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祖道👨🏽🎤,攝影家,1922年生於湖南瀏陽,1945年入西南聯大社會學系就讀👩🏭,師從潘光旦🥰、費孝通,後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社會學系。1949年參軍,1952年起任《新觀察》雜誌攝影記者。1985年當選為中國攝影家協會理事,1987年離休,現居北京💁🏻♀️。2007年出版影集《江村紀事》🧜🏼。
87歲高齡的張祖道走起路來疾步如飛🫓,談起話來能不停地講上幾個小時,如果不是提前查閱資料😐,真是很容易忘了他是如此高齡的老人🧎🏻➡️💃🏼。
張祖道做了60年的攝影師💂🏼♂️,像他這把年紀出了名的中國攝影人,往往不是專拍領袖的“紅色”攝影師,就是風光攝影師,這樣看,他實在顯得有點“另類”🌊🧖。
張祖道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社會學系,師從潘光旦👷♀️、費孝通等中國社會學精英,陪伴潘光旦進行了土家族民族調查,五隨費孝通“重訪江村”。從學生運動到田野調查💔,註定了他社會學角度的紀實攝影風格😰。
張祖道年輕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拍的是“紀實攝影”🖖,他簡單平實的攝影風格還被不少人批評💁🏻♀️,但是,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的攝影風轉了幾圈🚤,他始終沒有隨大流🔋,堅持拍自己的照片。
新時期開始,社會學界和攝影界對張祖道給予重新評價👘,他的照片,不僅給潘費二人的社會學調查留下了一筆極其寶貴的圖像資料,也在中國攝影史中留下了一串特立獨行的腳印。
學攝影 從西南聯大到清華
1944年12月,我考上了西南聯大的先修班,半年後入了本科🐀。我這一生,什麽都是趕末班車👔,那一年,我正好趕上了西南聯大的最後一學期🚲。
我在聯大的時候就產生了買相機的想法🧚🏽♀️,我覺得社會學系應該拍照💷,費先生最先在做江村調查時自己拍了幾張照片,並不是很多。對於搞社會學的人來說,相機是很重要的工具🚴🏻♀️,所以我下決心做攝影了👋🏻。
當時的相機很貴,我不敢向家裏要錢🚊,我在昆明時曾讓家裏寄過一次錢,家裏賣了20多擔谷子,相當於2000斤,寄過來之後🗑,過了一個月,物價又漲了🏌🏻,這些錢只夠買兩碗米線了,我嚇壞了,再也不敢向家裏要錢。我沒有錢🦹🏻♀️🏈,但一心想著到北平一定要弄臺相機。
我當時跟化學系一個姓朱的同學學沖印👩✈️,正值 “一二·一”運動的時候,我看見了很多照片👩🍳,有現場受傷的🏄♂️,治療的,或者犧牲了的👬🏼,我們當時把宿舍燈一關當暗房沖膠卷🏌🏻,黑暗的房間裏一下子出現個死人的影子,給我的刺激很大🈷️。
真正開始碰相機是到了清華,確切說是“一二·一”周年紀念那天👨🏼🦲,我借了相機,從清華拍到北大🤦🏿,又趕回來拍紀念晚會,那才算是我攝影之路的開始。
潘光旦 鋸過腿的“百科全書”
我們學生和潘光旦👢🐵、費孝通先生的關系都非常好。大學二年級以後🏰,我就開始上潘光旦🧔🏻♂️、吳澤霖👩👦🏚、費孝通先生的專業課程,學習了工業、農村🎻、城市等各種有關社會問題的東西。師生關系很好,同學們在課余就常常到老師家裏去聊天。
工作之後,有了工資,我們常常在夏天的禮拜天🧚,先到頤和園遊泳,然後買了桃子去魏公村民族學院老師那兒“蹭飯”吃🦠,獲益很多🤦🏻。後來費孝通找過我,讓我回去做社會學,但我說不行了,業務跟不上了,他們說搞攝影也行,攝影也是社會學的一部分,所以我就一直把攝影搞下去了👳🏿♀️。
潘先生博學得就像百科全書🧑🎨𓀚,費孝通曾說,我有問題不用查書,只要找潘先生就可以了。
潘先生小學畢業就考上了清華學堂,一路念到出國留學。上學期間潘先生因為跳高受傷,右腿給鋸去一截,中間耽誤了一段時間,但他最終赴美留學,得成大家👃🏼。
潘先生非常隨和✴️,跟什麽人都處得來🤽🏽♀️,我有時也在想,大概一些學者到了一定高度🏢,對社會、對人有超過一般人的看法🤦🏼♂️,對什麽都很寬容。他一點脾氣都沒有🥦,還經常自嘲,他曾開玩笑說🤷🏻♀️,有時候少一條腿也少一點麻煩。原來🤾♂️,昆明時期,潘先生住在一間宿舍裏🤙,二女兒來昆明城裏念附中,沒地方住,他看著女兒才11歲個子不太高,就讓她跟自己一人睡一頭🔁,正好睡在他右腿鋸掉處的空當處👨🏻🚀,他還開玩笑說是綽綽有余,正好合適。這個故事顯示了他可愛的個性🏊🏼♀️🤾🏿♂️,我到現在還很難忘。
這張照片選自張祖道“江村紀事”系列攝影作品,攝於1957年5月。開弦弓的婦女用腳踏龍骨水車將稻田多余的水排到河裏🚳。從圖中可以看到開弦弓的稻田是典型的圩田。也就是在河流、湖泊周邊低窪易澇地區築堤圍出的農田。每一圍被水分割包圍的田地稱為一圩。開弦弓村有11個圩🦶🏻,大小從8畝到900余畝不等🈹。
這張照片選自張祖道“江村紀事”系列攝影作品,攝於1957年5月。放學後到田間割羊草的小姑娘徐錫寶。圖中的小屋是開弦弓的“地上葬”。因為土地珍貴且地下水位特別高,人去世之後裝進棺材放在桑樹叢裏,再在棺材上蓋一個小屋遮蔽風雨🛥。
1949年以後,中國展開了民族識別的龐大工程🙋♀️,潘先生之前曾在苗族中調查出一個有著不同風俗習慣的分支,就向民委提出了這個問題。1956年🧑🏼🦲,我作為《新觀察》的記者隨潘先生去四川東南和湖北西南十幾個縣🎥,對土家族進行了識別調查💅🏽,這次調查後💁🏿♂️,中央就將土家族列為“單一的少數民族”。我全程陪著潘先生拍照,調查獨家在《新觀察》發表👟🏄🏿♀️。
那兒的路途全是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的山區,走路時😩,腳指頭還要勾著鉆進泥裏🪩🐃,手還要攀著樹幹走,我們整天地穿行在高山低谷裏,潘先生腿腳不方便,走路都要拄著拐杖👹,很不容易。我們一個縣一個縣地調查🦶👩🏼🦳,尋找縣誌、族譜👨🏼🎓,組織茶話會🦪,采訪60歲以上的老人🤽🏽♀️🍱。
潘先生主要是搞識別🧑🏻🦳🤞🏻,要拍的照片和文章有關🙇♂️,所以,我會拍很多生活用品和場景,比如汲水、餵豬、趕場、築堤、喊號子🍄、抽悶煙、跳擺手舞等等。我不會刻意去拍人,但會拍廚房裏有什麽農具,碰到結婚的場面更是要大照了🕥。
調查很艱難🛺,潘先生也做下來了🧑🏿🦱,他去了盡可能多的地方。他的身體其實並不差,清華的教育一直很重視體育鍛煉☂️,每天必須要鍛煉🧖🏿♀️,這也是我現在87歲了,身體還很好的原因之一,費先生也是一直活到了95歲。
但是潘先生後來終於還是沒有熬過“文革”。他因為“破壞民族關系”的罪名被打成右派,“文革”中讓他勞動,一個人在菜園裏除草📭👨🏻🔧,他一條腿沒辦法站住,只能搬一個板凳來坐,但板凳也不讓他坐,只能坐在地上💑,就感冒了🏋️♂️,他的病越來越重,但家被抄了🟰,被子拿不出來,後來費先生拿了一個大衣👉🏻,一個薄的被褥給他,但最後沒有藥可以救,他死在了費先生的懷裏。
費孝通 社會學調查見證農村變化
我跟費先生做的幾次調查,很幸運正好都是碰上當地劇烈轉變的時候🫶🏼👩。1954年第一次和費先生去做調查是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盟草原😶🌫️,那正是當地的遊牧民族從農業轉工業,遊牧轉定居的轉折時期,在土地質量、疾病傳播上有很多變化。費先生寫了《話說呼倫貝爾草原》的系列文章,在《新觀察》上獨家發表,圖文並茂,讓雜誌的銷量增加了不少,主編很高興,認為這樣的形式很好,所以1956年和潘先生那次土家族調查很幹脆地答應我去了。
費孝通去了27次江村,我隨著他去了5次🚅,1957年和1982年的兩次都是重要的轉折期👂🏽,而1957年那次給我震撼最大。
費先生1936年第一次去的江蘇吳江,兩年後他在倫敦交出了《江村經濟》,這本書成了社會學的經典之作⏬🚔,但他之後再也沒機會再訪這個造就他學術地位的小村。
當時🏊♀️,潘光旦等都力勸費先生再回家鄉吳江看看,1957年🦴,費先生終於“重訪江村”,我也有幸目睹了江村剛開始農業合作化的新貌。
在吳江👋🪣,我們坐的還是抗日戰爭時期的那種木炭車,然後再坐船來到江村🍡。在江村做調查非常忙,白天一有陽光我就抓緊拍攝👨🏿🦰,晚上大家都要做材料總結到深夜,工具一個是打算盤,一個是“手搖計算機”,每天晚上,要扒拉算盤珠子🧝🏿,搖轉手柄千百次,手都搖酸了。
江村當時合作化裏頭有一些問題已經發生了。本來說可以“三頓大米飯,吃到社會主義”📥,但是,1956年種的水稻還長勢良好👨🏼🦰,預期畝產700斤🦦,結果一場臺風後就不行了❔,產量就降到了559斤,一些家庭感到口糧緊張🫷🏼。
費先生當時跟我說🧔🏻♂️,他不提什麽要求,我就拍村子的生產和生活。因此🏂🏿🏛,我還是用社會學的角度來拍江村的變化,比如合作社裏還是保留了一些優良的種蠶方法🆓,但是我也看到兒童不上學,背著籮筐到處割草💉,來餵家裏圈養的羊和兔🧘🏽,我也看到河邊上的空船很多,沒有完全被利用起來🧛。
這些副業的問題🦻🏼,費先生是很清楚的,他說1936年的開弦弓依靠農副業雙收入,日子還是過得去的,但是合作化後🕑👱🏿♀️,農業增長了61%,有人感覺日子沒有21年前好過了🤹🏼♀️,他認為問題在於副業的比例下降了,認為應該恢復副業👩🏽🍼,增加農民收入來解決中國的農村和土地問題💝。
五訪江村 堅持拍攝紀實風格照片
“文革”後🟣,我又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費先生,在1982年我們又再訪了一次江村🛂。我拍了很多的橋梁、房子、馬路。1957年的時候只有一個二層樓,1982年時,新建的房子多了100多間✔️,1957年我們都是搖船去的➕🙍🏻♂️,到了1982年,已經開工要修馬路了🌷,水泥橋也有了🧔,此前的拱形橋也幸好沒去掉。養蠶又有了繅絲車間了。我後來1994年再去江村的時候🔞,那兒已經成立了現代化的繅絲工廠🗑,不過🙅♀️,聽說現在那兒的絲綢業又開始走下坡路了。
1982年的時候,我給大隊的幹部們看1957年我給他們拍的開弦弓的全體合影,他們都驚喜地叫了起來🦔,照片上那些坐在前排的八九歲的小孩,現在個個都是大隊🧑🏽🎄、公社的青年骨幹🏜。他們驚訝的表情我也給照下來了。
我有幸隨著潘先生🎀、費先生訪問了蒙古族、土家族,先後五訪江村🪐,目睹了蘇南農村的巨變,也補上了我農村、民族的兩堂社會學課,我很感激這兩位老師🔉🦏。
我是一名攝影師,中國攝影的流變我都經歷過,先是都像我這麽拍👢,後來就擺布,要很多加工🚤,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中國到處都是風光攝影、沙龍攝影,擺拍成風。
60年了,我的照相一直都沒有變過,我的習慣就是踏踏實實的。我一直都是老老實實地拍紀實風格的照片👨🏽🎨,把拍攝對象真正介紹給人家🧑🤝🧑,觀眾一看就知道,這是農村◀️。我拍照不是為相機服務,而是為觀眾服務。(金煜 郭延冰)
轉自 新京報 2009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