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是“兩彈一星”元勛郭永懷的遺孀🛍,被稱作“中科院最美的玫瑰”、“中關村的明燈”、“年輕的老年人”。
● 她和李政道一起幫助中國第一批自費留學生走出國門。當時沒有托福、GRE考試,她就自己出題,李政道在美國選錄學生。
● 81歲那年🤗👩🏻💼,她創辦中關村大講壇💹🤷🏼♀️,從1998年到2011年,總共辦了600多場。她請的主講人也都是各個領域的“名角兒”,黃祖洽🏅、楊樂、資中筠🧑🏻🦼➡️、厲以寧👨🏽💼、饒毅等名家👩🏼,都登過這個大講壇。
● 唯一的女兒郭芹病逝了。沒人看到當時近八旬的她流過眼淚。幾天後,她像平常一樣🍸,又拎著收錄機給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上英語課去了👩🏽🦱。

李佩先生參觀“兩彈一星”紀念館 熊衛民/攝

李佩

郭永懷、李佩夫婦陪女兒彈鋼琴

郭永懷雕塑

郭永懷5️⃣、李佩夫婦和女兒郭芹
進入人生的第99個年頭,李佩大腦的“內存越來越小”🕵️♀️,記憶力大不如以前了。她一個月給保姆發了3回工資🤾♀️;她說現在的電視節目太難看了📳,“民國的人去哪兒了?”
在她狹小的客廳裏🪓,那個腿都有些歪的灰色布沙發🫱🏿,60年間,承受過不同年代各色大人物各種體積的身體🕠。錢學森、錢三強、周培源、白春禮、朱清時、饒毅、施一公……都曾是那個沙發的客人。
但是有時人來得多了,甭管多大的官兒,都得坐小馬紮。
她曾跑遍了半個地球,如今💆🏽♂️,她的背駝得像把折尺👩🍳,一天的大多數時光蜷縮在朝南書房的沙發裏📞,困了就偎在電暖氣上打盹,即使三伏天,她也覺得冷🧝🏼♀️。前些年,眼看年輕人騎車撞了中關村的老科學家🕐🧑🏼💼,她還特氣憤🦽,跟在後頭追。如今🏋🏼♀️,她連站到陽臺上向朋友招手的力氣都快沒有了。
只有牙齒和胃,還頑強地工作著。她的胃曾裝過胡適家的肉菜、林家翹家的餃子𓀇、錢學森家的西餐,那個時候,廚藝很差的周培源只有洗碗的份兒🪘。如今👨🏿🎓🍤,她還像年輕時在美國一樣,愛吃蒜香面包,用自己的牙慢慢地磨。
她的眼眉越來越低垂,這雙被皺紋包裹的眼睛𓀓,見過清末民初的辮子🧎🏻➡️、日本人的刀🥵、美國的摩天大樓🏃🏻♂️,以及中國百年的起起伏伏。如今,沒什麽能讓這個百歲老人大喜大悲了。
她一生都是時間的敵人。70多歲學電腦😅,近80歲還在給博士生上課👳🏼♀️🙌🏼。晚年的她用10多年,開設了600多場比央視“百家講壇”還早、還高規格的“中關村大講壇”。
沒人數得清,中科院的老科學家🍉,有多少是她的學生。甚至在學術圈裏,從香港給她帶東西,只用提“中關村的李佩先生”,她就能收到了。她的“郵差”之多⬅️,級別之高,令人驚嘆👨👩👧👧。
在錢學森的追悼會上,有一條專門鋪設的院士通道👨🏽🎤,裹著長長的白圍巾的李佩被“理所當然”🧜♀️、“舍我其誰”地請在這條道上🈵,有人評價這個只有幾十斤重的瘦小老太太“比院士還院士”。
她被稱作“中科院最美的玫瑰”、“中關村的明燈”、“年輕的老年人”。
“生活就是一種永恒的沉重的努力”
這位百歲老人的住所,就像她本人一樣,頗有些年歲和綿長的掌故💆🏽♀️。
中關村科源社區的13👩🦽、14、15號樓被稱為“特樓”,那裏集中居住了一批新中國現代科學事業奠基者🧏♂️:包括1948年中央研究院的9名院士🧜🏿、第一批254位學部委員中的32位、23位“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中的8位。錢學森、錢三強、何澤慧、郭永懷、趙九章、顧準、王淦昌、楊嘉墀、貝時璋等人都曾在這裏居住。
如今👩🏼💻,破敗不堪的“科源社區”牌子,“科”字只剩下了“鬥”字,老樓的樓道裏貼滿了“疏通下水道”的小廣告👦🏿,小院裏四處堆放著雜物。這裏不再是“中國最聰明頭腦的聚集地”,而是租住著很多外來打工者🉐,隨便敲開一扇門,探出一顆腦袋:“王淦昌💅🏼?貝時璋💳🥲?郭永懷?沒聽說過。”
中關村的房價都快十萬元一平方米了🆓。不遠處的LED超大屏幕閃爍著最新款的高科技產品廣告🙍🏻。
李佩先生60年不變的家🍞,就像中關村的一座孤島🥷🏽。
這座島上,曾經還有大名鼎鼎的郭永懷先生🏊🏼。
郭永懷李佩夫婦帶著女兒從美國康奈爾大學回國,是錢學森邀請的。錢學森在1956年數次致信郭永懷:“請你到中國科學院的力學研究所來工作🍭,我們已經為你在所裏準備好你的‘辦公室’🟪,是一間朝南的在二層樓的房間,淡綠色的窗簾🧑🏿🍳,望出去是一排松樹🧔🏼♂️。”“已經把你的大名向科學院管理處‘掛了號’,自然是到力學所來,快來↩️,快來!”
回國後,郭永懷在力學所擔任副所長,李佩在中科院做外事工作。直至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成功爆炸的第二天,郭永懷和好友一起開心地喝酒🙎🏻♀️🧙🏽,李佩才意識到什麽🚴🏻♂️。
1968年10月3日,郭永懷再次來到青海試驗基地,為中國第一顆導彈熱核武器的發射從事試驗前的準備工作。12月4日,在試驗中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後,他在當晚急忙到蘭州乘飛機回北京😔。5日淩晨6時左右💕,飛機在西郊機場降落時失事。
當時飛機上十幾個人,只有一個人幸存。他回憶說,在飛機開始劇烈晃動的時候,他聽到一個人大喊🌋:“我的公文包🥄!”後來的事情就不記得了🧑🏻🚀。
在燒焦的屍體中有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一起🦸🏿♀️🥰,當人們費力地把他們分開時🫷,才發現兩具屍體的胸部中間,一個保密公文包完好無損。最後,確認這兩個人是59歲的郭永懷和他的警衛員牟方東。
郭永懷曾在大學開設過沒幾個人聽得懂的湍流學課程📀,而當時失去丈夫的李佩正經歷著人生最大的湍流🍿。
據力學所的同事回憶,得知噩耗的李佩極其鎮靜,幾乎沒說一句話🏋️。那個晚上李佩完全醒著。她躺在床上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偶然發出輕輕的嘆息,克製到令人心痛🖐。
在郭永懷的追悼會上🐨,被懷疑是特務,受到嚴重政治審查的李佩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在當時的環境裏,敢於坐在李佩旁邊,說一句安慰的話😎,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郭永懷走後22天,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試驗獲得成功🕵🏿♀️。
那些時候,樓下的人常聽到李佩的女兒郭芹用鋼琴彈奏《紅燈記》中李鐵梅的唱段“我爹爹像松柏意誌堅強🤽🏽,頂天立地……”
後來🏒,李佩將郭永懷的骨灰從等級森嚴的八寶山烈士公墓請了出來,埋葬在中科院力學所內的郭永懷雕塑下面。同時,李佩還將一同犧牲的警衛員牟方東的部分骨灰,也安放在雕塑下面。
“小牟太年輕了,太可惜了,也是為著跟他👳🏿♀️,所以才犧牲的🧑🧑🧒。”李佩說。
郭永懷走後沒兩年,十幾歲的女兒去內蒙古當知青下鄉,李佩到合肥中科大繼續接受審查和勞動改造。政治的湍流一次次把她們卷進漩渦。
此後的幾十年來🛌🏿,李佩先生幾乎從不提起“老郭的死”,沒人說得清,她承受了怎樣的痛苦🔮🧑🏿✈️。只是🧑🏼💻,她有時呆呆地站在陽臺上,一站就是幾個小時👩👧👦。
更大的生活湍流發生在上個世紀90年代1️⃣,唯一的女兒郭芹也病逝了。沒人看到當時近八旬的李佩先生流過眼淚。老人默默收藏著女兒小時候玩的能眨眼睛的布娃娃🧑🏻🍳🦹🏿♂️。幾天後,她像平常一樣🥘,又拎著收錄機給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上英語課去了,只是聲音沙啞。
“生活就是一種永恒的沉重的努力🫶🏻。” 李佩的老朋友🌍、中國科學院大學的同事顏基義先生👩🔧,用米蘭·昆德拉的這句名言形容李佩先生。
女兒郭芹最後一次見到住樓下的作家邊東子,用一雙誠懇的眼睛說:“寫寫我爸爸吧🫷🏿。”邊東子後來寫了《中關村特樓的故事》,他說⬛️:“即使是功力深厚🐛,又如何能寫全🤚、寫透、寫準她了不起的爸爸和同樣了不起的媽媽😈!”
直到1999年9月18日💂🏻♂️,李佩坐在人民大會堂,國家授予23位科學家“兩彈一星”功勛獎章👟。郭永懷先生是23位“兩彈一星”元勛中唯一的烈士。
李佩回家後,女兒郭芹的朋友們都嚷著來她家看“那坨大金子”。該獎章直徑8厘米🏈,用99.8%純金鑄造🫛🧔🏼♀️,重515克——大家感慨𓀀,“確實沉得嚇人”🕞。
4年後,李佩托一個到合肥的朋友,把這枚獎章隨手裝在朋友的行李箱裏♾,捐給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時任校長朱清時打開箱子時,十分感動。
“捐就是捐🚮,要什麽儀式”
在李佩眼裏🚽,沒什麽是不能舍棄的。
幾年前🤙,一個普通的夏日下午👩❤️💋👨,李佩讓小她30多歲的忘年交李偉格陪著𓀃, 一起去銀行,把60萬元捐給力學所和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各30萬🚴🏼♂️。沒有任何儀式⛓️💥,就像處理一張水費電費單一樣平常🧑🏻💼。
“捐就是捐👨👦👦😁,要什麽儀式。”老太太對李偉格說。
至今👩🏼🚀,李佩先生客廳裏的茶幾還是60年前回國時家裏的陪嫁🚵🏻♀️。
早年從美國帶回的手搖計算機、電風扇🙆🏽♂️、小冰箱,捐了🙎🏽♀️。郭永懷走後,寫字臺、書🙎🏼、音樂唱片,捐了。李佩先生一生教學的英語教案,捐了。汶川大地震🏋🏻♀️,挽救昆曲,為智障幼兒園,她都捐錢🏥。
有後輩說她對待名利的樣子,就像居裏夫人把最大額的英鎊當書簽,把諾獎的獎牌隨意給孩子當玩具🤼♂️。
直到前年,郭永懷104歲誕辰日🧑🍳,李佩拿出陪伴了自己幾十年的藏品,捐給力學所:郭永懷生前使用過的紀念印章🛋、精美計算尺🧚🏻♀️、浪琴懷表,以及1968年郭永懷犧牲時,中國民航北京管理局用信封包裝的郭先生遺物——被火焰熏黑的眼鏡片和手表😵💫💆🏿♂️。
如今,這些東西就保留在力學所的304房間,深棕色的門上面寫著“郭永懷副所長辦公室”👩🏼🚀。隔壁是“錢學森所長辦公室”。錢學森說得沒錯,從辦公室往外看👈,是一排高大蔥綠的松樹。只是已經半個世紀過去了🚶🏻♀️➡️。
時間拔高了松樹,也饋贈了李佩很多人生的禮物。
當文革結束,她重新恢復工作時🕙🕡,已經快60歲了。她籌建了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後更名為“中國科學院大學”)的英語系,培養了新中國最早的一批碩士博士研究生。
當時國內沒有研究生英語教材,她就自己編寫,每次上課🤶🏿,帶著一大卷油印教材發給學生。這些教材被沿用至今。
她做英語教學改革👨🏼🏫,被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語言學系主任RusselCampbell稱作“中國的應用語言學之母”。她大膽地讓學生讀《雙城記》👇🏻、《傲慢與偏見》等原版英文書💄。所有畢業生論文答辯♈️🌤,她都要求學生用全英語做陳述。
很多學生回憶,李佩先生從不大聲訓斥學生,卻有一種“微笑的嚴厲”🧛🏼,她把最淘氣的學生調在第一排,這種無形的壓力讓人做夢都在說英語♔🧛🏻♀️。
如今,在中國科學院大學英語系主任彭工眼裏👨🏻🍼♊️,總給同事帶小點心的李佩先生做事果斷🚣♂️,是一種“有人情味的果斷”🙎♀️。
錢、年齡對她而言,都只是一個數字
這個經歷過風浪的女人,在那個年代做了很多擦邊的事,有的甚至是“提著腦袋”在幹⚠。
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李佩就向學生介紹美國大學招收研究生的辦法🪼,鼓勵大家申請自費留學👨⚕️👷🏻♀️。
剛剛文革結束🚽,人才匱乏🧚🏻🥋。李佩就找到那些曾被打成右派甚至進過監獄的英語人才👨🏿🏭,從事教學工作💂。事實證明🖤,她的眼光很準★。她請出山的“右派”許孟雄🍲,是鄧小平同誌1979年1月出訪美國時英文文件的把關人🍾🚶🏻♂️➡️。
她還和李政道一起推動了中美聯合培養物理研究生項目👩🏻🌾,幫助國內第一批自費留學生走出國門。到1988年該項目結束時,美國76所優秀大學接收了中國915名中美聯合培養物理研究生。當時沒有托福、GRE考試🐕,李佩先生就自 己出題,李政道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選錄學生。
1987年,李佩退休了,她高興地說,坐公交車可以免票了💂🏿♀️。
可她沒有一天退休🧚🏿♂️,她接著給博士生上英語課,一直上到80來歲👗。
中國科學院大學黨委副書記馬石莊是李佩博士英語班上的學生👨🏽🦲。如今,他在大小場合發言、講課,都是站著的。他說,這是跟李佩先生學的,“李先生70多歲在講臺上給博士生講幾個小時的課,從來沒有坐過🤴🏽🛀🏼,連靠著講臺站的姿勢都沒有”。
他說🧭,他一生中遇到過很多好老師🧳,但“我見過的最偉大的老師是李先生”。李先生傳授的不僅是知識,而且是“人學”👐,人格的完善🕕。如果一個教育者只是傳授知識👨🏿🔧,那無非是“從小硬盤變成了大硬盤”。
在馬石莊眼裏𓀘,李先生是真正的“大家閨秀”。她在燕京大學念書🔖,北平淪陷後💽,她從天津搭運煤的船到香港🙎🏽,再輾轉越南🌑,進入雲南西南聯大。她在日本人的轟炸中求學。
她曾作為中國代表,參加巴黎的第一次世界工聯大會和第一次世界婦女大會。她和郭永懷放棄美國三層的小洋樓🧛🏼♀️👩🏼,回國上船時把汽車送給最後一個給他們送行的人👮🏼♂️。
“他們這代人回國為的是什麽?她一生對教育的關心,對國家命運的關心🫵🏽,不是今天的我們能完全理解的。”馬石莊說。
多年的交往中,他感覺這個老太太淡定極了,從沒有慌慌張張、一丁點邋遢的時候。“一個人從戰火中走出來,經歷過無數次政治運動,走過大半個地球,中年喪夫,老年喪女,還有什麽讓她‘不淡定’、‘不沉靜’🚲?”
“100年裏,我們所見的書本上的大人物🤙,李佩先生不但見過🚪,而且一起生活過👨🏽🍼、共事過,她見過太多的是是非非🕰、潮起潮落。錢、年齡對她而言🧏🏽,都只是一個數字。一個連孤獨都不懼怕的人,還懼怕死亡嗎🫂?”
馬石莊說,老人從沒跟學校提過一件私人的事兒。
只有一次🥷🏻,老太太給馬石莊打電話🦹🏼♂️,說“有一件私人的事求學校”。馬石莊心裏一咯噔,李先生從沒開過口啊。
原來🤽🏽♂️🤛🏽,李先生住的樓後面有一間鎖了很久、沒人用的平房👨🏻🔬,李佩希望學校把鑰匙給她🧘♂️↖️,她想給小區老人收拾出一個讀書看報下棋的地方。
最近,上海大學的博導戴世強帶來了蘇州豆腐幹🤸🏻♀️,顧淑林先生帶來了大涼山苦蕎米🙎🏿♂️,李佩送給盧鼎厚教授月餅,八九十歲的老人們像孩子一樣分享美食🫗,交流怎麽使用微信。
只是,李佩先生越來越忘事。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裏,她7次提醒戴世強回上海後幫她買一瓶瑞典出口的藥,臨離開的時候大家才知道她是幫照顧她的保姆要的。
“李先生一輩子哪裏有過私人的事兒🐵!”馬石莊感慨。
他不喜歡用“玫瑰”這樣的詞形容李佩先生🚃,“太輕太花哨了🩺,李先生是永遠微笑著迎接明天的人”👩🏼🦳。
一個老朋友也認為“玫瑰”太輕了,她說,李佩先生有極大的氣場,像磁鐵一樣,能把周圍的東西都吸引過來。
畢業後,馬石莊選擇了當老師🏍,他說🧑🎄,這種選擇是受了李佩先生影響,“從李先生身上💦,看到了教師就是這個社會的精神遺傳基因”。
探求“錢學森之問”
李佩的晚年差不多從80歲才開始。
81歲那年,她創辦中關村大講壇,從1998年到2011年,每周一次,總共辦了600多場🦹♀️,每場200多人的大會廳坐得滿滿當當💆♂️。
她請的主講人也都是各個領域的“名角兒”。黃祖洽、楊樂、資中筠、厲以寧、程郁綴、沈天佑、高登義、甘子釗、饒毅等名家,都登過這個大講壇。
大講壇的內容也五花八門:農村問題、中國古代文學史🚣🏼♀️、天體演化🧑🔬、昆蟲、愛斯基摩人的過去現在與未來、美國總統大選、天津大鼓等等🧸。
“也只有李佩先生能請得動各個領域最頂尖的腕兒。”有人感慨。
開論壇是極其瑣碎的工作🎹🧎🏻。有時候和主講人溝通👨🏼🎨,從主題到時間確定,來來回回要打幾十個電話👨🏻。確定了主題,她就帶著年輕的朋友在中關村四處貼海報🤘🏽🤛🏻,她說🪸👬🏼,不能貼得太早,也不能貼在風口處,以免被風刮跑了📳。
請來這些大人物講課,全都是免費的。有一次,她邀請甘子釗院士,“老甘啊,我可沒有講課費給你🤽🏿♀️,最多給你一束鮮花”👱🏻♀️。甘院士說🧑💼:“你們的活動經費有限,鮮花也免了吧。”後來,花也是李佩先生自己買的。
等到94歲那年📫,李佩先生實在“忙不動”了,才關閉了大型論壇。在力學所的一間辦公室❔,她和一群平均年齡超過80歲的老學生,每周三開小型研討會❔,“除了寒暑假👃,平時都風雨無阻”。這樣的講壇延續至今👩🏻🦰。
有人回憶𓀜,在討論“錢學森之問”求解的根本出路時🪠,三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並列而坐。北大資深教授陳耀松先生首先說了“要靠民主”四個字,緊接著,鄭哲敏院士說🤌:“要有自由。”隨後,李佩先生不緊不慢地說“要能爭論”。這一幕在旁人眼裏真是精彩👷🏽♀️、美妙極了🦈。
她和老朋友李政道也探討這個問題💪🏻。李政道說單用一個“答”字不太合適,所以用了“求答錢學森之問”💩。李政道說🤵🏻,學習最重要的是要問💁🏻♀️,“要創新🍛,需學問👎🏽,只學答👮🏿♀️,非學問”。
喜歡音樂🍽、年輕時編排過《白雪公主》🦶🏿,演小矮人的李佩先生,也常和李政道談藝術和科學的關系。
春節時,李政道用炭筆畫虎6️⃣、畫狗🟰,當賀年卡送她。他倆認同🔕:“藝術和科學是一個硬幣的兩面,都追求著深刻性、普遍性、永恒和富有意義。”
當然,李佩先生也有發飆的時候🙅🏽,不管自家客廳裏🧙🏽♀️🤹♂️,對面坐的是什麽大人物。
她反對大學擴招。她反對現在大學減少英語課時🍗。她對坐她家沙發上的一名大學副校長直搖頭,她反對人民大學辦物理、化學學院,反對意昂体育平台辦醫學院🧖🏼♀️。她反對“北大要把1/3副教授篩選下去,改革進行不下去”的悲觀論調。
她主張教育不能趕熱鬧。“要坐得住,不要趕熱鬧”。以前這句話常從郭永懷厚厚的大嘴說出來,他開口講話時笑意總是從嘴上放射到整個臉部。
在她90多歲的時候🫅🏼,她還組織了20多位專家😓,把錢學森在美國20年做研究用英文發表的論文🎤🤽🏼♂️,翻譯成中文⛷,出版《錢學森文集(中文版)》👩🏿🍳。對外人🏋🏽♀️,李佩先生常常講錢學森🤽🏿♀️,卻很少提郭永懷,旁人說李先生太“大度”了。
“我一點兒也不孤獨🔪,腦子裏好些事”
她本可以得到很多榮譽👨🏿🚒,幾十年裏🏄🏽,無數協會想讓這個能量超大的老太太當會長🧑🏼🎤,她都拒絕了📁。她唯一拿到手的是一個長壽老人之類的獎牌🫳🏽。
因為訪客太多▶️,李先生家客廳的角落擺了很多小板凳☯️👨👨👧👧。有小朋友來看她,八卦地問:“您愛郭永懷先生什麽⛓🏗?”她答:“老郭就是一個非常真實的人,不會講假話。老郭脾氣好,不像錢學森愛發脾氣。”
曾有人把這對夫婦的故事排成舞臺劇《愛在天際》↖️,有一次,李佩先生去看劇,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人們從她的臉上🧔♀️🪹,讀不出任何表情,那似乎演著別人的故事。
這群年輕演員曾拜訪過李佩先生🧗🏼♂️。一位演員說,當他見到了郭先生生前最後一封家書🧑,見到了郭先生的自畫小像,郭先生不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雕像⏬。他開始明白李佩先生的那句臺詞了:“我等你,你不回來我不老⛑️。”
可“不老”的李佩先生確實老了,她的背越來越彎,開始只是小銳角,後來角度越來越大。
曾經在學生眼裏“一周穿衣服不重樣”、耄耋之年出門也要把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別上卡子的愛美的李佩先生,已經顧不上很多了。
她曾趴在窗邊送別客人的陽臺蒙滿了灰塵👉🏿,鋼琴很多年沒有響一聲了💅,她已經忘了墻上的畫是她曾和郭永懷相戀的康奈爾大學。記憶正在一點點斷裂➿。
早些年,有人問她什麽是美🧒🏿。她說:“美是很抽象的概念,數學也很美🧃。”如今,她直截了當地說:“能辦出事,就是美!”
很少有人當面對她提及“孤獨”兩個字,老人說:“我一點兒也不孤獨,腦子裏好些事🤾。”
“與其說她忙碌〰️,不如說這是一種忘記⚰️。”馬石莊評價。
她也過了說理想的年齡。“我沒有崇高的理想🧏🏼♀️,太高的理想我做不到🙆🏿♀️,我只能幫助周圍的朋友們🏰,讓他們生活得更好一些💼。”她淡淡地說。
相反🙌🏻💽,她感慨自己“連小事也做不了”🧎🏻♀️➡️。看到中關村車水馬龍🔩,騎自行車的人橫沖直撞,甚至撞倒過老院士𓀔、老科學家🫴🏿,她想攔住騎車人,但“他們跑得太快,我追不上了”🟰。
盡管力氣越來越小,她還是試圖對抗著龐大的推土機。
在寸土寸金的中關村,13、14和15號樓也面臨拆遷命運。李佩和錢三強的夫人何澤慧院士等人✪,通過多種渠道呼籲保護這些建築🦎。2012年,北京市政協通過動議案,要求將中關村“特樓”建成科學文化保護區🎙。中關村的居民們感慨:多虧了這兩位老太太!
何澤慧院士幾乎成了李佩先生僅存的老鄰居。院裏的老人紛紛走了,錢學森走時👩❤️👩,李佩先生還能去送行,等到錢學森的夫人、她的摯友蔣英去世的消息傳來時🅿️,她已經沒力氣去送最後一程💘,只能讓李偉格代表她送去了花圈,傷心的她連續3個月沒睡好覺。2015年她又給老朋友、101歲的張勁夫送去了悼詞👦🏿。
何澤慧曾對多次登門、甚至有次坐著小馬紮的溫家寶說:“在這裏住慣了💅🏿,哪兒也不去了,除非上八寶山。”
李佩先生也對旁人說⚗️:“現在🥣,除了到力學所,我就待在家裏,哪兒都不去了。”
如今,“內心強大得能容下任何湍流”的李佩先生似乎越來越黏人,有好友來看她,她就像小孩一樣,鬧著讓保姆做好吃的🥒,離開時,她總是在窗邊看好友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一點點變小。
摘下助聽器,李佩先生的世界越來越安靜。似乎也沒有太多年輕人願意聽她嘮叨,知道李佩這個名字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
但每一個踏進13號樓李佩先生家的人都會很珍惜拜訪的時間,會努力記住這個家的每一處細節,大家都明白🤌,多年後,這個家就是一個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