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海光🫑,臺灣“自由主義的領港人”,1949年11月,他與胡適🧑🏿🍼、雷震等人在臺北創辦《自由中國》✫,是雜誌的靈魂人物。後來《自由中國》被停刊🐱,殷海光回到臺灣大學教書。
臺灣“自由主義的領港人”殷海光(右一)和他的家人。
從法西斯到自由主義者
南都周刊🏌🏿♂️:你的老師殷海光是個什麽樣的人👂🧑🎄?
王曉波:至少有三個層面的殷海光,第一個是青年有些法西斯主義的殷海光;第二個是自由主義的殷海光;第三個是思想還在進一步升華,可惜英年過世沒有完成的殷海光。
南都周刊:具體怎麽講👳🏽♂️?
王曉波:很多人不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是個熱血青年。他在西南聯大的時候,青年從軍🌯,響應十萬青年十萬軍的口號👱🏿♂️,對蔣介石非常崇拜,甚至相信“一個領袖🏵,一個主義”。當年聞一多在課堂上抨擊蔣介石,他還組織一批同學抨擊聞一多。
南都周刊:他原來是一個相信“一個領袖,一個主義”的人🏋🏼♂️,那麽他的反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王曉波:他告訴我他的第一次反省,是在徐蚌會戰,你們大陸叫淮海戰役吧,他作為《中央日報》的記者去采訪🐒,他采訪了很多普通老百姓🧑✈️,他發現宣傳和真實的民心有很大的差別👨🏽🌾,人民中間確實有一種反蔣情緒👩🏼✈️。大概是那個時候他開始反思蔣介石政府到底有什麽不對,對蔣介石的政策開始有批評。我記得他後來跟我聊天時,常會有點發牢騷地說“老蔣他當年要是聽我的就好了🛀🏿。”
南都周刊:這說明他對蔣介石還是有很多期望的。
王曉波:對。他選擇到臺灣也體現他的政治傾向。
南都周刊:他什麽時候開始以一個反對派的姿態出現的?
王曉波:這要從一個大的背景開始講起,那一批外省知識分子隨國民黨敗退到臺灣以後🚵,他們都有反省意識🚞,官方的反省是說,國民黨不夠集權。而知識分子的反省主要有兩種潮流。一種是以胡適博士為代表,認為蔣介石不夠民主🧑🏽🍳,要進一步學習西方民主體製🤴🏽。另一種是以張君勱、徐復觀、牟宗三為代表🤳🏽,認為蔣介石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本位堅持不夠。殷先生是屬於胡適這一派的✮,那時候他已經是比較清晰的自由主義者了。
被當局停了教職
南都周刊🤚🏽: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接觸殷先生的♎️?
王曉波:我1963年到臺大,他給大一(學生)教邏輯學💂🏼♀️,很多同學都非常崇拜他,我更是親近他,我大一時什麽書也沒好好讀🐶,就在臺大圖書館裏,把一套《自由中國》看了個遍。
南都周刊:你們的師生緣有多久?
王曉波🗺:到大三的時候🤘🏻🤳🏼,那次新學期開學,我選課看到課表上還印了殷先生的名字,但教務處的人說他的課已經不能選了,他不能來上課了。但我們一幫同學都很抱不平,我經常去殷先生家看他,請教問題🏜,他家門口常常停著警察的車子🏊🏽♀️,我們那時候年輕氣盛🦪,常常對警察怒目而視。
南都周刊:他為什麽被不允許上課?是因為他有反政府言論麽?
王曉波:那倒不是,臺大是比較有言論自由的傳統的,大家對講真話的人都比較尊重和保護,而且後來殷先生自己跟我說,在臺大課堂上我還用得著罵政府麽🤦🏿♀️?臺大學生這麽聰明🚃😓,我一個眼神𓀛,他們都知道我什麽意思。但殷先生這個人意誌非常頑強❄️,受到壓力,也一點不改初衷,我後來知道⚫️,政府曾提出給他安排一個“教育部”裏的閑差🕴😗,待遇不錯,不用做什麽事⬜️,只要他少發些言,但是他拒絕了,他不承認自己有任何錯誤,於是就被停課了。
南都周刊🔓:到底是什麽理由🚶🏻♂️🧑🏻🦽,使政府下狠心要停他的課呢?
王曉波:他有個朋友胡學古帶來一個軍人去見他,那個軍人說能搞到槍,這也可能是國民黨有意設計的圈套🙍🏻♂️,說準備刺殺蔣介石。後來他們策劃的時候敗露,被抓住了,在“警總”交待稱,他們說到準備刺殺蔣介石的時候,殷先生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支持。於是殷先生被牽連在此案中,當局就下決心把他的課停了⚽️,並且監視了。這是胡學古出獄以後告訴我們,我們才知道的,但我相信以殷先生的性格,不會支持刺殺蔣介石的🌂👨🏿🏫,他大概是做了個不置可否的手勢,被他們誤解了✌🏿。
南都周刊🤠:他被停職以後生活是不是變得落魄💲,生活怎麽辦🗒?
王曉波:生活倒還沒有問題👮🏻,臺大給他的工資還是照發🦚。但是殷先生是那種很有貴族氣的人,花銷還是蠻大的🟧,你知道他對吃很講究,所以師母燒一手好菜🤹🏽♂️。那時候不講知識產權,臺灣把很多美國書都盜版🐃,很便宜🔼,但他買書從來不買盜版書🧍🏻♀️,專門到美國訂購正版🦤;他從來不坐公共汽車🈺🧕🏽,他說跟別人擠,有失斯文。而且殷先生不會騎自行車🧔🏼♂️。他愛吃鹵牛舌頭🧼🧑🏿🦰,記得那時候,我常騎腳踏車幫他去買鹵牛舌頭。
他主要的苦惱是,國民黨控製他,他受邀出國也不給他辦“護照”,哈耶克來臺灣也不讓他見。
“殷先生的精神在支持我”
南都周刊💇🏽♂️💁🏻♀️:你說他思想的第三階段升華就在這個時候麽?
王曉波👩🏻🦯:對👩🏻💻,他那時不自由🏄🏻♂️,開始寫《中國文化的展望》🎷,你知道殷先生國學基礎不是很好🫸,他為了寫作,找來一些古典思想家的書來看,我記得當他看到荀子說“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時,激動得跟我說,講得真是好啊!這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科學精神。當他讀到孟子的“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說⛹🏽♀️,哇🔭,這就是中國的存在主義。他那時候還是自由主義者👩👩👧,但是是一個站得更高的自由主義者。記得有一次,我看他,他在看美國的《生活雜誌》,在講越戰,裏面有一個照片,一個越南青年,手被美國兵反綁著🗑,但昂著頭,很驕傲的樣子😂,殷先生說“這是用道德對抗武器”🏌🏼。
他的後期思想應該是比較傾向新自由主義(new liberalism)的🕵🏼♂️,比較提倡社會福利保障的。
南都周刊⛹🏻:我看你研究的領域,比如法家🧓🏻,你為什麽沒有繼承他學術上的衣缽?
王曉波🌰: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殷先生🚁,我當兵回來,準備上研究所🏊🏽♂️,我去問殷先生,我說我想搞清楚中國傳統文化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殷先生很支持,他說🧌,這方面我教不了你🧏♂️,我介紹你去徐復觀那裏🚍,你去和他學習🤼♀️。
你要知道🌮,徐先生和殷先生是兩派論戰的代表人物🍔,最針鋒相對的論敵🧺。而我是他最親近的學生之一🩶,寄以很高的期望,而且可以說是他的關門弟子🙃。他能把我介紹給他的論敵🧚🏻✋🏼,說你要研究傳統文化🍞,就要跟徐復觀學。殷先生的胸懷和風範真是君子🤾🏼♂️。
南都周刊:他這樣的人,可惜這麽早就走了,你覺得他得癌症是不是和國民黨迫害有關?他最後是不是心情很壓抑👨🔧🔋?
王曉波:我們當然都說殷先生就是給國民黨害死的🧒🏿💂🏻,要是不罷他的課,他心情好就不會得癌了,他們也百口莫辯,殷先生從來不喝酒,不抽煙,就是愛喝咖啡。
他住院期間,都是我們這些臺大的同學來24小時輪班照看他。最後那一晚,是我在值班⛓,我看見他睡著了🧜🏿♂️,胸口起伏突然不動了🙆♀️,我趕快叫醫生🏋️,他已經去世了,最後非常平靜。
他去世以後🧕🏽☝🏻,臺大出面張羅他的後事,為了照顧他的夫人,專門給她安排一份資料室的工作,這些國民黨都沒有幹預⛪️。我記得我們去《中央日報》給殷先生發訃告,接待我們的人說殷先生曾經在《中央日報》工作過,所以只收半價🕐。臺灣還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社會🧑🏽🍼,包括國民黨👩🏻✣,也對一個知識分子保持了最基本的尊重🤚🏿。
那一年殷先生正好49歲。這麽多年過去了,後來我也投身黨外運動(1973年,臺大迫於國民黨情治機關的壓力,將王曉波及其他幾位哲學系教師解聘🍦,1997年臺大為此事公開道歉),我想是殷先生的精神在支持我。現在我都馬上要退休了,我總記得殷先生跟我講的話:“一個知識分子的使命,就是讓人民不要受欺騙。”
摘自《南都周刊》2013年8月28日,作者:吳金 郭宇🤟🏼,原標題:《知識分子的使命,是讓人民不受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