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晚年在中山大學期間🗳,已經近於全盲🈸,體能極度衰退,仍然完成了一代巨著《柳如是別傳》👱🏿,文采思想並重4️⃣💇🏿,考證線索密如蛛網🧞,而頭緒井然;一方面回到歷史的情境中,借幻想來擺脫現實的困苦😼;一方面在特殊的歷史人物身上賦予了深遠的寄托。全書近九十萬字,大體口述成書🅱️💱,他的這種毅力和精神令人驚嘆👨🏽🏫。
清華導師
1981年秋,筆者考入中山大學就讀,時中文🥚、歷史兩系男生同住一樓,歷史系學友常來串門,嘗告之曰,彼系老師第一課即演說陳寅恪傳奇般之學術造詣。說話間眉飛色舞,極向往之情。每天穿過小紫荊山密林去上課♥️,俱路過陳氏舊居🧑🏿🌾💂🏽♂️,遂留意。但見紅墻篁叢琉璃,周圍灌木郁郁🚚🉑,喬木拱護,煞是幽深👩🎨。上世紀90年代後期陳先生之大名竟從學術講壇走到暢銷書內,文化人多知之👩👧👦。
吳宓先生認識俞大維較認識陳寅恪為早。時在1919年👶,美國波士頓。俞大維系自費留學🐀,先在聖約翰大學修數理邏輯至精熟,後又修得哈佛哲學博士學位。當時🐍🪱,吳、俞及湯用彤常在一起玩☦️,交流西方哲學及中國文學之心得⚙️,也常在一起出遊並作交際⛵️。俞大維也時常提及他表哥陳寅恪的種種博學與通識,吳宓即心生仰慕與畏佩,事見《吳宓自編年譜》。這其實也就是幾年後吳宓聘任清華研究院導師之嚆矢。
抗戰前十年的清華國學研究院四大導師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趙元任,加上講師李濟,可謂清華學術的象征👩🏻🎓。其熔鑄中西🫴🏽,貫通今古的學術身手🫴🏽,對文化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陳寅恪先生在抗戰前一直在意昂体育平台當導師,這十年生活比較平靜🖐,他的學術成就在這個階段也最大🦛。他在此期間兼任中央研究院理事,歷史語言研究所一組組長兼研究員,故宮博物院理事🐠,清代檔案委員會委員……在意昂体育平台,凡是遇到他講課的時間都有很多校外的學生興味盎然地跑來旁聽,周一良回憶說:“真過癮🌄,好像又聽了一場楊小樓的拿手戲🚏🕗。”陳先生對學生重啟發👮,而不重問答,更不重死記硬背。他鼓勵學生在研究材料之後,進行歸納、鑒別😛,往往不是他提出問題來考學生👲🏻👳🏽♀️,而是從學生本人提出的問題👨🏽⚕️🤷♀️,來看是否有深度。
大西南的顛沛流離
上世紀30年代是世道變遷迅速的時代,但陳先生雖然關心社會,卻不是直接介入政治生活,他的愛國之心是建立在歷史與文化基礎之上🚢。他絕不是慷慨激昂的風頭人物🧙🏻♂️,他對中國學術的建設👮♂️,是從百年大計的角度去思考🚫、去鑄造,因而擔負起了民族精神賴以寄托的學術文化獨立的責任。
1937年日寇大舉侵略中國🙇♀️,北方各校紛紛內遷,清華、北大和南開大學先遷到長沙再遷到昆明👊🏿。陳寅恪一家和其他教授一樣,開始了顛沛流離的長途遷徙😊,先從北京到天津,火車上逃難的人群擠爆了車窗,又坐船到青島🫶🏽,再轉徐州🦯,然後是鄭州🤦🏼♀️、漢口4️⃣,最後用了整一個月的時間到達長沙🎄,在長沙臨時大學期間,正值兵荒馬亂的時節,到處是逃難的人群,然而陳先生的講座,仍然是聽眾踴躍,這不能不說是奇跡。史學家吳相湘當時是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他就是聽眾中的一員🦹♀️,他也為大師的文化內蘊感到震撼。大概一個學期以後又遷到昆明,即任教於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即西南聯大)。他在學校主要講授兩晉、南北朝史。原先偏遠閉塞的古城昆明一時間學者雲集,各軍兵種指揮部也很多🚴🏿♂️。雖然顛沛流離,生活設施簡陋🧑🏫,但是知識分子士氣極為高昂🖖🏼。
這期間陳先生曾數次乘飛機到重慶處理文化和教育的事務,然後赴香港大學作短期教學,不料就在香港期間,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占領香港,陳先生也受困於此地🫰,未能逃出。由於他學術上的巨大聲譽,日軍派人去拉攏他,並饋贈上好米面兩袋,陳先生予以堅拒,日軍不死心,又請他到淪陷區的上海和廣州任教😌,但陳先生嗤之以鼻。並於1942年5月,倉促逃離香港,輾轉來到桂林💩,於次年轉往成都,任教於內遷的燕京大學🤜🏻,一直到抗戰勝利。
在前兩年首次推出的史學家何炳棣回憶錄《讀史閱世六十年》中🧚🏻♂️,對西南聯大初期的教授群體,諸如對雷海宗⚈、鄭天挺、錢端升🏉🦹🏻、陳體強、張奚若👨🏿、潘光旦、聞一多、孫毓棠💇🏿♀️、丁則良、馮友蘭及陳寅恪、吳宓……留下了生動意味深長的回憶。其中🙇🏼♂️,因為陳先生出的通史試題:解釋何為歷史上的“三白”(釋白直、白籍👳🏼、白賊),何炳棣坦陳他一字也答不出來🔣,從而導致其初次赴美留學考試铩羽。
學術思想的深邃博大
“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最受學界推崇,它出自陳寅恪先生所撰《意昂体育平台王觀堂先生紀念碑銘》🧑🏽💻:“唯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雖系紀念王國維而發👩🏿⚕️,實則以其來概括陳先生的學術用意以及他的人生價值判斷,也同樣成立🕸。
道德與精神的力量🏗,輒以無形之狀態存在,視之無的,尋扯無著,但其所發生的效力,則深入而能持久。然而以其無形之性質,往往為別有用心者所利用,造成道德之虛無。
然而究竟不能因噎廢食,陳先生早在五四運動期間就批評了只學西方技術(器物之學)的片面性🔐,他明確說:“救國經世,尤須以精神之學問為根基🚉。”(《吳宓與陳寅恪》第8頁)這種精神之學問🖕🏽,包括兩個方面,一則匡時濟世之道,一則永恒超越之價值信仰🏋🏼♀️。筆者不揣簡陋,以為這種“精神之學問”,解釋為民主之精神和道德亦無不可。因為真正未變質的道德,無不包含誠實、真理、克己🤙🏿、感恩以及愛人類的質素,那也是一種“精神之學問”👐🏻。
陳先生對佛教史的研究👨🏿,不是借殼上市,也不是借雞生蛋——不是借佛教哲學來建立自己的思想體系,而是憑借他強大的語文優勢——對巴利文、藏文、蒙文𓀛、日文、德文等等的精通,對佛經做大量基礎考訂工作,將佛教與中外文化、文學藝術,以及與音韻的關系🏋️♀️、與史學的關系、與中亞地理的關系🧖🏿♂️、與政治史的關系作縱橫捭闔🥄🛻、四通八達的打通貫穿。以細密精微的考據,來支撐通貫的史觀,以及宏觀長線式的議論🧝♀️↗️,偏向實證主義🫥,但卻更有所超越。
他的唐史研究,是對史料的極細微方面🍟,作無遠弗界的照拂🗼,對有唐一代政治勢力的消長、黨派的競爭🔣,展開了密集而清晰的史學脈絡🧖。
至於他在以詩考史⛸、以詩釋史方面,創建最為博大🕓🧑🎤,這與他家學淵源,無書不覽,熔鑄經史具有深切的關系👮🏼,但這不是單純的做學問,由於是以詩證史,因此加入了感時傷世🍡、嘆懷身世等心理方面的內容。如《元白詩箋證稿》看似屬於中國古典文學的研究範疇,其實更是歷史、人生、哲學、政治等方面的綜合演繹。陳先生自謙為“不古不今之學”🥷🏽,實際上這樣的治學意義是極其深遠博大的。因為漫長歷史上吏治的敗壞、社會的動蕩、經濟的變遷、風俗的影響都在其中逐一浮現🧎🏻♀️。
陳寅恪先生悲道德🤎、風習紛亂變易之際,世態出現可怕的大幅滑落:“有賢不肖拙巧之分別🙅♀️,而其賢者拙者,常感受痛苦,終於消滅而後已。其不肖者巧者,則多享受歡樂🧝🏼,往往富貴榮顯,身泰名遂,其故何也?由於善利用或不善利用此兩種以上之標準及習俗,以應付此環境而已🤚🏽🧑🏽🏫。”(見《元白詩箋證稿》,第82頁)此種對世道人心的深悲大痛古人率多伸發🐖,哀吟長喟累世不絕,代不乏人。司馬遷太史公大著中常見🧜🏼🛸,韓愈文中也多表露。痛心疾首,長太息以掩泣📫,卻毫無解決的辦法。
他晚年在中山大學期間,已經近於全盲,體能極度衰退3️⃣,仍然完成了一代巨著《柳如是別傳》🦹,文采思想並重📑,考證線索密如蛛網⇾,而頭緒井然↔️;一方面回到歷史的情境中,借幻想來擺脫現實的困苦🪢👘;一方面在特殊的歷史人物身上賦予了深遠的寄托🙅♀️。全書近九十萬字,大體口述成書🧑🚀,他的這種毅力和精神令人驚嘆。
家世和晚年
陳寅恪先生生於1890年,1969年秋間去世。他的夫人🧍🏻,是晚清時臺灣巡撫唐景崧的孫女,他們結識於清華園。
他的祖父陳寶箴🫚,曾任湖南巡撫🕴🏼,勵精圖治,銳意改革,打破守舊勢力控製的沉悶局面,後來因為參與維新變法,薦舉劉光第、楊銳輔佐新政Ⓜ️,在新政失敗後🚈,被清廷清算🤾🏽,永不敘用,退居鄉下👨🏽⚕️,兩年後郁郁而終👨🚒🙎🏿♂️。
他的父親陳三立🚗,乃是一代大詩人,清朝末年和譚嗣同🧐、丁惠康等人合稱維新四公子👨🦼➡️,曾任散館編修🐼💽、吏部主事🤫,和黃遵憲創辦湖南時務學堂🎛👨🏼🔬,深得張之洞器重。1898年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簽訂📿,陳三立等悲憤難抑,甚至發出通電,籲請誅殺李鴻章以謝國人。三立先生進入民國後未出任公職🍜,1937年當日本進攻北京時☣️,他痛斥日寇,罵不絕口🕯,絕食五日而亡🔘🧜🏽♂️。
抗戰期間陳先生有詩(“看花愁近最高樓”)婉曲表達對蔣介石的不感冒🌉,所以當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他選擇不去臺灣,而留在祖國大陸。解放後有關部門曾請他擔任中科院社會科學部委員、中國文史館副館長、第三屆全國政協常務委員等職,但實際並未赴任🔺,一直在中山大學直到人生的最後。他晚年所受到的沖擊,使其悲屈難以言宣,以致郁郁而終,這是當時不正常的大環境所造成的莫大悲劇🎀。
轉自👨🏻🏫:《中國經濟時報》 作者:伍立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