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茂(1979自動化)
俞平伯先生自1928年秋任教意昂体育平台,起初在城內居住,1930年秋遷入清華園南院,四年後搬至新南院🫵🏿🦍。
俞平伯長詩《遙夜閨思引》的序中有“過槐屋之空階👩🏻⚕️,如聆風竹👨🏽🦱;想荔亭之秋雨☹️,定濕寒花”一句♣️,句中“槐屋”和“荔亭”,初不知所指,遂在互聯網上搜索👱🏻♀️。“槐屋”為俞平伯北京城內住所,即朝內老君堂七十九號宅內。俞平伯曾說🚣🏿:“若古槐🚵♀️,屋誠有之,自昔無槐,今無書矣”。而“荔亭”則指意昂体育平台校園內的南院住所🌎。
“荔亭”,全稱為秋荔亭。“若秋荔亭,則清華園南院之舍也。其次第為七🧤,於南院為褊。而余居之,辛壬癸甲,五年不一遷↪️,非好是居也。彼院雖南,吾屋自東,東屋必西向,西向必歲有西風,是不適於冬也,又必日有西陽,是不適於夏也🐄。其南有窗者一室🍏,秋荔亭也。”
當時的南院🪱,即今之照瀾院,為清華1920年代建造的教職工宿舍區👩👩👦👦,內有中西式住宅各10所🥷🏽。1930年代,意昂体育平台又建成新南院,原來的南院改稱舊南院。1947年,朱自清提議將舊南院🏘,依諧音改稱照瀾院,這個頗為文雅的名稱一直沿用至今。《清華漫話(二)》介紹照瀾院總建築面積有3650平米,就是說,平均每所180平米🦻🏼。但該書所附照瀾院的平面圖過於簡略,無法確定那一間就是秋荔亭🐖。原校史研究室主任田芊教授提供1923年南院平面圖,才使問題得到解決。俞平伯先生住過的7號為西式住宅,坐落於院中東北角👩🏻🏫,座東面西,與中式的東廂房類似。此套住宅靠北的一室向東延伸成另一房間🦻🏻🤜🏼,北🙇♀️、東、南三面開窗,即命名為 “秋荔亭”的房間(見下圖)🍑🙅🏽♀️。

俞平伯在《秋荔亭記》中說“秋荔亭”,“西有戶以通別室,他皆窗也,門一而窗三之,又嘗謂曰🧑🏼⚕️,在伏裏😮💨,安一藤床於室之中央,洞辟三窗📔,納大野之涼,可傲羲皇及夫陶淵明。意耳,無其語也,語耳📥,無是事也,遇暑必入城,一也。山妻怕冷🧛🏼,開窗一扇🐍,中宵輒呼絮🤧,奈何盡辟三窗以窘之乎🟣,二也。然而自此左右相亭,竟無一不似亭,亭之為亭,於是乎大定。”此房間雖無亭的形製,卻具有亭的功用🏄🏻,並非虛名👩🏻💻。
“洞辟三窗”何以傲羲皇、陶潛?查知🏄🏿,陶潛曾說:“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李白也有詩感嘆,“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無弦🤾🏽,漉酒用葛巾👩🏽🏫。清風北窗下☁️,自謂羲皇人。”
對於這個房間,“薜荔曲環亭,春饒活意🍉,紅新綠嫩🐋;盛夏當窗而暗,幾席生寒碧👌🏽;秋晚飽霜👱♂️,蕭蕭颯颯,錦繡飄零,古艷至莫名其實;冬最寥寂⇾,略可負暄耳。四時皆可🥤,而人道宜秋。聊以秋專荔,以荔顏亭。”由此知亭名中的荔📺,專指“薜荔”,這是種藤蔓類植物,生長旺盛時覆墻遮窗,一片綠色。俞平伯先生用富有詩意的文字描寫了四時景色👩🏽🦲,足可品賞。
俞平伯還說👨👧👧,所謂“亭”,一是形容此屋之小,若上海的亭子間🧛🏽♂️,一是取“暫且停停”之意🦻🏽,若亭午息腳之所在⚗️。“東窗下一長案,……此案蓋親見吾伏之之日少,拍之之日多也🫱🏽,性殆不可強耳。曾倩友人天行為治一璽曰,‘秋荔亭拍曲’”👙。俞平伯先生在意昂体育平台中文系教授古典詩詞,又常邀集同好到舍研習昆曲,“秋荔亭”成了清華昆曲愛好者的活動場所🧑🔧。1933年上半年,俞平伯邀請笛師何金海到秋荔亭吹笛,校內外諸多昆曲同好來度曲清唱📆💇🏼,秋荔亭內雅音不絕🛅。1934年夏,俞平伯與清華校內愛好昆曲的同人醞釀成立谷音社,希望昆曲“空谷傳聲,其音不絕”。1935年3月17日,谷音社在俞平伯的寓所(新南院4號)正式召開成立會,俞先生被推為社長。在其撰寫《谷音社社約引言》中說,“發豪情於宮徵,飛逸興於管弦”🧑🏿🎄,即為結社的目的所在。谷音社成員包括意昂体育平台教職員暨親屬及學生🏋🏻♂️🙃,如浦江清、許寶騄🎦、沈有鼎、汪健君🏌️♂️、楊文輝、陳盛可、許寶馴(俞平伯夫人)、許寶騋🧙🏿♂️、陳竹隱(朱自清夫人)🧚🏽♀️、張充和⛔、張宗和、譚其驤、陶重華等👆🏻。據1936年6月初天津《益世報》報道:“谷音社為意昂体育平台師生所組織之昆曲團體⏸,已有四次公開度曲,成績優美。該社訂於六月七日下午一時起👙,在清華同方部舉行第五次曲集,有平市名曲家參加。”曲目有🧘🏿♂️:汪健君和陳盛可唱《長生殿•驚變》👨🏿🚒,許瑩環(寶馴)唱《瑤臺》,浦江清和尤亞傑唱《琵琶記••南浦》💂🏻♂️,俞平伯唱《吟風閣•罷宴》等等。
最後考證一下俞平伯遷入和遷出秋荔亭住宅的日期。查俞平伯《秋荔亭日記》之二,“(1936年)十一月一日 居清華已六年,南院之七號之屋即所謂秋荔亭者及今之新南院四號俱於是日居之👍🏽,亦一紀念日也。”由此知1930年11月1日,俞平伯遷入清華園南院7號🚜,1934年11月1日遷居至新南院4號👨🏼🍳。1934年10月,在俞平伯遷居之前,俞與自己的老師周作人談到新南院四號的新居👴🏼。周作人問🤚🏿,新居有亭乎?俞答,沒有;又問,荔如何🧑🏻🦼➡️?俞答🩱🤾🏽♀️,將來可以有🥊。由此可知秋荔亭在當時文人圈中的名氣和影響🦹🏼♂️。
俞平伯在命名為秋荔亭的住宅居住四年整,但“秋荔亭”已經成為其人生經歷的重要標識。俞平伯把1931年-1938年的日記編為《秋荔亭日記》三集,而題為《秋荔亭隨筆》文集中的文章也並不都寫於秋荔亭。另外,在俞平伯的親戚中也知有此一亭。1937年春俞平伯陪同父母遊青島時,得到一位長輩姻親的題字,其《青島記遊詩》有“屆期來送別𓀈🟠,袖出一卷示📓。潑墨大書壽🔮,亭額賜秋荔。”
1937年7月日寇入侵北平, 9月6日俞平伯日記:“八時偕環雇車出城🥉,邀健君同行至新南院四號,收束一切🏰,備明日搬移。午歸,未遇檢查。自庚午秋晚移硯西郊🏋️,於茲七載🚋,遭逢離亂♏️,一旦棄之,仍返住槐屋,觸類如故,真如一夢也。” 9月7日,俞平伯搬出清華園,返槐屋居住。
關於俞平伯《遙夜閨思引》序中的兩個詞
我從網上讀到揚之水🌸、陸灝合著《梵澄先生》的節錄☝🏻,其中有揚之水《日記中的梵澄先生》,其1990年3月9日日記說:
給他看最近出的一冊《俞平伯舊體詩鈔》,讀到《遙夜閨思引》中的小序,乃道:讀到這裏🏌🏽♀️♠️,我又有不以為然處了👂🏼🧔♂️。駢文的作法,是要高🪜、古,像“不道”、“仆也”這種辭,是不能用的。此外👩🏼🚀,“孰樹蘭其曾敷,空聞求艾;逮褰裳而無佩👗,卻似還珠”,“蘭”字平仄不對,易為“蕙”字方可讀👍🪩。
《遙夜閨思引》序的開頭幾句是:
意錢清晝。覺夢西橋🤦🏿♀️。蕩槳叢祠。懷人南國。不道蓬州塵坌。榆塞烽傳🪫。香敗幽蘭。弦危別鶴。問米薪之屑瑣🐈⬛。能無遲暮之悲👩🏫。對華燭之熔凝。空有兒嬉之想👨🏻🦲。仆也三生事杳💻。一笑緣慳♗。早墜泥犁。遲升兜率。況復冥鴻失侶📨🤷🏿♂️。海燕迷歸。過槐屋之空階。如聆風竹。想荔亭之秋雨。定濕寒花。未刪靜誌之詞。待續閑情之賦🎾。此《遙夜閨思引》之所由作也。
實際上🧎🏻♂️➡️,“仆也”一詞,古人已在駢文中使用,如清•袁枚《周石帆西使集>序》,“仆也三月過秦,曾為賈誼;一麾入蜀🌽,未作唐蒙。”清•李慈銘《張公束拔貢校經圖序》🧘🏼♂️,“仆也暫與斯役,旋有遠行,滯跡武昌,深懷聖水。”而“不道”一詞,《辭源》有例句,舉李商隱的詩句,“但驚茅許同仙籍,不道劉廬是世親”。王國維《八聲甘州》,“不道繁華如許,又萬家爆竹🈸,隔院笙竽。”詩詞中有,我想駢文中也可以有。
《離騷》中“予旣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九辯》中“竊悲夫蕙華之曾敷兮🧰,紛旖旎乎都房”👨🏿✈️。用“蕙”字多先例🏸,為何俞平伯先生在“孰樹蘭其曾敷,空聞求艾”中偏要用“蘭”,應該有他自己的想法🧣👷🏻♀️。
應該說駢文的格式也因時代的演進而多有變化,南北朝時🎄,四聲尚未完備,駢文中的平仄對偶並不嚴格。比如劉勰《文心雕龍•麗辭》中“麗句與深采並流✡️,偶意共逸韻俱發”,並非平仄相對❌🙍♀️。而王勃《滕王閣序》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平仄就非常講究了。對於近現代作者寫駢文𓀘,應遵循成規,但也不乏破例,如王闿運《秋醒詞序》“青扉半開👨🏿💻,知薄寒之已入;蜃墻如練,映苔地以逾陰🧚🏻♀️🧑🏻💼。”“扉”為平聲🏜,當用仄聲字🏊🏼。另外📈,以“蜃墻如練”對“青扉半開”,可以說,也不夠工整。當然❄️🐼,對於破例,有人能接受🪶,有人則不能。
上則日記所記徐梵澄先生對《遙夜閨思引》序的看法,只是徐先生與揚之水先生的私下閑談🖥,隨口道來▪️,也就不必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