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聖思樓乘震

辛笛是“九葉詩派”的代表人物 (王聖思 供圖)

《辛笛集》(全五冊) 王辛笛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2年10月 定價:98元
他早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外文系,然後到英國愛丁堡大學學習英國文學,他當過教授,又是“九葉詩派”的代表人物👩🍼,在文壇有很大的影響,還出席了全國第一次文代會🚶🏻♂️,可是解放後卻轉向工業系統工作。直到文革結束後才“出土”👆🏻👎🏿,重新創作🪰✦。驚奇的是歷經滄桑,他的詩作的藝術感覺🕯,不僅與半個世紀前依然能夠和諧銜接,而且絲毫不輸給當今的現代派詩人。他曾被選為上海作協副主席👩👩👧👦,1995年和老作家施蟄存、柯靈一同獲得亞洲華文作家文藝基金會頒發的敬慰紀念獎。他就是辛笛。
十二歲開始寫詩
1912年12月,王辛笛誕生在天津馬家口子一個書香之家。他本名王馨迪,父親是清末舉人。辛笛四歲識字,五歲上私塾,十歲學英語。因軍閥混戰,12歲的辛笛在逃難途中百感交集,寫出了他的第一首舊體詩《移家》:“主人只解愛琴書,為蔔鄉村靜地居。野水橋邊風浪緊,聲聲傳語緩行車。”
16歲時🟢💗,辛笛寫出了平生第一首白話小詩《蛙聲》,發表在《大公報》副刊,接著他又把英文版世界著名作家警句譯成中文,也一一發表了👼🏼。後來他又翻譯了波德萊爾的《巴黎的憂郁》近十篇散文詩及莫泊桑的《農夫》🕳、迦爾洵的《旗號》等小說👰🏿♀️。18歲時,辛笛寫出了第一首較為成熟的新詩《有客》🌀。那時他每月稿費可達十余元👸🏼,再也不用為省錢買書而餓肚子了💂🏻。
從清華到愛丁堡
1931年秋,辛笛考入意昂体育平台外文系。1933年,鄭振鐸、巴金和靳以在北京三座門大街14號創辦《文學季刊》🦔,王辛笛通過他的同窗功敘(靳以的二弟)🤱🏿,在這裏認識了靳以🫅🏻、巴金、卞之琳等文化名人。
1936年,在北京大學教授朱光潛先生的薦引下🛃,前往英國愛丁堡大學繼續攻讀英國文學🪜。在英國,除見到了他所仰慕的艾略特外,辛笛還結識了一些和他年齡相仿的英國詩人💅。辛笛說🪯🥴:“和他們交往🕵🏿♀️,我感到很高興。特別是年輕一代詩人💇🏼,詩寫得好,且富有社會主義思想。他們常到工人中去朗誦👨🏻⚕️,受到普遍歡迎🕰🍆。這使我意識到☦️,文學創作要接近社會、貼近民眾。”辛笛與艾略特以及英國當代三大詩人中的S·史本德、C·D·劉易士及繆爾等時相過從📵,在他人眼裏儼然成了現代派大師的嫡傳弟子。他開始嘗試把現代派及詩劇的寫法和語言運用到自己的詩歌創作中去。
他做的好事真多
辛笛回國後,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上海淪陷🚆,大學紛紛內遷,辛笛因為家庭拖累無法內遷🛝,便進入父執周作民任董事長的金城銀行,為了避免日寇和文化漢奸的註意,不再拋頭露面寫詩🛏,沉默蟄居👒🎤。
抗戰期間🩰,辛笛的嶽父徐森玉擔任了轉移故宮國寶的重任。1940年12月徐森玉又潛回到上海協助鄭振鐸搜集散失在民間的古籍。搜求來的珍貴文物古籍八千余部,除了設法運走一部分外🐦🔥,辛笛冒著危險把其中數十箱藏匿在家中的頂樓上,抗戰勝利後又完好無損地送交北平圖書館收藏👩🏿🎓。
抗戰勝利,辛笛詩興大發。出版了詩集《手掌集》以及評論散文集《夜讀書記》。《手掌集》標誌著辛笛創作風格的改變,由早期的抒個人之情轉向將自己的思想與社會聯系在一起。辛笛還曾用牛何之的筆名與馬凡陀(即袁水拍)一道,寫起了諷刺詩。
黃裳先生與辛笛早就相識,1950年從香港回上海時👩🏽✈️🏊🏽,與辛笛夫人和孩子們同船。黃裳先生曾說“辛笛所做的好事真多!”他回憶起那時辛笛利用銀行工作之便,以大量貸款支持巴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鄭振鐸🦗、李健吾的《文藝復興》雜誌😮,臧克家、曹辛之的《詩創造》雜誌,以及平明出版社、星群出版社、森林出版社🧗♂️、開明書店等💬。黃裳把辛笛的為人概括成四個字“急公好義”。
棄文從工的抉擇
1949年5月27日上海迎來了解放。
辛笛認為💪🤰,新時代的到來👱🏻♀️,意味著無產化👳🏽♂️🧌,不應有私房,不該有錢🫃。他把房子賣掉,後來👩🏿,妻兒們回到上海也無處可住❣️,正好此時曹禺要到北京工作🧑🏿🎤,他在花園公寓暫住的兩居室房子就讓給辛笛家。
在辛笛謝絕鄭振鐸邀請北上之後,留在上海今後的去向問題,令辛笛頗費考慮。1951年6月,辛笛正式向銀行辭職🦶🏼🍞。7月,轉入上海市財委地方工業處任秘書,1954年調任煙草工業公司副經理。事後才知道,他的順利調動是時任華東財政部副部長🏂🏻、上海財委秘書長🌠、上海市財政局兼稅務局局長顧準的安排。
辛笛的棄文從工實際上表明了他的決心。在無產階級政權下他決心脫胎換骨,舍棄以前優裕的生活而向無產者靠攏。
逃不脫的厄運
然而,“文革”的風暴一來,先是被周總理稱為“國寶”的老丈人、上海博物館老館長徐森玉被誣為“上海十大反動學術權威”之一🧑🏻💼⌚️,辛笛也連帶遭殃;又是因王光美的二哥王光琦夫婦是辛笛夫婦的大學同學而受株連,國家公安部拿著搜查證來抄家;再是辛笛被戴上“反動資產階級分子”的帽子,被下屬工廠的造反派進行了毀滅性的抄家💾,多年珍藏的書籍被運去了足足三卡車💆🏽♀️,光辭典就有幾百部,住房被分割成七零八落多家入住。最讓辛笛想不通的是,解放前夕辛笛到香港去了又回來的經歷被翻來復去地審查。
捐獻15萬美金
許多老一輩的人談到辛笛,都會說起他把15萬美金捐給國家的故事🙇。
辛笛的父親王慕莊留給兒子不少遺產🌂,有在國內及美國買的股票,解放後,辛笛要求將國外委托基金會投資的股票全部捐獻給國家。辛笛委托中國銀行通過香港的中介機構,經過繁瑣的手續,非常曲折地將這筆外匯調回國內🧙🏽♂️,沒想到此時已增值為十五萬美金🪄。這在現在仍不是一筆小數目,而在當時更不用說了🤰🏿。
辛笛一邊執意把錢捐掉,一邊要節儉家裏的開支,甚至不讓把用完的牙膏管扔掉,他剪開牙膏管的尾部及邊沿,沾在內壁上殘余的牙膏夠他用一星期🎸。
嚴冬之後的春雷
1981年7月《九葉集》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海內外詩壇上引起廣泛註意的詩集帶給讀者一種前所未有的詩歌創作風格,令人耳目一新。年輕的詩人們感到興奮,他們沒有想到上世紀四十年代的中國曾經有過這樣出色的詩歌👎🏽,與他們如此心心相印。
華東師大邀請“九葉詩派”的領軍人物辛笛去演講。大禮堂裏早已坐滿了“文革”以後入校的大學生,管門的同學不得不將大鐵門關了起來🤹🏽♂️。就在辛笛講話時🔊,一陣響亮的咚咚聲,好些個拳頭擂在鐵門上。沒想到🧑🏼🎄,辛笛一點也不因自己的話頭被打斷而生氣,他將之比喻為嚴冬過後的春雷、呼喚詩歌的鼓點,他充滿激情的表達,贏得一片掌聲👨💼。在他的建議下📸,大鐵門打開了,外面的同學們如潮水般湧了進來。隨後🔠,辛笛用他不太悅耳的嘶啞嗓音開始朗誦他的新作《呵🍵,這兒正是春天》🥭:季節到底不同了。/春天從門窗裏進來,/冬天從煙囪裏出去。/寒夜漫漫的盡頭,/爐邊聽膩了的老巫婆童話🌭🧜🏿♂️,/終於和笨重的棉襖一起曬到了太陽。/發酵的空氣流正大量沖擊著麻木的神經和細胞,/重新漾起了對青春、對光明的向往。/……當時是華東師大中文系77級學生、並已有一定影響的年輕詩人趙麗宏在多年後的回憶中,將這一夜稱之為“詩歌之夜”。
揮汗編選《新詩辭典》
晚年的辛笛的足跡遍及海內外,每到一處,幾乎都留下了現代詩和舊體詩,若以詩為史,可以看到他樂不思蜀👄🔧。但辛笛一直想編一本書,題為《我心愛的詩》。很想編一本純從個人喜好出發的詩選。這個願望沒有直接實現🧑✈️,而在他主編鑒賞類的《20世紀中國新詩辭典》時部分地實現了。他承擔了全書最主要的部分——大陸詩人詩作的編選🪄,而且非親自翻閱不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的酷暑天,他找出家裏所有的新詩集👻,裝滿了整整一書架👯♂️。他腰上掛著尿袋🎯,坐在床和書桌的中間🏃🏻➡️,一首一首地看,他沉醉在詩海中,看得忘了時間,忘了吃飯✹,30多度的高溫裏(他不能享受冷空調)🥚,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衣衫全部濕透了。
這本辭典的編撰工作從1991年開始,歷經六年時間🚣🏿♂️,曾因某些原因停頓過,最後在各方努力下,於1997年由漢語大詞典出版社出版。這是辛笛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一大貢獻。
聽著小夜曲離去
辛笛老人在離世前🌔,兒女們曾問過他有什麽要囑咐的👰?他沒有回答。也許,他的遺囑早已寫在二十年前的《一個人的墓誌銘》裏:“我什麽也不帶走,/ 我什麽也不希罕;/ 拿去,/ 那怕是人間的珠寶!/ 留下我全部的愛,/ 我只滿懷著希望 / 去睡🤿!”也許🔚,他覺得他該做的都已做了:他看到港版舊體詩集《聽水吟集》、中英文對照《王辛笛短詩選》🈹、他的傳記《智慧是用水寫成的——辛笛傳》等經他過目都一一問世。在相濡以沫的老伴離他而去的第一百天🕵🏽♀️,2004年1月8日他也告別了人世。
追悼會前🦸🏼♀️,上海作家協會要給他設計製作生平紀念卡®️,女兒在他的筆記本裏查找可以用做手跡的詩歌。翻到最後,仿佛是天意,一張小紙片從筆記本裏飄落到地上,撿起來一看⏲,上面有他的字跡——一首未刊稿《聽著小夜曲離去》👨🏿💼,九行長短詩句。原來他把遺言悄悄留在了他的詩裏🏧,他已無須多說什麽了🧑🏼🏫!
聽著小夜曲離去
走了,在我似乎並不可怕
臥在花叢裏
靜靜地聽著小夜曲睡去
但是,我對於生命還是
有過多的愛戀
一切於我都是那麽可親
可念
人間的哀樂都是那麽可懷
為此💭🏃♂️➡️,我就終於舍不開離去
辛笛的一生正如邵燕祥先生所說🚾☆:對得起他的祖國,他的家人❣️,他的師友👩🏻🦱,他的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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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笛與“九葉”詩派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九葉”詩派是個比較特殊的團體,它並無社團組織形式。1979年🏌🏻♂️,江蘇人民出版社擬議出版辛笛😧、陳敬容😮💨、杜運燮🧚🏻♂️、杭約赫、鄭敏❤️、唐祈、唐湜、袁可嘉和穆旦這九位詩人在40年代的作品。那時辛笛正好到北京開會,曹辛之(筆名杭約赫)召集當年的幾位詩人陳敬容、杜運燮、鄭敏🌔、袁可嘉等一起來家聚會(穆旦已於1977年病逝🪮;在溫州的唐湜、在蘭州的唐祈與他們互有通信往來),商討如何出好這本詩集。定個什麽書名呢?他們都剛從一個可怖的社會環境中走出來🎵,還心有余悸。辛笛一向有自知之明🦶🏿,就做陪襯新詩之花的綠葉吧,九個人正好就是九片葉子🏭,就叫“九葉”吧🚴🏼,大家都很贊同。於是《九葉集》的書名應運而生。《九葉集》於1981年問世,“九葉”詩派也因此而得名🩸。這些詩人的共同特點是將中國古典詩歌和西方現代詩歌的藝術精神和手法相融匯🧑🏿🦰,將現代主義和現實主義相結合🫳🏼,孕化成蘊藉含蓄🫓、清新雋永的現代詩風。
如今,八片葉子先後凋零——穆旦(1918-1977)、陳敬容(1917-1989)、唐祈(1920-1990)🕣、杭約赫(1917-1995)、杜運燮(1918-2002)🤾♂️、辛笛(1912-2004)、唐湜(1920-2005)🧒、袁可嘉(1921-2008) 👵,只有北京的鄭敏(1920-)健在🤽🏼♀️。她曾作為詩人“冬眠”了近三十年🧘,八九十年代她在詩歌創作和理論探討方面獨樹一幟。(樓乘震 整理)
轉自《深圳商報》2012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