄉下廠🏋🏻♀️、到邊疆去工作💢,一直是“什麽都能吃”的,就得益於從小受到的這種“什麽都得吃”的家庭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