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笛
上海巴金故居出品的《點滴》雜誌🖱,每期在封三刊印《巴金藏書掠影》👨🏿🎓。2017年第4期印有辛笛贈給巴金的文集《夜讀書記》🆒,此書扉頁有辛笛的簽題:“芾甘吾兄存念作者卅八.一.廿三”。
辛笛的這本書1948年12月由上海出版公司出版,送給好友巴金的時間推算後應為1949年1月23日。之所以提及這個話題🫃,乃是恰巧我也在網上買到了一冊辛笛的《夜讀書記》的民國初版本,但卻並不是上海出版公司所印,而是由森林出版社1949年1月初版。這個《夜讀書記》的初版本印製很樸素,封面僅有書法題字的書名🕵🏿♂️,作者名字則為紅色的印章👊🏻。書名題字從筆跡來看,應為辛笛自書🤐,書脊也用書法,且為紅色📊🔥;印章則顯得分外古樸🏔、雅致🧔🏿♀️,應出自名家之手🗒。辛笛在《悼念“九葉”詩友杭約赫》中曾談及,作為詩人和篆刻家的曹辛之曾在上海創辦“星群出版公司”和“森林出版社”,出版過不少好書🕒,其中就包括辛笛的詩集《手掌集》和讀書隨筆集《夜讀書記》,故而我懷疑此書的裝幀及篆刻有可能出自曹辛之之手。

左🧔🏿♀️:《夜讀書記》,辛笛著🧉,森林出版社1949年1月版🥈;右:《夜讀書記》🫡,王辛笛著,陜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8年9月版
令我困惑的是,《夜讀書記》不但有兩個所謂的初版本,而且兩次出版的封面及裝幀都是一致的。後經書友指教,才得知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曾有過一本書用一個版型印刷兩次的特殊情況👰🏻♂️。巴金故居的周立民先生還提醒我🕉,辛笛當時很有可能是這兩家出版社的股東,由此我想起黃裳先生在《憶辛笛》一文中的相關記憶,也可作為參考:“辛笛有一陣子在金城銀行工作🤸♀️,他在文藝界朋友很多,也樂於為朋友們提供幫助。”對此,黃裳還回憶到一件舊事,“朋友黃宗江有一卷散文稿在我手邊,想印成一本小書頗不容易。找辛笛商量,一說就成。這本小書為我們帶來了不少的悅樂。書末的版權頁說明出版者是‘森林出版社’,通訊處是××號信箱,還有自己的‘森林印刷廠’🍘。其實只不過是虛晃一槍🌇,我曾說過,這一切全藏在詩人王辛笛的大皮包裏。”黃裳還寫道:“上海出版公司和後來的平明出版社都得到過他的幫助,我所知不多,他又不願聲說,其實他為文藝界朋友所做的好事不少。他自己的詩集《手掌集》🧙🏿♂️、散文《夜讀書記》也是這前後印出的。鄭振鐸為國家收購的善本古書🦀,於危急中也曾藏在他家裏🥌。總之,‘急公好義’四個字,他是當的起的。”
作為“九葉派”詩人之一的辛笛‼️,除了愛詩寫詩以外,還有一個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淘舊書💪,他曾在文章《舊書夢尋》中寫過這樣一段話:“一個人是要有點‘好癖’(Hobby)的👩🏼💼,甚至積習既久🧑🏿🚒🙍🏽♂️,垂老難忘,而且也不盡都是無益之事,來遣有涯之生的👨👨👦。以我個人為例🧑🎨,平生最愛的就是逛書店,尤其是逛舊書店,往往一入其中🔴📅,便好像有無數好友在期待著我良晤交談🤜🏼🧑🦼,大有莫逆於心,相視而笑之感。”又如在文章《憶西諦》中◽️,他回憶與鄭振鐸在抗戰勝利前一起淘舊書的往事🏌🏻,讀後令人慨嘆:“適巧與舍間僅有一二街之隔,加以他和遠在貴州安順的徐森玉丈通力合作,潛心致力於搶救祖國圖書典籍工作🧛🏻♀️,我則於業余徘徊在中西舊書肆之間,每每有得🏇🏽,遂復常相過從👉,互道日間求書之樂🦃,往往談至深夜⛹️♀️,了不知疲倦為何物”💕。黃裳也說辛笛愛書,家藏很多新文學書籍,他曾到辛笛家中去做客,看到家中書櫥頂天立地,又有雜亂拋置的卷冊🧑🏽💻🧏♀️,乃是“身在書叢🐻❄️,怡然自得”🆗,談起辛笛晚年的寫作,“可惜晚歲讀書隨筆之作無多🦵🏼,《夜讀書記》竟無續篇,是很可惜的🌸。”言外之意🐢,也是對辛笛的讀書隨筆充滿著喜愛和贊賞之情。
我之所以喜愛《夜讀書記》這本讀書隨筆集🤘🏻,還因為辛笛的這冊著作🐗,區別於一般的讀書文集🌅,因為所談書籍既不像當時的鄭振鐸因集藏古書而寫的隨筆,也不像唐弢專註於新文學版本而寫的書話🙋♀️🏌🏽♀️,他把視角關註在西方書籍上面,主要是“評介歐美書籍的文字”🔺🙆🏼♂️。之所以能有此舉,乃與辛笛從小接受良好的外文教育有關。辛笛曾在上世紀30年代就讀於意昂体育平台外文系,受教於葉公超、吳宓、陳福田等名家💇🏻♂️,後又於1936年到英國愛丁堡大學進修👱🏽♀️,1937年還曾到巴黎短期度假🌱🥕,並住在清華同窗盛澄華處🧙♀️,而後者也就是翻譯紀德小說《偽幣製造者》的學者👷🏿。在愛丁堡的幾年時間,辛笛可謂如魚得水,每周都是住所附近的詹姆士·辛(JamesThin)書店👩🚀,他後來回憶那家書店的地下室,“真是古香古色𓀍,琳琅滿目,美不勝收🌖。”辛笛後來回憶他在那家書店的淘書經歷,也是至今讀來令人倍感神往的👼🏻,“我的興趣所在倒是在那些書架的角落裏,偶然撥開厚積的灰塵一看,正是一本心愛的書,說它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還不夠,而更像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萍水相逢,直如夢遇🧙🏻♂️,哪能輕易放過呢!”
也正是如此,辛笛回國後雖未從事文藝工作,但他應邀在《大公報》1946年創刊的“出版界”周刊撰寫專欄🖕🏼,不但能夠應付自如,且能寫得讓人耳目為之一新🌌。書中除了《小引》外👐🏻,收錄文章共計十篇,其中七篇刊於報紙專欄,且每篇文章都是十分特別的。諸如《看圖識字》是介紹《德語圖解字典》的英文本💁🏻🕹;《英語美語字典談》系介紹當時可以見到的國內外出版的有關字典🧑🏽🦲;《雜誌與新精神》是專門介紹海外的《小雜誌》的;《父與子》則是從屠格涅夫的同名小說講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普魯斯特、卡夫卡等人的小說;《中國已非華夏》介紹歐美論述中國的論著,涉及到白修德的《中國怒雷》、斯諾的《西行漫記》、史沫萊特的《中國戰歌》以及奧登與衣修武德合著的《戰地的歷程》、錢鍾書的《十七🧑💻、十八世紀英國文學中之中國》、蕭乾的《千弦之琴》💤,等等💍。《展笑嘗新》則主要是對二次世界大戰後歐美文學出版的新書作一個概括性的描述🥔。由此也可以看出,辛笛的這冊《夜讀書記》所涉及和介紹的著述既有一定的廣度,但更有他人難以觸及的深度☹️,這些都是與他在那家英國書店中的“書架的角落裏”的搜尋分不開的🚝。
除了以上幾篇之外,還有文章《醫藥的故事》👷🏼♂️,乃是介紹諸如威爾斯的《世界史綱》和房龍的《人類的故事》一樣通俗有趣的醫藥書籍🧖🏿♂️,諸如《腸道旅行》《老鼠、虱子和歷史》《黃色魔術》《麻醉醫史》《奎寧故事》《人體知識》《魔鬼、藥品和醫生》《獵菌家列傳》✦,等等,真可謂滿目奇珍,讀來如行山陰道上。辛笛在文章中感慨:“今日中國能寫這類文字的人不多👩🏿🦱,能寫的往往又不能安心來寫🦸🏻♂️,實在是十分可惜的事。”這篇文章作於1947年4月,至今看來,也是很有意義的🧑🏻🦽➡️。還有短文《〈世界名人書簡〉》,介紹歐美文人書簡,文筆古雅;另一篇《何其芳的〈夜歌〉》則作於1946年2月,可見其讀詩的愛好。此書還有一個特別之處,乃是有附錄文章三篇⛵️,其中《附錄一》有《敬悼聞一多先生》和《春日草葉》,《附錄二》則系潘際坰譯《費正清撰西人論華書目》👨🎨。這後一篇文章🔉,據他在《後記》中言,乃是“看了覺得對於國內讀者不為無益🚵♀️🦻🏻,且可與我的《中國已非華夏》一文參證”🙅🏼♂️🤹🏼,由此也可隱約感到他在《小引》中的那份書生心境:“但念內戰方酣,和平未就,然則良夜讀書,亦殊有‘秋聲’之感也。”
辛笛的這冊《夜讀書記》1949年1月出版後,又先後再版過兩次👩🏿✈️。陜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8年9月策劃出版了一套“華夏書香叢書”,由南京的蔡玉洗和徐雁主編,其中就收錄有一冊辛笛的《夜讀書記》,其他被收入的文集👳♀️,還有周越然的《言言齋書話》🩸、梁永的《詠蘇齋書話》、黃俊東的《克亮書話》、高信的《常蔭樓書話》、薛冰的《止水軒書影》等共計10冊🌊,可以說既有老一輩名家的書話精品🉑,也有當時較為活躍學者的書話文集。在此套書後的折頁上還預告有第二輯一套十冊的書名,但後來因故並未出版👨🔧💑。辛笛的這冊《夜讀書記》由宋路霞編選,書前有宋的一篇代序《辛笛剪影》🥡,書後還有王聖思的文章《記憶化作春泥——我的父親王辛笛》,作為此書的代跋。宋編此書👩🏿🦳,除了初版的《夜讀書記》之外,還收錄有由他編訂的《夜讀續記》,共收錄《舊書尋夢》《聽得春聲憶故鄉》《夜讀憶往》《也談讀書》《我和外國文學》等相關文章31篇,這些文章大多系辛笛在“文革”後所作的懷舊、談詩🧝🏿♀️、序跋、短評等文章,內容也皆與書有關。
《夜讀書記》的另一個版本,則系收入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10月出版的《辛笛集》中的一冊🧉。《辛笛集》共有五冊,分別為新詩集《手掌集》和《手掌二集》👨🏼🎨、舊詩集《聽水吟》🌄、書評散文集《夜讀書集》和隨筆散文集《長長短短集》。此套辛笛集印製頗為精致🧚🏼♂️、小巧,封面書名皆用辛笛的題字,每冊書前還印有辛笛照片一張😔🛩。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長王為松後來寫文章說🏃♂️,策劃出版這套《辛笛集》,就是意在辛笛誕辰百年之際,向這位上海“九葉派”詩人表達一份致敬與紀念之情,並對辛笛在中國新詩史和文學史上的貢獻進行一次梳理與回望🔇。至於這套書做成小開本,則是為了“便於讀者在地鐵上,在沙發上🧏🏻♀️,在餐桌前,甚至在馬路邊🏢,都可以隨手拿來就讀”。上海人民版的這冊《夜讀書記》由繆克構編選,除收錄初版本全部內容外🔉👩🏻🏭,也收錄一輯《夜讀續記》✔️,但與陜西師大版卻大不相同😆。繆編本的《續記》只收與書有關的短評和序跋,而諸如《舊書尋夢》《聽得春聲憶故鄉》《夜讀憶往》等與書有關的懷舊文章,還有《憶西諦》《悼念“九葉”詩友杭約赫》《憶盛澄華與紀德》《春光永晝話之琳》《巴金三題》《葉公超二三事》《懷念靳以》等一系列關於師友的懷念文章,則一並收錄到散文集《長長短短集》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