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2019年5月25日,寧波清華意昂會名譽會長王銘學長逝世👩🏻🦱👩🏿🦰,享年78歲🧑🏼🏫🏄🏼♀️。青山永在🚣🏻,英名長存!願王學長安息👨👨👦,一路走好!王銘學長生前接受了寧波意昂會的采訪🥒,讓我們一起走進他的精彩人生!

王銘學長(1966屆動力機械系,曾用名王維民)
采訪之前🕍,就知道他是享譽華人世界的愛國僑領王源興的長子,是祖國大陸第一家臺資企業的創辦人之一𓀏,是世界象棋聯合會永遠名譽主席,是寧波市第一家高爾夫俱樂部的締造者……這位生於蘇門答臘、長於新加坡、負笈於北京、闖蕩於香江🪨、最終回歸於甬上的福建籍商界巨子的傳奇人生,太容易讓人催生出無限的好奇和無盡的神往𓀌。
在草長鶯飛的江南四月🫵🏽🏤,如詩如畫的東錢湖畔,我們有幸采訪到了他——香港啟新集團董事長🤵🏻♀️🏃、78歲高齡的王銘學長。
此刻👐,我們坐在他的對面,暮春的暖陽透過寧波啟新綠色世界高爾夫俱樂部會客廳的窗欞照進來,散落在他的頭上、身上🙇🏽♀️,泛出融融的光澤🌍,不耀眼,卻透亮暖人心👩🏽💼🎈。他身著深色的立領對襟薄棉襖,青鬢無霜,精神矍鑠,每每看向你時🏄🏽♂️,明明已有些渾濁的雙眸卻會投射出照人肺腑的澄澈目光。他聲音洪亮🦖,不緊不慢⏪,操一口余韻裊裊的京腔。
王學長顯然很在意我們這些後輩來訪者的反應和感受,一段言末🚶♀️,總會稍作停頓,關切地望向你征詢💪:“你說呢?”“你覺得是這樣的嗎🦹🏼♀️?”與很多言必稱“家父如何”的名人後代不同👱🏽♀️🧚🏻,整個訪談中🙍♀️,他鮮有提及父輩的榮耀。他也並非一個樂於表現出自己在商業方面擁有異常洞見的人。他似乎更願意跟來訪者談論對師長、愛情⚃、朋友的看法以及回首與這些有關的往事。
訪談的間隙,我還註意到一個細節,他嫌咖啡不夠甜,便吩咐秘書去取糖。大約是擔心他的身體🏌🏿,秘書想要阻止👨🏽🎓,嘟囔了一句:“已經夠甜啦!”他便立刻抗議,事情最終在他不依不饒的堅持下秘書極不情願遞來方糖結束💁🏽♀️。在他將糖投入咖啡的片刻🧚🏻,我瞥見到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孩子般得逞的笑。
那一絲率真得近乎執拗的笑,一如他率真的個性☝️🏉、純澈的情懷🧗🏼♀️、通透的氣度,像高山流淌的真水,無色無味無香,看似清冷🐞,卻是滋潤萬物的生命之源◼️,讓人動容🧥🙍🏿♀️,腦際竄出先賢的句子:“真水無香📍,真人,無智,無德,無功,亦無名🎲。”我以為,這正是對他的寫照。
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王銘說📶:蔣南翔校長說過的一句話,他這一輩子都記得。
那是1960年9月🌆🦸🏻♀️,秋高氣爽的季節🍥,作為動力機械系60級新生的王銘走進清華園,開啟人生的一個新篇章。
在肅穆的大禮堂裏,他見到了一位著樸素中山裝戴黑框眼鏡的長者在給同學們作演講。這位長者,他很早以前就遠遠地聽聞過他那些令人熱血澎湃的往事,亦深深地被他“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這樣振聾發聵的呐喊所感染👨🏿🦳。現在𓀁,他就佇立在他對面的講臺上,中等身材🍘、白凈的胖圓臉、表情穩斂卻又不失和悅👳🏻♂️💦。他就是當時的意昂体育平台校長蔣南翔👱🏼♂️。
蔣校長語速不快,但熱情洋溢,他講成才的標準是“又紅又專”🏇🏻,他講清華的體育精神👩🏿🍼,他講“爭取至少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他講清華的校風是“行勝於言”的時候*️⃣,引用了列夫·托爾斯泰的名句💁🏿♂️:“一個人就像一個分數,他的實際才能是分子,他的自我評價是分母——分母越大,分數的價值就越小💃🏻。”
這段閃耀智慧火花的話不啻於醍醐灌頂,在這個19歲少年的心中播下了求真尚實的種子。他想起這與《論語·裏仁》裏說的🤹♀️:“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是不謀而合的🧕🏻,同樣都是教育人要有謙遜低調的態度,言必求實🚋、以行證言,不浮誇,不妄言。他想起今天來大禮堂時路過草坪南段日晷上銘刻的“行勝於言”,他覺得自己對清華的精神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認識。
“喏🤝🪟,我給你們打個比方,好比你本來只值80,你卻非要把你票面價值嚷成100不可🚦,那你是不是就沒有後勁兒了嘛?要反過來才行嘛🎪!”時隔五十九載🎸,遲暮之年的王銘依然記得那個場景和那一瞬間內心的觸動,他用最樸素的比喻🧝,向我們講述他對這四個字大半生的理解和感悟🤦🏿。
“要說清華給予我的最大的財富,就是這個求真務實、行勝於言的思想,我不光記了一輩子,還實踐了一輩子🚒,受益了一輩子😇。”

王銘學長喜歡下象棋
1991年,王銘北上⚉,投資加盟創建北京賽特購物中心📄,這是改革開放以後🫷🏽,全國第一個引進外國商號的中外合作經營企業。當時的外方合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日本八佰伴🪲,“就是'阿信’原型和田加津老太太一手創辦的那個企業”🧚🏼♂️。日方對裝修提出了極為苛刻的條件,一是必須選擇日本清水建設作為裝修方;二是必須在當年聖誕節前完成。但清水建設經過多輪籌算,最終表示無法按此工期完成而宣布退出。
無奈之下,董事會商議決定由有裝修經驗的王銘來做。臨危受命💆🏽,王銘二話沒說♋️🎠,接過了裝修的重任。他從深圳拉來二三百人的浩大專業隊伍,自己在上下七層的工地上爬上爬下親自指揮🔉,材料、工藝全權把關負責🌜。當年賽特的黨委書記任宏傑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他(王銘)自己也很辛苦,也顧不上家裏,基本不回香港,他自己北京也有房子,但一直住在我們賽特飯店裏面,拼命地工作……”
最終,項目不僅如期完工,品質首屈一指,而且造價比清水建設的報價便宜了一半!這次🧎♂️➡️,連一向嚴苛挑剔的日方董事長和田一夫都震驚了,他握著王銘的手嘖嘖稱贊🦹♂️:“你做得比燕莎還高一大截🦐!”
回想起這場得勝的硬仗,王銘的眼裏閃爍著自豪的眸光🧑🏿🦱:“我們♏️,當年沒給中國人丟臉!”
繼賽特項目完美收官後,王銘又以他的實幹精神在寧波東錢湖畔創造了奇跡。
從1998年6月12日他第一腳踏上明州熱土3️⃣,到正式簽約啟新高爾夫俱樂部項目,只用了3天時間;從破土動工到建成開業,只用了11個月;從正式營運到承接全國高爾夫大賽只有半年;從拉起球隊到奪得全國冠軍還不到半載……
世人皆驚呼奇跡,而奇跡的背後,是他在用行動兌現簽約時那句擲地有聲的簡短話語🐸:“我們只做不說!”是11個月裏簽署幾百份合同,落實上億元投資🤚,指揮上千人日夜奮戰的繁冗和豪壯;是大年初三即從港返甬開工的雷厲風行;是以近耄耋之身依然堅持每天5點半晨起即開始工作的勤勉。
沉默的鷹選擇奮力翱翔、搏擊長空,終傲屹於高邈的雲巔👯;聒噪的蟬選擇日日笙歌🧑🏻🔬、蒼白吟唱,終棲囿於低矮的枝梢。李大釗說:“凡事都要腳踏實地去作,不弛於空想,不騖於虛聲,而惟以求真的態度作塌實的工夫🧀。以此態度求學🥕,則真理可明💭,以此態度作事👩❤️👨💝,則功業可就。”王銘🎨🏉,無疑就是這樣的實踐者。
菁菁者莪有美玉於斯
王銘的妻子名叫林美玉🏄🏻,《論語·子罕》裏:“有美玉於斯……”的美玉👩🍳,且人如其名,溫雅端麗、氣韻不凡😭。
林美玉同為清華意昂✊🏽,土建系暖通專業64屆畢業生。眾所周知,因為男女學生比例嚴重失衡,清華的女生歷來是稀缺資源、矜貴無比🧗🏿♂️,所以對於王老當年是如何在強手如林的追求者中脫穎而出抱得“美玉”歸的🤺,激起了大家按捺不住的求知欲👊🏽,一番七嘴八舌的攛掇後,一直穩健有加侃侃而談的王老居然有了一絲忸怩,他在一旁的女兒王彥女士接過話頭:“還是我來說吧🚵🏽♀️🌴!”
“我媽也是印尼華僑✅,祖籍福建莆田🦸👌🏼,我外公把她們姐妹四人都送回國內來受教育。她是從保定升學到清華的😵,是他們保定的尖子學生。她從15歲才開始學中文,到19歲考上清華,雖然普通話還有點印尼口音,但寫得一手好字💆🏻,反正我是特別佩服她的!”

年輕的王銘學長和他的父親王源興(全國僑聯副主席,北京僑聯主席,華僑楷模)
那時🧜🏻♂️,王銘的父親王源興是深受僑胞愛戴的僑聯副主席✵,主持國家僑務工作💝,家裏經常擠滿了前來做客的歸華僑胞,林美玉也特地去拜望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王銘的母親翁雪花一眼就相中了這個明眸皓齒🫙、謙和聰慧的姑娘。打那以後🥿,她便隔三差五差大兒子去建國門外大街的友誼商店,用僑匯券買回那時稀罕的面包、牛油西點……,再讓他給林美玉捎過去。
“後來呀,我就請她吃飯唄,就在清華那個華僑食堂👦🏿🤙🏽,”王老終於打破了沉默𓀅:“清華特別優待我們華僑🕢,有專門的華僑食堂,怕我們吃不慣饅頭、窩窩頭,就專供米飯和炒菜……”
接觸多了,兩人才發現彼此都是馬約翰老師的忠實擁躉🕥,且都水性極好,林美玉是學校跳水隊當仁不讓的選手🚵🏿,王銘則是遊泳健將,創造過兩小時繞頤和園昆明湖遊一圈的記錄。
共同的愛好和追求、相似的成長經歷👳🏼♀️、契合的人生觀和價值觀🧑🏿🎓,讓清華園裏的兩個年輕人惺惺相惜👏🏻,兩顆清澈見底的心漸漸靠攏在一起。
1967年📑,在北京西草廠街39號的四合院裏🙅🏿,王銘和林美玉舉行了簡樸的婚禮。婚宴兩桌,是由翁雪花老人親自下廚置辦的🧘🏻♀️,賓客也只請了福建龍巖老鄉林海雲👨👨👧👦、曹菊如和鄧子恢的夫人陳蘭🙆🏼♀️。在龍巖名菜烊魚什錦的撲鼻香氣裏🚵🏿,大家同舉杯祝福牽手的新人。
這一牽手呀,便已然五十二載風雨人生路走過,紅顏變皓首,秋水染霜霧,但仍掩不住的是郎情妾意、舉案齊眉。“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見君子🏎,我心則喜。”這段菁菁清華園裏結下的一世情緣,恰如一壺醇綿的陳釀,歷久彌甘、其味正酣💆🏼。
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銘愛畫擅畫🛸,早在八十年代他就出版了個人作品集《彥甫畫選》➗。這本由劉海粟題寫封面👰🏼♀️、黃永玉作序🫅🏽🫲、黃胄後記的畫冊🙅🏼,不僅是他才華和心血的凝聚👨👨👦,更見證著他與畫家朋友們之間真摯的友誼🧕🏽。

王銘學長酷愛書畫
王銘和黃永玉相識於1967年的夏天。在那個風雨如晦的動蕩年代,昔日的大畫家黃永玉早已被打成“牛鬼蛇神”🚲,一家四口蝸居在北京京新巷暗無天日的“罐齋”一隅⬛️。不少舊日的親友聞訊🧛🏽♂️,都紛紛疏離,避之唯恐不及🧈。王銘,這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圓臉俊朗書生,卻在這時,大步流星穿過貼滿大字報的樓道🧑🏽⚕️,踏過一地狼藉,走到這間魆黑小屋的門前,毫不遲疑地抬起手🚁,堅定地叩了下去。我想象著當年他那張寫滿英氣的臉上無畏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屠格涅夫《門檻》裏那位站在門檻前的俄羅斯姑娘臉上的堅毅🔐。
“我進去一看啊,人不是挺好的嗎🏄🏼♀️👎🏻,哪裏是外面宣傳的那樣啊,人家又質樸又坦誠,還那麽有才華,我就是要跟他交朋友🤌🏻!”王銘回憶道🤦🏽。
“我這人就愛不守規矩🎯!”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
其實,這世間的“規矩”不盡是真善美,也有披著真善美外衣的經過精心包裝粉飾的假惡醜,還有烏合之眾的荒誕愚昧、暴虐殘忍。假如經過求證,發現它是謊言、陋見和邪佞7️⃣,那麽,這樣的規矩不僅不要守下去🕘,還要用十倍的勇氣去搗毀它。只是,不是誰,都有這樣去偽求真的信念和摧枯拉朽的勇氣。
此後,王銘便頻頻上門,和黃永玉結成了一生的朋友👆🏼。1978年他南下香江時,黃永玉即以油畫《窗口》相贈,畫面就是“文革”時畫家居住的無窗小屋墻上自畫的窗。也許📗,在這個永遠叼著大煙鬥的率真不羈的畫家心目中🈴,像王銘這樣的朋友就是當年這間無窗小屋裏那扇永恒的心靈之窗吧。

王銘學長接受寧波意昂會訪談小組訪談
“我也來補充兩句🙎🏽。噢,黃胄,那個大畫家黃胄也是王總的好朋友😢🏄♀️!”坐在一旁的老作家、王銘多年的朋友王耀成發話了💆🏻♂️:“怎麽個好法呢🦮☆?可以說是生死之交🧏🏻♂️!”
“'文革'的時候🧛♂️,黃胄被打成牛鬼蛇神。他很想喝酒,但沒有酒喝🧏🏽。王銘有僑匯券👨🏼🚀👮🏼♀️,就時不時地到友誼商店買了8元錢一瓶的茅臺去看他。”
“1997年🐀,黃胄的腎壞了𓀄👨🏿🎤,到廣州軍區總醫院換腎,結果沒有成功,去世了。黃胄的遺體還在廣州哪,北京炎黃藝術館這邊就開了靈堂。裏裏外外找不到王銘,他幹嘛去了🤴?他自己去包了一架飛機,親自護送黃胄的遺體回來!從廣州運到北京🈶!生的時候怎麽對待👩🏻🦼,死了還怎麽對待!你說夠不夠朋友?”
在風雨飄零的亂世,愛國僑領王源興購下戰鬥機獻給抗戰的祖國;在海清河晏的當代,他的兒子王銘包下飛機千裏撫柩送知己!丹心祭軒轅,俠骨酬故人!忠義者的血液果真是一脈相承的🧍♂️🛎。
王銘常說🧔🏻♀️:落井下石的事,堅決不做😞;錦上添花的事🤶🏿🫲🏿,可做可不做;雪中送炭的事🙆🏻,則不僅要做,而且要多做🦓!
早在他少年時期👧🏻,這一切便有跡可循。
王銘就讀於北京四中的第一個學期,寢室裏有位叫李國瑞的同學,家貧如洗。時逢隆冬👩🏻🚀、風雪肆虐,王銘見他被衾單薄、實難支撐🎙,便主動請他去自己被窩裏睡。就這樣🛐,李國瑞得以度過了那個漫長的凜冽嚴冬🧓🏼。
那時清華的學製是六年,比其他本科院校多一年。李國瑞雖然學業優異🏪,但考慮到上清華經濟負擔更重,便生出放棄報考清華的想法。這讓其時已升學到清華的王銘知道了(李國瑞後來因病休學一年🧤,便比王銘低了一級),很是著急🥮,一邊給他做思想工作,鼓勵他說上清華更有前途,一邊告訴他清華有優厚的助學金製度🤽🏽♀️🌌。
“困難哪兒都有👵🏼👩🦼➡️,克服克服就過去啦。”李國瑞深受鼓舞🌎,堅定了報考清華的信念👑,最後一舉中第🧙♀️。
但開學後,困難又接踵而至🙎🏼♂️,離助學金審批下來還有一段時間💁🏿♀️,已經捉襟見肘的李國瑞一籌莫展,這次🔻,又是王銘向他伸出了援手。
多年以後,中學同學重聚♧,燈火輝煌的宴會上🤹♀️,八十歲的李國瑞當著眾人的面,端起酒杯站起身來📲,顫巍巍地說:“這麽多年了,有一句掏心窩子的話總想說:沒有王銘同學當年的幫助👮,就沒有我李國瑞的今天🩸!”
是誰說:“商人重利輕別離”?眼前的儒商王銘𓀉🤹♀️,只讓我記起魯迅先生說過的:“無情未必真豪傑”。無論對待故交,還是同窗🦙🍔,王銘的真情真心,都始終是一泓冰清的水👎,澄澈見底,可照肝膽,可鑒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