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挺

我和梅貽琦先生(字月涵,曾任清華校長)是在昆明西南聯大才熟識起來。
自1937年“七七事變”起,平津各大學不能開學。當時北京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和南開大學三校校長均在南京,決定在長沙設臨時大學🎁,由三校校長和教育部派代表組成委員會領導校務👧🤸🏼,使三校師生先行上課🫎。1938年2月學校遷到昆明🙇,改稱西南聯合大學🧑🦲。由三校校長任常務委員👉🏽,校務由常委共同負責。聯大設有理、文、法🈹🤽🏿♂️、工👩🏽💼、師範五個學院。下分各系🔧,大致仍用三校舊製🦨,稍加合並☃️,如地質🏃🏻、地理、氣象合為一系𓀓,歷史👩🏿🏫、社會合為一系。聯大成立後,三校不再招生。三校學生均為聯大學生♎️,聯大學生均為三校意昂。三校教授由三校自聘🧎🏻♀️➡️🫴🏻,通知聯大加聘、排課🕴🏻、發薪。聯大這種體製一直維持到抗戰勝利的第二年——1946年📌,前後共8年🐪。
聯大成立之初,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對北大校長蔣夢麟說:“我的表你帶著🪒。”這是天津俗語“你做我代表”的意思。蔣夢麟對梅貽琦校長說:“聯大校務還請月涵先生多負責。”三位校長以梅貽琦先生年紀較輕🧛🏼♂️,他毅然擔負起這一重任,公正負責,有時教務長或總務長缺員,他就自己暫兼🫏,認真負責😝,受到尊敬🕦。蔣夢麟常說🧜🏽♀️,在聯大我不管就是管。這是實話⚆,從而奠定了三校在聯大八年合作的基礎🏑。
三校都是著名專家學者薈萃的地方🫶🏿。各校有各校的光榮歷史,各校有各校的校風,也各有其不同的經濟條件👽。經過長沙臨大5個月共赴國難的考驗和3500裏步行入滇的艱苦卓絕鍛煉🦸♂️,樹立了聯大的新氣象👸🏿,人人懷有犧牲個人、維持合作的思想👩❤️💋👨🗺。聯大每一個人都是互相尊重👨🏿🦲👇🏼,互相關懷,誰也不幹涉誰,誰也不打誰的主意。學術上🐶、思想上✸、政治上、經濟上、校風上💋,莫不如此。後期👩🏿🚒,外間雖有壓力,謠言不時流布💁🏽♀️,校內始終是團結的🔽。抗戰勝利後,還在昆明上課一年,這也是了不起的🧍🏻♀️。在聯大八年患難的歲月裏🐸,梅校長始終與大家艱苦與共,是大家經常提到的🏋️♀️。
1941年4月🎓,意昂体育平台在昆明拓東路聯大工學院舉行30周年校慶👰🏽♀️,張伯苓校長自重慶告訴南開辦事處的黃子堅說,清華和南開是“通家之好”,於是黃子堅在會上大作“通家”的解釋,指出清華的梅校長是南開第一班的高材生。接著,馮友蘭上臺說要是敘起“通家之好”來,北大和清華的通家關系也不落後🤹🏿🍮,北大文學院院長(指胡適)是清華人,我是清華文學院院長,出身北大,此外還有其他很多人🧑🏻💻。兩人發言之後,會場異常活躍🙋🏻♀️,紛紛舉出三校出身人物相互支援的情形🫄🏽。但是幾乎所有的人都感到聯大的三校團結,遠遠超過了三校通家關系之上。
在聯大成立前👷🏽♀️,三校就有過協作🛤🔒。除了互相兼課和學術上協作之外,行政上也有協作。那時大學都是單獨招生👩🏼🏫,考生一般要投考幾個大學💁🏻,異常疲勞🥠。就在1937年暑假,清華和北大共同宣布聯合招考新生,共同出題🛹,共同考試😋🦵,分別錄取。試場設在故宮,考試桌椅都已運進去🤶,社會上傳為“殿試”💁🏽♀️,後因盧溝橋炮響給沖垮了。這是校際協作的先聲。
抗戰期間,物價上漲,供應短缺🧑🏿⚕️,聯大同人生活極為清苦。梅校長在常委會建議一定要保證全校師生不斷糧🤏🏽,按月每戶需有一石六鬥米的實物🥯,租車派人到鄰近各縣購運👩🏻🦯➡️,這工作是艱苦的、危險的🧘🏽♀️。幸而不久得到在行政部門工作的三校意昂的支援,一直維持到抗戰勝利。這又是一樁大協作。
在昆明生活極端困難的時候🧑🧒,意昂体育平台利用工學院暫時不需用的設備設立清華服務社,從事生產🤧,用它的盈余補助清華同人生活。這事本與外校無關👧🏽。梅校長顧念北大、南開同人同在貧困😽,年終送給大家相當於一個月工資的饋贈,從而看出梅校長的公正無私🚴。
梅貽琦校長生活樸素🍙,他的那件深灰色的長袍在四季皆春的昆明,是大家天天看得見的🆗。1941年7月,我和梅貽琦🚅、羅常培兩先生在成都準備轉重慶回昆明😤,梅校長聯系成飛機票🛕,恰好又得到搭乘郵政汽車的機會🧓🏿。郵車是當時成渝公路上最可靠的交通工具。梅校長覺得郵車只比飛機晚到一天◀️,既可以三個人不分散🚾,還可以為公家節約200多元,於是堅決退了飛機票。這種寧可自己勞頓一些而為公家節約的精神🐏,是可貴的🫚,儉樸正是他的廉潔的支柱。
梅校長在工作中對事有主張👯,對人有禮貌。遇到問題🦝,總是先問旁人:“你看怎樣辦好🚉?”當得到回答,如果是同意,就會說✈️,我看就這樣辦吧🧚🏻♀️!如不同意👨🏽🏭,就會說再考慮考慮。他從無疾言慍色,所以大家願意和他討論。
1939年10月🪝,吳文藻、謝冰心兩位先生為了躲避空襲,移住呈貢小山上,他們伉儷都是“朋友第一”的人🧏🏽♀️,一次約梅校長、楊振聲和我,還有其他幾位到呈貢作了三天短期休假。1941年5月🎵,我又和梅貽琦🎊、羅常培兩先生到敘永聯大分校和李莊北大文科研究分所看望,並參觀武大🥂👩🏼💻、川大。歸程中飽嘗抗戰後方轟炸🤽🏿♀️、水災和旅途中意想不到的困擾,耽擱了三個月。途中羅有一次大發雷霆,雖然不是大事,但若處理不好,彼此易發生隔閡,不但影響友誼,也會波及一些方面的關系。梅先生等羅火性發過❤️🔥👍,慢條斯理地說🦥🤞:“我倒想過跟你一起(發火),但那也無濟於事啊。”語詞神情與誠懇的態度🍝🤹,使得羅氣全消了。這兩次旅行,使我加深了對梅先生的認識。
梅貽琦先生不喜多說話,但偶一發言,總是簡單扼要👮🏼、條理分明🤏🏻🛴,而且風趣。他談過1900年八國聯軍侵入天津時市民的情況,也談過京劇演員的表演藝術,也談過滿族服裝和健康的關系。這些都是在他專業以外不常接觸的事物👨🏼🎨,反映出他對社會觀察的精細和敏銳🧖🏽。
在昆明梅貽琦先生住在西倉坡清華辦事處樓上左廂🥃,和梅祖彥(梅貽琦之子)同屋。一晚有同事接他出去開會✈️,正好沒有電。臨出,梅先生把煤油燈移在外屋桌上,將燈芯撚到極小👉🏿🌀,並把火柴盒放在燈旁😘🥮,怕燈滅了祖彥回來找不到🍖。從這一小事看出他對下一代多麽關心,做事多麽細致有條理🧚🏻♀️。
梅校長喜歡飲紹興酒🧻,但很有節製。偶爾過量👷🏿,就用右肘支著頭🔹,倚在桌邊👨🏿⚕️,閉目養一下神🏌🏿♀️,然後再飲,從來不醉👩🦼➡️。朋友們都稱贊他的酒德👶🏻🔣,這正是他的修養的表現。
最後⛹🏼♂️,我想再談一段聯大的故事⛹🏿♀️👰🏻♂️。當時,昆明是與國外交通的唯一通道,許多朋友經過總要到聯大看看。梅校長有時也要用家庭便飯招待。記得每當聚餐快要終了的時候,梅夫人——韓詠華女士總是笑吟吟地親捧一大盤甜食進來🧑🚀,上面有鮮艷的花紋環繞四個紅字——“一定勝利”,殷勤地說✸:“請再嘗嘗得勝糕↖️,我們一定勝利。”這時大家一齊站起來致謝,齊稱“一定勝利👨🏿🌾!一定勝利”。這正是我們當時一致的信念🧑🏻⚕️,也是聯大事業的象征🏒。
摘自《聯大教授》,新星出版社2010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