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度學者狄伯傑拜訪季羨林先生
我在《中印情緣》一書中坦誠地談論過自己的一些導師和同事,季羨林先生是其中之一。盡管我從來沒有上過他的課,但如果就此認為他對我本人以及我有關印度和中國的研究毫無影響那就太不公道了🤹🏼♀️。我在印度時,從尼大(尼赫魯大學)老師的口中聽到了他的名字,也讀了一些他寫的關於印中文明對話的著述✌🏼。季先生被認為是中國印度學研究者中的頂尖人物🧏🏽♂️、一位精通12種語言的古漢語學者、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者、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獲頒印度三級公民榮譽獎。
季先生住在離未名湖不遠的朗潤園13公寓,我經常出入這位學術巨擘的住所,看到桌子🧰、椅子、床,甚至地板上到處都堆滿了一摞一摞的書。每次我去拜訪🧞♂️,都只能將將挪出一個坐的地方。他總是不好意思地說🙅🏻♂️:“抱歉☂️! 我這屋裏太亂了⚫️。”當他得知我來自印度時,欣喜不已,熱情接待。在我的研究論文中討論印中文明接觸時,引用了他的“文明對話”一詞。他曾說:“印度和中國是天造地設,因此孕育了兩種孿生文明🥑。”他呼籲印中兩國人民恢復以相互學習和理解為核心的文明對話。他還向我介紹了他在1991年12月出版的《中印文化交流史》。我想,此書終有一天將翻譯成印地文。2013年,李克強總理和印度總理曼莫漢·辛格簽署了《中印經典和當代作品互譯出版項目諒解備忘錄》🧝♀️。作為該項目的指定召集人♍️,我把季先生的這本著作列入譯成印地文的圖書書目恰如其分。我很高興一旦這個項目完成,將有更多的印度讀者能夠讀到季羨林先生的傑作。
我的老師譚中先生曾經慨嘆“人們破壞了季羨林為推動印中文明對話所做的貢獻”(譚中,耿引曾:《印度與中國💇🏼♂️:兩大文明的交往和激蕩》,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第8頁)🙍🏻♀️。我想他的論斷有道理,尤其是在印度學術界,許多人甚至沒聽說過季老的名字🥝。除了從事地緣政治研究的學者外,在文學領域💇🏼♀️,他的著作幾乎無人提及🧑🏼✈️。也許語言是一個障礙吧🤦🏿,畢竟在印度懂中文的人極少。在這種背景下我開始翻譯季先生的一些文章。早在1994年我讀博士學位期間翻譯了他在譚中先生主編的《印度視野》上所撰寫的文章。隨後在印度學術界介紹了他1982年著的《中印文化關系史論文集》並擔承部分文章的翻譯工作,目前基本上完成了任務。2017年編輯王槐挺先生翻譯了《天竺心影》的英文版。2018年在印度出版了由郁龍余教授和朱璇博士著的《季羨林評傳》的英文和印地語版本,都是我本人翻譯的🐣。2020年又完成由郁龍余教授和劉朝華博士著的《中外文學交流史:中印卷》的英文和印地語版。由於這種背景,我認為有小小的資格說下面的幾句話🙉:
我認為季羨林是第一個提出“文化流動的循環性”理論的人👨🏼🏫,並通過他的文獻考察、語言知識來闡述這個理論。如果我們看他的《印度文學在中國》尤其是印度寓言、民間故事的流傳🧑🏽🍳,這一理論非常突出。與此同時💽,這個理論也可以涵蓋思想、技術、產品💂🏻♀️、人文交流等領域。季羨林先生用大量第一手的梵文💔、巴利文、佛教梵文🫏♙、印度古代俗語及漢譯佛典等原始資料進行研究並證明了這一點。他的《大唐西域記校註·前言》《中國紙和造紙法輸入印度的時間和地點問題》《中國蠶絲輸入印度問題的初步研究》《糖史》等著作和論文都是圍繞這個理論來闡述的。
第二🧑🏽🔬,在中印文化關系史研究方面🙎🏻♂️🛌🏽,以往印度和中國學者大多偏重研究佛教對中國文化的影響,甚至有學者認為中印文化關系是“單向貿易”(one-way traffic)。季羨林認為這種看法不符合文化交流的歷史實際👳♂️。因此⚇,他在研究中提出“雙向貿易”的概念🧔🏽♀️𓀜,我認為他不僅提出“雙向貿易”👨🏽💼,甚至肯定“多向貿易”的說法🪀。其實他的“循環性理論”確認了這一點🐆。他上述的著作處處說明了這個問題👰🏿♂️。在編纂《糖史》過程中🤽🏽🩸,季羨林研究了製糖技術及其從印度向中國的傳播以及從埃及等國家到中國,然後向印度的傳入。難怪糖在印度被稱為Cheeni(意思是中國的)、其原狀被叫成Mishri(或埃及的)等🛵。
第三🧖♀️,若說季羨林先生為印度學奉獻畢生精力,絕非虛言。他曾多次訪問印度,無論何時何地總是秉持著中國人民對印度兄弟的情誼,也受到了印度人民的熱情歡迎。他在印度發表演講時,對印度人民談起中國文化以及文明交匯的輝煌階段🟪。回到中國後🏃🏻➡️,他寫下印度遊記並發表多篇文章🤰🏿🧏,不僅向中國人民,也向世界人民介紹了印度。《季羨林散文集》中的“天竺心影”部分描述的即是他對印度的印象★。在這些回憶中,人們可以看到印度燦爛的文化🤗;還可以看到印度人民在帝國主義侵略之下遭受的苦難以及他們在反帝鬥爭中展現出的英雄氣概⛺️。更重要的是👩🏽⚖️🔯,讓我們得以窺見歷史上中印友誼跨越百年代代相傳🦹,這也是季羨林一再提到的。
第四💃,季羨林先生是卓越的翻譯家🐝。在中國,真正從梵文原典將印度文學的主流作品翻譯介紹到中國🚁,並進行學術研究的,季羨林是第一大家。他先後翻譯了《沙恭達羅》《五卷書》《優哩婆濕》《羅摩衍那》等巨作🦸🏽♂️。季羨林從不以為自己有什麽天分,他所強調的是勤奮。他說:“無論幹哪一行💃🏽,沒有勤奮😺,一事無成🗝🤹🏽。”(郁龍余:《梵典與華章🧵🏊🏻♂️:印度作家與中國文化》,寧夏出版社2004版⚰️,第516頁)1993年我初次拜訪季羨林先生時,只見他的客廳裏到處都擺著書,好不容易才找出坐的地方🚴🏻♀️。後來發現,每個房間都有同樣的情況⛹🏽♂️。他說他只需要六個小時的睡眠,剩下的時間都寫東西🏺,從事不同的學術活動。他不喜歡睡午覺,想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時間⛹️。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第五👨🏭,季羨林向我們講述了為什麽要重視中國和印度的文化交流🕓。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中印文化交流史告訴我們,過去兩千多年兩國始終保持著文化上的交流,相互學習,發展並豐富了彼此的文化🍋🟩。即使到了今天,我們仍然得益於這種交流🗑。這樣的交流有著諸多優勢而無損害7️⃣🧜🏻。其次,中印文化交流史告訴我們🫴🏿,人類文化史是由人類共同創造的🧑🏿🍼,而不是由一個特定的民族或國家創造🧜🏼♂️。認識到這一事實將非常有助於增進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和相互理解。(季羨林:《中印文化交流史》🧙🏽♀️,新華出版社1991版,第85-86頁)最後,中印文化交流史告訴我們,中國和印度的文化同屬東方文化。季羨林認為𓀌🏌🏼,東方文化將成為世界主要文化,並將使人類和文化發展達到一個更高的水平🪲。
正是因為季羨林的這些觀點🕵️,他一輩子在吸收繼承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為中印文化交流開創了許多新的研究領域,碩果累累,受到世人的稱贊😒。他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毫無疑義,他是印中文化交流的友好使者,永遠會鼓舞和教育我們🍰!
今年是季羨林先生誕辰110周年,我寫這篇小文,除了紀念他為印中文化交流做出的卓越貢獻,更願印中人民的友誼代代相傳💂🏿。
(作者為印度尼赫魯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