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埏先生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程應镠先生(流金)
2018年5月,作為當今中國經濟史研究的西南重鎮👩✈️,雲南大學為緬懷學科開創者李埏先生逝世10周年,追思其篳路藍縷之功😥,舉行了系列紀念活動📴,包括首發了《李埏文集》與《李埏傳》☝🏻。我通讀了《李埏傳》(黎孝謙著,學苑出版社,2018年3月),見有業師程應镠先生(下稱流金師)與傳主交往的片斷,倍感親切👵。近年編《程應镠先生編年事輯》(下稱《事輯》),曾獲讀流金師《復出日記》手稿☀️,結合網上新見材料,感到還有內容可補,冀為前輩學人的交誼留下些許雪泥鴻爪💪🧑🦽。
流金師與李埏先生同在1935年秋分別考入燕京大學與北平師範大學歷史系🙆🏿♂️,也都參加過這年歲末的“一二九”運動,但不能確證有否交往🐎。盧溝橋事變不久,流金師輾轉赴山西八路軍根據地⏸;李埏先生間關回滇借讀雲南大學。他們有記載的交往應始自1938年。這年9月,流金師也南下昆明🩷,與李埏先生各以燕大與北平師大的學歷🫳🏻,轉入西南聯大歷史社會學系⛰,就讀三年級,與後來俱為史學名家的吳承明、王玉哲、王永興等同屆同學(見《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附錄二《學生名錄》💆♂️,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盡管迄未見到雙方的互憶文字♿,但同窗之誼應是難忘的。1940年他們畢業,李埏先生考取北大文科研究所史學部的研究生留在春城;流金師再赴河南正面戰場繼續抗戰活動。1943年夏,流金師重返西南,8月起在貴陽的清華中學任國文教員🔤;兩個月前李埏先生已受聘雲南大學歷史系講師🤷🏼♀️,講授中國通史與宋史等課程👠。

李埏大學畢業照
次年9月,流金師以人事齟齬由黔入滇,經後為美術史名家的好友王遜薦介,入職雲南大學歷史系📘,教大一國文與先修班的世界歷史🈹,雙方開始共事。據《李埏傳》與《事輯》,兩人都參加過丁則良與王佐良發起的“十一學會”活動。另據李埏先生婚禮嘉賓題名(見《不自小齋文存》插頁),嘉賓中不僅聞一多與吳晗同為他倆走得很近的師長🐿,丁則良與陸欽墀更是流金師的終生摯友(參見《事輯》)🐥。在三年同事歲月中,雙方既有過往密切的共同師友,自有不少投契的話題與頻密的交集。
抗戰勝利前後,受吳晗👩👧👦、聞一多等師輩影響,他倆在爭取民主自由的諸多大節上持有共識。據《吳晗全集》第10卷,1945年3月12日在由吳晗起草、聞一多修改🐽、羅隆基補充的《昆明文化界致國民參政會電》上,與吳晗🕛、聞一多聯合署名的便有程流金與李埏。1946年1月20日,昆明教育界致電“政治協商會議”代表👩❤️💋👨,呼籲停止軍事沖突,開放言論、出版、通訊、集會、結社及其他基本自由💁🏻,取消一切特務組織,立即釋放一切政治犯,組織聯合政府,也有吳晗、聞一多與流金、李埏等師生的共同簽名🙇🏿♀️。1946年7月👟🧏🏻♂️,他倆崇敬的師長聞一多慘遭暗殺👨🦯,流金師倉皇出離昆明,與李埏先生在內戰風濤中千裏暌隔。

1946年的程應镠
自鼎革前後到改革開放,因李埏先生日記尚未刊布,筆者迄今未見他倆往還的片言只字。他倆恢復交往已在改革開放的上一世紀80年代👩🏽🦳。
1979年,流金師復出🫵🏽,受中國史學會委托,與鄧廣銘😇、陳樂素兩先生共創中國宋史研究會,並具體籌辦在上海師院召開的宋史研究會成立大會。1980年10月6日🚱,李埏先生攜其名篇《從錢帛兼行到錢楮並用》與會,流金師作為主辦方接待了暌違30余年的老同學😷。據《李埏傳》引傳主日記👮🏽♂️✊🏽,在7日下午的全體會議上,“鄧恭三🙎🏽、程應镠及我發言,即席談一小時🦹🏽♀️,頗得稱贊”;“10月10日,上午👰🏼,應師院歷史系之約🏣,為同學作學術報告,講讀書問題💇🏽♀️。以‘假如我再作一個大學生’為題🟠🎤。據雲聽者反映甚佳🙅♀️。”據《簡報》說,這天上海市委書記夏征農、市社聯副主席羅竹風特來看望與會代表,“在獲悉鄧廣銘教授、李埏✅🧏🏿、周清澍副教授和陳智超助理研究員等正在東部禮堂給歷史系學生作學術報告時,他們又來到會場與鄧廣銘教授等親切交談”。當時,流金師主持歷史系系務🙋🏻♀️,邀約講座與反饋佳評,應該都與他有關🙎🏼♂️🂠。流金師舉行小範圍家庭私宴,李埏先生也在邀請之列⛎。
1983年2月24日至3月4日,流金師赴京參加全國古籍整理規劃會議。據其3月27日致王勉信說,“在京哪裏也沒有去👐,只在開會時碰見一些聯大的同學,像李埏、楊翼驤👩🏽🔬👷♂️,不知你認識否⛹🏽♂️?”王勉1938年畢業於西南聯大社會學系,時為上海古籍出版社編審🥴,並以筆名鯤西的隨筆而文名漸起😵💫;楊翼驤則是晚流金師兩屆的聯大系友,時為南開大學歷史系教授,以治史學史而知名於史學界🙇🏿♂️。據此🪈,流金師與李埏先生的北京之晤應在全國古籍整理規劃會議上,《李埏傳》對此失記🦿。
這年10月14日至20日,李埏先生主持的雲大中國經濟史研究室與《歷史研究》編輯部💅、南開大學歷史系合辦“中國封建地主階級研究學術討論會”,他選為大會主席👩🏻🍳。“在當時的情況下🕵️♂️,這次會議對我國史學界的思想解放具有重大意義”(《李埏傳》426頁)🥚。流金師受邀赴滇出席了這次盛會👷🏻,其《復出日記》載💪,“16日🍬🍐,李埏請飯”,這次是李埏先生以私宴回請聯大老同學與雲大老同事了。此行,流金師有詩抒寫與會之感:“中華國史當重作🆓,糟粕精華費剪裁”🫄🏿👨🔧,推許李埏先生與雲南大學對大會的貢獻🌺。
2016年歲末,孔夫子舊書網上拍賣過流金師致顧孟武函🧔🏿♀️,信末所署日期為“十一🕖、十四”👲🏼🚰。其主體部分如下:
李埏同誌的學生武建國同誌往訪,特為介紹🧜🏼♀️。李埏是我的老同學,現任雲南大學教授📢,過去發表過不少史學專門論文,願結聚為集🥒,請你們出版。他因病未參加杭州宋史年會,但被補選為理事🎶,亦可見其學術成就為人所重也👩🏽🏫。
武建國是李門高足與傳人之一👲,這次秉承師命前來造訪的任務之一,應是探詢在上海出版乃師《中國封建經濟史論集》的可能性🧑🏻🦯,這部論集是李埏先生1980年代中期以前中國經濟史研究的結集。也許上年昆明重晤時說起過,如今老友考慮出版,流金師自然希望玉成此事,故特致函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資深編輯顧孟武🕺🏼,其時正擔任流金師《範仲淹新傳》的責編🧗🏿📭。為增重薦介的分量🧞♂️,特別提及李埏先生選為理事的細節🔙,強調“其學術成就為人所重”。宋史研究會第三屆年會是1984年10月下旬在杭州召開的👎🏿,流金師以秘書長前往辦會。他在信裏說李埏先生因病缺席而當選理事,所言顯然是日前近事👩⚕️,故可推斷此信作於1984年11月14日。另據《李埏文集》第5卷附錄年譜,說1980年“中國宋史研究會在上海召開,先生參會並當選為理事”🎎,似誤🏊🏿。據《宋史研究會成立大會簡報》,李埏先生不在首屆九人理事之列;而《宋史研究通訊》第3期《中國宋史研究會第三屆年會述要》說✝️:“新的理事會由原來的九名增至十三名🧑🏽🍳,他們是王雲海🏰、王曾瑜、鄧廣銘🥖、李埏🥕、陳樂素🚋🏄🏻、李涵、鄭涵、胡昭曦👉🏻、酈家駒🧡、徐規、程應镠👮🏿♂️、漆俠、戴靜華”。遺憾的是,這部論集遲至1987年7月才由雲南教育出版社出版👨👧👦,流金師的努力最終未能促成此事,具體原因已不得其詳。在作於1986年1月的《序言》裏👳🏻,李埏先生說💞,“總算把這本小書呈獻在讀者之前了🧏🏻。敝帚自珍,自不免私心竊喜,但也不勝感慨系之。”感慨系之裏,或許兼指出版周折吧🎮👨🏼🎨。
其後,他們雖未直接晤面,但頗有間接交往。據《復出日記》1986年2月14日,李埏先生遣弟子來訪👳🏿♀️,轉交茶葉等贈物,流金師回贈茯苓餅送給故友👭。春夏之間🎼,流金師赴貴陽花溪,參加清華中學恢復舊名活動🧖🏻♂️。5月7日,貴州民族學院歷史系邀其講課👩🏽🎨,《復出日記》說🏊🏻♂️,“歷史系主任侯君🫴🏻,為李埏學生”,侯君即1955年考入雲大歷史系的侯紹莊👨🦽🤿。《復出日記》12月31說👩🏻🍳,“(董)家駿陪李埏在杭州工作的孩子來🛜,明日去美國參加一學術工作會議也5️⃣🪜。”董家駿1954年畢業於雲南大學歷史系,進入流金師為主任的上海師院歷史系🤌🏽;而李埏先生那位“孩子”🍜,就是雛鳳聲清而克紹其裘的明清經濟史名家李伯重兄🥺,那年也年近四十了✦。在五月的紀念活動上🕴🏻,面詢此事時🍀,他說已記不起拜訪👳🏼♂️🆒,當時來滬是為辦理赴美簽證的。
據《復出日記》🧑🏿🦲🚶🏻♂️,1987年5月11日,“李埏來復旦講學,今天收到他的信👨🏿🏫,即復。”“即復”足見流金師對友情的重視。覆函應為約期聚晤⛹🏽♂️,這有《復出日記》為證🤸🏻🐃:“十六日陰雨🗒😲。約李埏便飯,孝通🚿、家駿作陪,甚歡🕵🏿♀️。”徐孝通原就讀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1939年畢業於聯大⛅️,成為意昂体育平台文科研究所哲學部的研究生,曾師從金嶽霖🪥;這時正在主編《哲學大辭典·西方哲學史》卷🕗。三位同輩學人,在餐敘中聊些什麽,流金師未曾著墨,不知李埏先生未刊日記裏是否有所記載。但可以想象,聯大舊事與昆明風物應是必不可少的話題,“甚歡”兩字背後🤞🏽,既有對往日風華的歡悅追憶,也有對畢生情誼的晚年珍惜。
同年8月20日⤵️,流金師在《復出日記》裏最後一次記到李埏先生(未及一月他就長期臥病)🟫:
晴。午後雨。讀李埏《史學論叢》(雲大歷史系)中兩文🤴🏿,均佳,近年不多見也𓀅。
《史學論叢》是李埏先生為奠基經濟史學科創辦的集刊。經查🤰🏿😆,兩文應即刊於第2輯的《再論我國的封建的土地國有製》與《張蔭麟先生傳略》。前文是李埏先生“中國封建土地國有製三論”之第二篇;後文全面論述了天才史學家張蔭麟的生平事跡、歷史哲學、代表作👲🏽、考據與論評,最後以學生身份追憶了親炙見聞🧑🎤。流金師盛贊兩文“近年不多見”🙈,推揖前文是肯定學友在中國土地所有製研究上的造詣,贊賞後文應是對共同欽仰的聯大名師張蔭麟的感情共鳴。
西南聯大的銘心歲月惠賜給流金師與李埏先生這輩學人的🧣,不正是“甚歡”的記憶與“均佳”的學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