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諸葛鎮(1961 汽車)

2001年春天,我們汽車一班53位意昂並攜部分老伴聚會清華園,歡慶畢業40周年?在激情滿懷的交流座談中,在熱烈歡快的聯歡宴會上,同窗好友,皓首相迎,感慨人生,無怨無悔?我們共同的心聲是,我們這一群為祖國貢獻畢生的清華人,沒有愧對“清華製造”的品牌?

當祖國需要的時候

在畢業40周年聚會上,最受註目的自然是那40年沒有露過面的“哥薩克雄鷹”高樹棠同學?仍然是高人一頭的個子,仍然是爽朗開懷的笑聲,可是那一頭略見稀疏的白發和布滿額頭的皺紋卻銘刻著歲月的流逝和飽經的滄桑?他1956年夏由烏魯木齊考入清華,1962年1月畢業分配到太原工學院工作,一年以後,他自願返回新疆,投入了大西北的建設熱潮,在新疆十月拖拉機廠任技術員?數年以後,為響應三線軍工建設的號召,這位三代雇農出身的清華人毅然開赴600公裏以外的庫爾勒,開始了新的征程?“文化大革命”中,他也無例外地到車間當了一名工人,可是這位“臭老九”就是不一般,無論在科技文化方面,還是比賽掰手腕,他竟然都能領先,贏得了工人師傅的尊重?隨著文革的結束,工廠深感人才的缺乏,又調高樹棠同學參與創建“紅旗技工學校”的工作?建校後,他從教師?教務主任到校長,把數十年的心血全部貢獻給了邊疆的教育事業,直到退休?當他談起技校滿園的杏樹李花和春天滿地的草莓時,仍然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之中……談及開發大西北,他說:“當年在新疆十月拖拉機廠有8位清華學子,人人努力工作?但是近年來新疆每年考入內地高校數千人,僅有極少數回新疆工作,這種情況若不改變,大西北何日才能開發?”言談之中又顯出清華人“憂國憂民”之心和開發大西北的未了之情,聞者無不為之動容?

同班同學中有一位短小靈活的廖雲鵬,這位來自湖南的?經常抱著樂器唱“拉茲之歌”的同學,當年在機敏中還顯出幾分幼稚,但畢業時卻分配到了林海雪原的內蒙邊城牙克石———這個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中蘇邊境城鎮,從事林業機械技術工作?他戴著班上同學贈送的羊毛圍巾,穿林海,跨雪原,啃窩頭,喝冰水,把技術帶到了北國邊陲?由於該地技術人員奇缺,他擔起了所有的技術工作及與技術沾邊的工作,從繪圖?描圖到指導加工?裝配?維修……保證了機械的正常運行和林業建設的發展?聽說當時另一位分配去的大學畢業生一聽這麽艱苦的地方就沒有去報到,回家呆著去了?相形之下,“清華製造”的品牌就是過得硬?後來小廖調回家鄉常德從事水電站建設,仍然是艱苦的野外工作?沒想到一生的奔波卻煉就了一副好身體,這位在“清華西湖”裏學會遊泳的湖南伢,上歲數後還能常年堅持在家鄉的湘江水中遊幾個來回?目前他隨女兒住在北京,方圓五十公裏範圍內都是騎自行車往返,有一次去石景山走錯了路,繞了十個小時才騎回家,仍然不感疲勞?他那滿頭黑發從不用染,不見皺紋?微黑透紅的面容讓人難以相信他已有了滿地歡跑的小孫子?

在清華多年的教育下, 我們這批“老清華”都能以祖國需要為已任?當年班上的老大哥查恩濤分配到第一汽車廠,參加行車試驗,從寒冷的東北到濕熱的海南島,深入實踐求得真知,後歷任長春汽車研究所副所長?紅旗轎車廠廠長?一汽外經處長等職,為祖國的汽車事業作出了應有的貢獻?當年汽12班老團支書李德寬在內燃機研究領域多有建樹,擔任了天津內燃機研究所所長?摩托車研究中心主任?汽11班老班長諸葛鎮一直從事教育事業,在清華研究生畢業後到武漢工學院任教,成為機電部有突出貢獻專家?武漢工學院副院長?當年被錯劃為右派的金維鈞畢業後在濟南汽車廠工作,勤勤懇懇頗有作為,後任中國重型汽車集團公司副總工程師?

催人淚下的真摯情感

汽一班的女同學馮國雄攜同丈夫金顯銘一起出席了座談會,這是一場難得的相聚,其中包含著一段催人淚下的艱辛人生:馮國雄在大學任教時與吉林工業大學畢業的青年教師金顯銘相愛結合,育有一子一女,生活十分幸福?但萬萬沒想到,突然禍從天降,一場車禍撞碎了金老師的頭蓋骨,昏死過去?碎片取出後他幾乎成了植物人,一連數月,金老師毫無知覺,不吃不喝,靠點滴維持生命?在這沉重的打擊面前,馮國雄既要照顧年幼的子女,又要盡心看護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丈夫,承擔的課程仍然一絲不苟,其艱辛不可言狀?護理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金老師卻不見任何起色,金老師的父母?姐妹們都絕望了,但馮國雄卻數月如一日,堅持悉心照顧?她堅信他不會就此扔下她們母子,堅信他會醒來?她終於等來了那一天———金老師硬是在那無微不至的關懷下睜開了眼睛?但醒過來的他喪失記憶,見了人不認識?見了字讀不出?馮國雄在堅持大學“液壓”課程教學之余,還要每天給金老師練習類似“1+1=?”這樣的算術題來鍛煉他的大腦;每天不斷的給他講述各種往事來促進他恢復記憶?同學們路過無錫,也都要專程去看望他們夫婦倆,協助促進金老師的記憶力……由於第一次開顱手術只能補上一部分人造頭蓋骨,因而金的左側蓋骨仍留有一個不小的缺口,這是很大的隱患,缺口上若受到任何碰撞,都會給他帶來致命的打擊?於是,馮成了金的保護神,每次金上街或出門,無論遠近,馮必伴其左右?為了恢復他的體力,每天傍晚的太湖邊上,都可以看到這對患難夫妻的身影,相伴漫步在夕陽余輝中?數年的努力換來了可喜的效果,金老師終於逐漸恢復,能在教研室擔負起一定的工作?如今,金顯銘從容漫步在美麗的清華園裏,激動不已?他在座談會上發言井然有序,侃侃而談,感謝清華學友在他家最困難的時候給予的支持;感謝清華學子———他的夫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美麗的清華園培育了美麗的心靈?同學們稱馮國雄為“偉大的女性”,她是我們清華女兒的驕傲!

難以忘懷的美好詩篇

在畢業40周年的聯歡宴會上,主持人在熱烈的歌舞聲中突然宣布,老同學王興華的夫人要朗讀一首她保存了40年的詩?只見這位面容端莊的原中國摩托車隊女騎手唐慧瑩走到臺上,激情滿懷地朗誦了老同學高樹棠在她遭遇車禍?嚴重燒傷後寫給她倆的詩?

事情要從40年前說起:那是1961年11月,小唐騎的摩托車被一輛違章行使的轎車迎面撞倒在工會大樓旁,油箱蓋脫落,汽油外泄引起大火,嚴重燒傷了小唐美麗的面容和手臂,右股骨骨折?右膝關節嚴重損傷,立即被送進醫院?當時我全班同學正在長春第一汽車廠實習,王興華接到北京好友的來信心急如焚,實習結束後急忙趕往醫院,只見小唐右腿打著石膏被牽引架掛在半空,整個頭和臉纏滿紗布,只露出右眼和小半張嘴,左手也被繃帶嚴嚴的纏著?醫生告訴小王,小唐將來可能右腿彎曲受限,蹲不下來;臉的左側和下頜深度燒傷,會留下很大的疤痕;如果不進行深度植皮,頭部活動也要受限,會抬不起頭來;左耳外廓基本燒損;右腿股骨……小王被這樣嚴重的傷情震驚了,去看望她的同學們在焦急中也懷著一絲憂慮:小唐能恢復到什麽程度?他倆的愛情還能堅持下去嗎?

不久,畢業分配後,同學們各奔東西?時時惦記著他倆的高樹棠寫去了一封長長的信並寄去了這首詩:

《贈興華與慧瑩友》

[第一首]

前進的路程上,總會有點不平坦,

生活的海洋中,焉會無小的波瀾?

沒有冬雪,怎會知青松傲寒骨?

沒有考驗,那能顯愛情的忠貞?

沒有頹傷,沒有驚惶,

沒有眼淚,沒有悲傷,

我們滿懷著希望和理想:

“要在中國大地上,

建設共產主義的天堂?”

[第二首]

看舊日老友,盡赴新任奮發圖強,

中國的命運要我們擔當!

你剛下病床,就要回到課堂,

向科學進軍!

戰鬥在又一個嶄新的崗位上?

未來的工作,

是多麽緊張而又繁忙,

我知道,

倔強的姑娘永遠鬥誌昂揚?

我衷心祝福小唐,

實現理想,碩果在望,

我永遠永遠為你們———

親愛的朋友高聲歌唱!

詩中寄托著同窗好友對他們的鼓勵和期望,希望他們能直面人生,與傷痛作鬥爭,讓愛情結出甜蜜之果的一片真情?其實,我們可愛的王興華同學十分理智又十分動情地度過了這段艱難的日子?當時他就想到:我倆相識三年,戀愛也已兩載,父母姐妹十分喜歡她,同學朋友也都贊同我們相戀;小唐受了傷?毀了容,反而使自己明白了自己所愛的是小唐的聰明睿智?善解人意?通情達理,以及對她自己的嚴格要求……而這些都沒有變,那有什麽理由和她分手?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知和品德,也要對得起我們倆人的終身選擇?我深信只有繼續鞏固和發展我們的感情,全心全力的幫助她度過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光,鼓勵她重新建立起奮鬥的勇氣,共同創造美好和全新的未來,只有這樣我們倆的感情才能得到升華?這才是我們這一代青年人應該具有的品質,才能不愧對我的親人?同學和朋友;也只有這樣才不會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受到良心的譴責?我深深的相信,只要我真正的?發自內心這樣做並持之以恒,我們倆人的未來一定是最美好的?

不久的一天,當王興華去醫院看小唐時,她卻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讓王興華不要再去看她,結束他們間的戀愛關系?小王毫不猶豫的把它撕了,告訴她,除了你將面對人生新的考驗和必需要好好治療以外,其它一切將和過去一樣,我絕不會對你有絲毫的改變,你應該相信我?從此,他倆相互支持著,共同走過了那段難忘的日子:針對骨折愈合和膝關節損傷後的恢復期,小唐克服了許多常人難以克服的?痛苦的功能鍛煉;在面部植皮和整形手術中,從腿部和胸部取皮到做“皮管”和移植,將近半年進行的多次手術,痛苦是非常巨大的,別說是一個女孩子,就是一個堅強的男子漢幾乎也是難以承受的?就在她經受這些痛苦的時候,王興華的體貼和關懷給了她極大的勇氣和力量;在北京工作的同學和到北京出差的同學都去醫院看望她,也給她以很大的安慰和鼓舞?1964年8月,逐步恢復的唐慧瑩以頑強的毅力考上了北京林學院,開始新的學習生活?1968年4月,他倆才登記結婚,後來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孩,工作也調到了同一城市,未來就像王興華說的那樣美好?

40年來他們一直懷念著清華的老同學們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給予他們的關心和支持,一直珍惜著這可貴的友誼,所以把老高的這首詩珍藏至今?然而,王興華和唐慧瑩堅貞的愛情和卓絕的奮鬥精神何嘗不是一首更加壯麗的詩篇?!小唐朗誦的話音剛落,高樹棠激動地走上臺去,他的大手與王興華夫婦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全場的情緒沸騰了,大家為堅貞的愛情祝福,也為淳樸的同窗友誼而歡呼?

清華園造就了一代忠實的建設者,也造就了一批視友誼如生命?遇挫折更堅強的清華人?這正是“厚德載物自強不息”校訓的生動寫照?

200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