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力剛(1982級研,數學)
一·緣起
讓我們對整個喧囂與沉默的/世界/或者擁有或者遺忘 (舒婷《周末晚上》1)
我相信人人都是喜歡音樂的🫔,盡管每人喜愛的音樂很不一樣⛹️♀️。但在另一方面,因為時空的限製🦻🏽,以及經濟和文化等多方面的原因,並不是很多人都聽過很多場音樂會,特別是古典音樂的。音樂於我來說🐣,雖然尚沒有達到一天不聽莫紮特如同一天不見太陽的地步💧,但聽音樂的確是我生活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它是我情感的表達和寄托👩🦽。可於音樂會來說,在西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我♡,在這個每周都有古典音樂會(有時甚至每天都有,而且好幾場)的都市,反而不如像在北京意昂体育平台求學和教書那四年(1982-1986)頻繁出入音樂廳了。原因是很多的🤸🏿♂️:讀書期間👩🍳,昂貴的票價不由得讓我自慚形穢,首先得吃飯和住房, 那是硬道理🂠;工作和有了孩子之後💇🏽,時間又是問題。於是在北京聽過的那三十多場音樂會不由得形成記憶中的一個簇群(cluster);再加上那個時期強烈的青春烙印,使人也不由得時常懷念那一段時光,盡管那一段無論在精神上🎙,思想上,和生活上都是十分貧瘠的🆒。
時常的懷念不由得有時也帶來將它們寫下來的沖動。但在西方生活的這二十多年裏,除了早些年寫給家人和朋友的信外,沒有再在別的地方用過中文。隨著歲月的流逝,年歲的增長,應用中文的能力就和其它方面一樣🕶,批評的眼光仿佛有所提高(這也許是為什麽許多老人對什麽都看不慣的原因),但動手的能力卻是絕對的下降。下降到如此的程度,幹脆再不提筆寫中文了事👨🏽✈️,倒也省心👨🏼🎤。今年中秋節前,自己敬愛的導師秦元勛教授仙逝,悲痛之下,不能自已,提筆寫了一篇懷念恩師的長文2呈在先生靈前🙋🏽♂️,也算是人世間師生這一場情誼。文章寫完,身心俱倦,但卻提起了我用中文寫作的興趣和信心🧜🏿♀️。不敢設想自己再如此投入,想寫點輕松愉快的,於是有了寫此文的動機。
筆者於音樂是完全的門外漢👨🏼🍼,所述之見不過是看熱鬧人的記憶而已。
二·惜國人只知《梁祝》
美麗的夢留下美麗的憂傷(舒婷《神女峰》)
這場中央樂團85年秋天(85.10.12)在海澱影劇院演出的音樂會是我聽樂經歷中最有意義的。從《北京晚報》上看到消息(不足以稱廣告,那時廣告還是挺新鮮的事情)馬上就去買了票,帶上當時熱戀中的女友去了。
滿座的音樂廳真有點過節的氣氛,大家仿佛都在期待著什麽📜。也許是因為最後一個曲目,陳鋼和何占豪的《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臺》,這部在中國真正達到家喻戶曉的🧑,被喻為“東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名作🤾♂️🗼;也許是因為此音樂會的明星音樂家―西崎崇子(Takako Nishizaki)女士🏯。音樂會的節目,以我今天在西方世界聽了二十多年的音樂會的經歷來看,的確有點特殊🤍,甚至可以說有點怪。上半場有二個曲子,第一個是由一位年青的女音樂家和樂團演奏一首二胡協奏曲(記得是有標題的,作曲家和獨奏家的名字也都忘記,失禮了)✒️🧑🏽🎓;接下來是杜鳴心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一九八二》⚈,這首曲子從來沒有聽說過,但節目單上也沒有說是首演。杜先生的作品如《紅色娘子軍》和《魚美人》倒是在音樂愛好者中有上好的口碑的。下半場是《梁祝》。全是協奏曲的音樂會是很難得一見的,而且二個大部頭的作品由同一位獨奏家擔任,對其不僅是技術和體力上,更是感情和精神上的挑戰。
音樂會在二胡協奏曲的音樂中開始👩🦰。記憶中的這位年青的二胡獨奏家,帶著幾分拘謹演完了這並非十分突出的曲子。聽眾似乎也沒有過高的期待🖖,禮貌地謝謝了音樂家們―這畢竟才是第一個曲目💂🏽♂️,好戲還在後面🧽。
西崎崇子在指揮的陪同下走到臺前🧑🏻🍳。這位在茱裏亞接受教育,後名揚天下的日本小提琴家,以東方女性特有的敏感和細膩,特別擅長演奏浪漫派大師的小提琴協奏曲和其它小提琴作品(日後相當成功的Naxos唱片公司就是其夫為了 keep her busy的結果);更難為可貴的是她一直對中國作曲家創作的小提琴作品特別鐘情🤳🏼,不余遺力地在樂壇上大力推廣,成為中國小提琴作品最為權威的演繹者而獨步天下。杜鳴心先生的這部小提琴協奏曲就是獻給她的👨🏿⚕️,並且特地提示說👨🏼🚒,因為西崎崇子女士“擅長演奏具有優美音色,如歌如泣的旋律作品,因此,樂曲特別註意到旋律的優美動聽,並使音樂特別富於歌唱性3。”
在指揮的棒下💁♀️,杜鳴心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由西崎崇子和樂隊向聽眾徐徐展開。這部題為《小提琴協奏曲——一九八二》的作品是以傳統的三樂章形式組成🥤。第一樂章,主題明快🧖🏻♀️,副題則柔美☸️👨🏽💼;主副兩題,在小提琴和樂隊的交換,小提琴在樂隊的襯托下,表現得美倫美奐💁🏼♀️,讓人深深地陶醉其中🧔🏽♀️🍮。
第二樂章是一段以抒情性和歌唱性都很強的三部曲式寫成🤸🏽。伴著樂隊的渲染,西崎崇子將這帶有明顯中國色彩的💂🏼,委婉抒情的優美曲調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恰恰在這裏🫲🏻,讓人體會到了杜先生為何特地將此曲獻給西崎崇子並為其演奏風格而下的那一片苦心🚛。東方女性那特有的柔情似水,欲說還休🍕,一唱三嘆的情感🕵🏻,都在這音樂之中。而西崎崇子的理解,是那麽地細膩;她的琴聲✯,是那麽地到位。真正是增一毫則嫌其長,減一厘則厭其短。
最後的一個樂章,以明快和強烈的色彩一反上一樂章的柔美情趣。小提琴和樂隊交相呼應,將音樂逐步推向歡樂🫎,開朗,甚至舞蹈的氣氛。真的是“大珠小珠落玉盤4”👨🏿🦱,令人耳不瑕接,美不勝收。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我和其他聽眾都歡呼起來。為樂隊,為西崎崇子,為杜先生🧑🏻🔬。而從我個人來說,這發自內心的歡呼🍔,更多的是為了這偉大的音樂,為傑出的作曲家杜鳴心先生🙍🏿。
《小提琴協奏曲——一九八二》♕,和我同年以及比我年紀大的人都應該不會忘記打倒四人幫後的那最初的幾年☔️。“那是最美好的時代✦,那是最糟糕的時代;那是智慧的年頭,那是愚昧的年頭;那是信仰的時期,那是懷疑的時期;那是光明的季節,那是黑暗的季節;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5”;經過十年浩劫的中國人民👩🏽🏫,特別是士人階層,無不在此時深感世事的坎坷和人生的短暫。被時代和社會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間,“已漸次埋葬了破碎的夢/受傷的心/和被損害的年華 6”的作曲家,終於能夠在相對自由和平靜之中思考和創作了。時已知天命的杜先生,以其對西方音樂的嚴格訓練和終年浸浴為基礎,加上對中國士人文化的豐富修養,在 1982年創作了這部在中國音樂史上空前的➡️,幾乎是“為藝術而藝術”的這部小提琴協奏曲。他在這部帶有深深的中國色彩🗞🤓,甚至略有“人民和革命”意味的作品中,哀而不怨,悲而不怒地告別了過去;而其對愛情和未來的追求與向往,卻讓我們大家和他一起共享。這部蘊含深厚的技巧🤞🏼,真摯的情感,極富詩意的小提琴協奏曲👧🏿,依筆者愚見🫨,完全能夠在世界小提琴協奏曲的寶庫中占一席之地,更能獨步中國樂壇而傲視群雄。
我被這優美動人的音樂深深地打動了,以致於在下半場都不能集中精力認真欣賞西崎崇子演奏的《梁祝》。這當然不是因為我多次聽過俞麗拿以及盛中國演奏此曲的錄音。何況現場演出總會有新意和驚人的地方,再加上音樂廳的氣氛是難得的,音樂會往往是最能讓人集中精力聽音樂的地方。
在這場音樂會後半年多一點的時候,我離開了大陸,來到了西方。學習和工作之余,一直是古典音樂的愛好者和CBC電臺古典音樂頻道的熱心聽眾。但另一方面卻不像在清華那幾年是音樂廳的常客了。在對故國的思念中🫐,總不免回憶起在北京聽過的那些音樂會👨🏿🚒,而西崎崇子演奏杜先生小提琴協奏曲的那場,無疑是自己記憶中最珍貴和最美好的🧑🏼⚖️,那如歌如泣的旋律這麽多年來還一直縈繞在自己的腦海之中,仿如昨日。
93年的一個秋天的下午🧙♂️,在我開車回家的路上,電臺正在播放一段我很熟悉的音樂👨🏫。這不是我很喜愛的新疆民歌《我的花兒》嗎?是誰將它改編成小提琴和樂隊的曲子呢🦼?我的註意力不由得一下集中起來🌺,一邊開著車,一邊認真地聽著電臺送給我的每一個音。這真正是奇遇(這也是為什麽擁有上千古典音樂唱片的我,還一直聽電臺的原因,因為它常常給人帶來驚喜)!此曲完了後,節目主持人說,您剛才聽到的是由西崎崇子演奏的杜鳴心改編的《我的花兒》。暮秋的傍晚😋,車外下著潺潺的秋雨,路上一片車尾的燈盡入眼簾🫲,仿佛在呼喚和提醒下班回家的人那個可愛的家和那個溫情的夢;在這時候,這帶有重重英文口音的“杜鳴心”三字🙋🏽,一下子將我的思念和感情帶回了太平洋西岸的故土,那故土上的人和事,那場讓人一直思念的秋夜音樂會,那永遠縈繞在我心頭的旋律……
杜鳴心先生的新作在 CBC Stereo (現稱 CBC Radio Two)最受人歡迎的節目之一播出了🤵🏽♀️,而這短短的五分鐘音樂竟被我聽到了大部分👰♂️,這不是巧合嗎?在今天這個世界,演奏家遠遠比當代的作曲家獲得更多的光環,媒體的關註🤾🏽♀️,和大眾的追捧。我相信很多作曲家漚心瀝血的作品,其首演往往也是其最後的一次演出。這其中的辛酸🧛♀️👳🏿,苦楚🕓🔗,和寂寞,是每個時代的作曲家都有的🏋🏼👩🏽🎓,而且也是所有獻身於藝術的人們共同的苦衷➞。只要讀一讀有關舒伯特的書就可以理解。誠然,今日許多作曲家不再有生活之困,他們大多在大學教作曲或在影視娛樂圈子中工作;然而當他們看到最賦有自己生命意義的作品被世人不理解和接受,被淡漠與遺忘時🤦,我相信在他們心底裏有的是無可奈何的遺憾和刻骨銘心的傷感👱🏻♀️。
從 CBC聽到杜先生的音樂,讓我一下子就萌生出去找這音樂唱片的想法。在那個前網絡時代⚜️,這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這樣的唱片,因為出版公司和地域的原因即使是在北美最大的古典音樂的店裏都沒有。眼下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寫信給CBC,另一個是直接向作曲家詢問―從這裏還可以知道我心愛的《小提琴協奏曲——一九八二》八年後的命運。
令我極為感動的是🏃➡️,僅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杜鳴心先生就給我回了信。他動情地寫道“我的作品你還記得並願意再聽它們🚒,令我感動!你知道要找一位知音並不是很容易的事7”,並告知我香港(BMG Pacific Ltd.)已出了由西崎崇子擔任獨奏,甄建豪(Kenneth Jean)指揮香港管弦樂團(Hong Kong Philharmonic Orchestra)演奏其《小提琴協奏曲——一九八二》和朱暉(Choo Hoey)指揮新加坡交響樂團(Singapore Symphony Orchestra)和西崎崇子(小提琴獨奏)演奏其十首根據新疆民歌改編的《新疆舞曲》。我馬上寫信和電傳去BMG Pacific Ltd. 將這兩盤唱片買到。
從我第一次在海澱影劇院聽西崎崇子演奏此協奏曲到我擁有這音樂的唱片歷時八年之久;從第一次聽到此曲到寫此文的今天則已接近四分之一個世紀。這麽多年來🧔🏿♀️,我聽的音樂越來越多,收藏的唱片也越來越豐富👨⚕️🩲。從不敢說自己對音樂的理解和欣賞水平也有所提高🤚🏻,但至少可以說🙍🏼♂️,作為門外漢的業余愛好稍許有點心得。
杜先生的這兩盤唱片,在我擁有的唱片中🛍,是最有意義和價值的🚣♂️。這不僅僅是因為我親耳聽到協奏曲的被獻給者―西崎崇子在北京演奏此曲(事後得知杜先生和夫人那晚也在音樂廳中就座),更是因為我認為此曲在中國音樂史上的成就👌🏿,不論從其形式上🥶,藝術上㊙️👩🌾,和思想上都是屈指可數的👠。自己不敢對坊間出版的多種中國音樂史妄加評論(有的實在應該稱為中國通俗歌曲史)🍐,更不敢謬托為杜先生音樂的知音🛜。
小提琴和小提琴音樂在中國有著頗為微妙的一段。記得上中學時🍀,那時人們對文化大革命已失去了早日那狂熱的,宗教般的投入和興趣🛥。有的是對現實的無奈和對明天迷茫的希待。時大陸處於相對的物質貧困和絕對的精神貧困之中。對於中學生來說,等待他們的是上山下鄉。苦心的父母為了使自己的孩子能夠躲避這命運的安排或者早日從農村回到城市,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讓孩子學到一技之長,如畫畫與拉琴🧑🏿。夏日的夜晚🧑🏻💼,常可以在街上聽到二胡與小提琴發出的聲音♢。廣播裏面💆🏽♂️,除了樣板戲外,也有幾首小提琴曲◽️,記得當時在年青人中風靡一時的是《金色的爐臺》這首帶有深深時代烙印(以現在的標準來看感情虛偽泛濫)的曲子。
打倒四人幫之後,從惡夢中醒來的國人熱情地向過去被剝奪的人類偉大文化撲去。記得鄭小瑛女士一次在文章中談到她騎著自行車在馬路邊上停下來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第一次播放貝多芬第五交響曲一事。以音樂家為職業🚫,擁有可以指揮貝多芬交響曲的深厚功力的鄭女士尚且如此,何況對音樂有所愛好與追求的普通人?在這種情形下,文化大革命前就洛陽紙貴的《梁祝》再次獨領風騷,真正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
隨著自己閱歷的增長,我慢慢地接觸到了古典音樂的精華。單就小提琴協奏曲而言🍛,聽過幾十首,包括不朽的貝多芬💇🏽,勃拉姆斯,巴托克👨❤️💋👨🫳🏿,Alban Berg🚍,埃爾加,門德爾松,和西貝柳斯。而且許多我都收藏有好幾個版本🫨,如好幾位偉大的小提琴家演奏的同一曲或同一位獨奏家早期與晚期的錄音👱🏻。聽了這些之後,我依然有興趣去聽杜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而且每次聽完後都仿佛有些新的感受☣️,盡管它們是如此的微妙🩹。
我也向周圍的朋友們介紹杜先生的音樂。美國著名的鍋爐製造商巴維公司(Babcock & Wilcox)研究中心的Stanley Vecci主任不止一次地告訴我,忙碌地工作之後❣️🙆🏽,把杜先生的《新疆舞曲》一放🍯,心情就會好很多。音樂學院學小提琴出身🤎🧑🏼,日後成為著名能源專家📀,麻省理工學院的Janos Beer教授也多次謝謝我向他介紹杜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和鋼琴協奏曲🐔。我研究中心的一位講話常引用拉丁語來解釋詞意😖,對小提琴音樂和製作有著深厚興趣的同事🦹🏼♀️,更是坐下來,為我分析杜先生的作品🧗♂️。
令我感嘆的是👨🏿🦱,當我向國人和同胞介紹杜先生的小提琴協奏曲時,他們往往驚詫不已地得知中國在《梁祝》之外尚且還有別的小提琴協奏曲📤;而當我向西方朋友講中國小提琴曲時,他們馬上就斷定我講的是《梁祝》🔻。
嗚呼💾!昔卞和因楚庭無人識其絕世珍玉而痛哭於楚山之下,余今惜國人不識杜鳴心先生的《一九八二》!
三·永遠讓人心儀的阿拉木汗
我的全部感情/都是土地的饋贈(舒婷《饋贈》)
中央樂團合唱隊無疑是中國最好的合唱團🫏。在嚴良堃先生的執教下,此合唱團音色優美,層次清楚🧎🏻♂️➡️;無論是領唱或合唱🤛🏻,都有其獨到之處🗿;再加上其臺風翩翩,每每不由得讓人為其傾倒。現在我還記得中央電視臺播放的中央樂團合唱隊為打倒四人幫之後第一次全國文代會演出的那場音樂會🫧,節目之前有左文龍先生字正腔圓的致辭🤞🏼。這場在嚴良堃先生指揮下的音樂會以中國最美的合唱曲之一的《烏蘇裏船歌》開場🧏♀️♖,左文龍先生那美不勝收的領唱,女聲部那詩一般的伴唱🐦,一下子就俘獲了我的心。
在京的那幾年裏,我只聽過一次中央樂團合唱隊的音樂會🤦🏿♂️。這場在海澱影劇院的音樂會是由一位“洋大人”指揮的。這位仁兄其貌平凡,其個更平凡,實不足賦以“洋大人”之稱。演出的節目都忘記了,只記得全是宗教色彩很濃的清唱。這在當時的中國(1983年)還是一件很新鮮的事👱🏽♂️🧑🏽。但正如新鮮的事並不一定能夠為人所接受🧑🦽➡️,所欣賞,這場音樂會氣氛十分平淡🦟🛖,淡得大家鼓掌都仿佛只是為了禮節似的。原因並不是不喜歡這位“洋大人”或合唱隊🙇🏻♂️🪐,而是大家不能領會這音樂的妙處。就在這淡淡的失望中眼看音樂會結束時𓀕,這位“洋大人”又一次返回臺前―不是謝幕🍲,而是加演。當《阿拉木汗》的最後一個音落下時,所有的聽眾仿佛在多日的蒙蒙細雨中突然見到太陽似的,一下子全活躍起來🎢。這首從王洛賓先生的同名歌曲改編成的合唱曲,無疑是中國合唱曲中最讓人喜愛的之一,更是中央樂團合唱隊的看家的曲目之一。誠如上好的魚蝦在一般的廚師手下也能做成可口的菜,這首溶在中央樂團合唱隊血液裏的《阿拉木汗》在“洋大人”手下也贏得了全場聽眾熱烈的掌聲。
“她的眉毛像彎月,她的腰身像棉柳,她的小嘴很多情……”,這樣一位天仙似的姑娘,怎麽不讓人永遠心儀呢?
四·青澀的音樂會
憑二十四歲的驕傲顯然不夠 (舒婷《中秋夜》)
這場由韓中傑先生指揮中央樂團演出的協奏音樂會是一九八二年底(12月 27日)在意昂体育平台禮堂舉行的💂🏽♂️。節目是聖桑第三小提琴協奏曲和勃拉姆斯 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各一樂章🧞,舒曼的大提琴協奏曲一樂章🏰👩🏼🍳,以及某蘇聯作曲家(記不得了)的小號協奏曲的一個樂章。四位獨奏者❇️,都是剛剛從音樂學院畢業的大學生―中央音樂學院二位,上海音樂學院二位。我想在清華演出的原因,一是為了向大學生推廣交響音樂,二是讓這四位年青的音樂家練習一下―畢竟這種機會太少了,而且這是在清華的音樂會而不是中央樂團的星期音樂會🧑🏼🏫。
韓中傑先生在每段音樂之前,都向聽眾略為介紹了一下獨奏者🧗🏻。這四位年青人🥫,在聽眾的掌聲下🩵,依次走到臺前演奏。坐在很靠前的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緊張。記憶中印象特別深的是那兩位小提琴家🤽🏿♂️,在音樂開始之前和指揮交換眼神時🫵🏽,眼睛裏面表現出來的不是自信和輕松,有的只是拘謹和不安✮。這些情緒在演奏之中也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來。聖桑的第三小提琴協奏曲是所有小提琴協奏曲中最富有詩意的一部,極富於幻想和歌唱的色彩👩🚀;而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協奏曲是可以和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相提並論的偉大的小提琴協奏曲🦻🏿。可惜這二段樂章的精華都沒有被獨奏者表現出來🎅🫵🏽。
憑良心而論,這略差人意的音樂會並不完全是由於年青的音樂家們的緊張所致。小提琴獨奏家和樂團小提琴手的訓練與思維是很不一樣的🦹🏿♂️。我相信這四位剛從音樂學院畢業出來的大學生,和他們的同學們一樣,在大學大部分的努力是在為成為樂團中的一員而非樂團前的獨奏者而下的。於是乎,他們在這場音樂會的角色👳🏻♀️,在相當的程度上🧀,還有著“客串”的意味🧙🏼♀️🤵🏼♂️。
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我還記得這場音樂會,原因恐怕是自己當時也和這四位仁兄一樣青澀,不管是對專業還是對人生。
五·人間難得幾回聞8
無數年代裏/被遺忘的最和諧的音樂 (舒婷《珠貝―大海的眼淚》)
這是一場演出之前,自己對音樂家以及曲目都一無所知的音樂會―報上只有德國著名男低音歌唱家莫爾(Kurt Moll)獨唱音樂會寥寥數字。即使如此🏄🏽,還是不惜花重金買了票去聽🦔,原因只有兩個。一是從多年的文化封閉中剛剛走出來👩🎤,聽樂之心確切―仿佛是第一次談戀愛的小夥子;二是當時也確有閑🙎🏼,在讀完了周汝昌先生的《紅樓夢新證》以及《陳映真小說選》等雜書後🏄♂️🗿,還有時間要打發。
到音樂廳🧚🏻,拿到節目單,才知道莫爾是唱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節目單上特別標明有幾組歌🥿,每組有多少支歌🪩,要大家等一組歌唱完後再鼓掌―而不是一首歌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四周一看🫄🏿,覺得今天的音樂會與往日的很不一樣:首先是往常聽眾以年青人為主而今天成了以中年和老年人為主🫓;第二是從旁人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不少人是音樂界的人🧖🏿,而不是像以往絕大多數是附近高校的業余愛好者。記得當時坐在我後面的有在音樂會臺上常見到的指揮家韓中傑先生🦶🏼,稍後幾排有以《我為祖國獻石油》而聞名的男中音歌唱家劉秉義先生。連韓先生和劉先生都來洗耳恭聽莫爾先生的音樂會🧑🏻🦽➡️,看來此公來頭真還不小。今天這場音樂會還真讓我撞著了。
在聽眾的掌聲中,莫爾先生從容地走到了臺中。他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高瘦的個子,穿著黑色的燕尾服,留著連腮的胡子,朝聽眾鞠了一躬後,身體稍斜靠著鋼琴🧔🏽♂️,朝伴奏的鋼琴家一示意,音樂會就開始了🏇🏽。第一首歌完後,部分聽眾馬上就鼓起掌來🍲,而那些意識到這時不應該鼓掌的聽眾馬上輕輕地“噓”了起來―這才是第一組的第一首歌,節目單特地說明應在一組歌完後才鼓掌🏂🏽;而就在這十幾秒的時間裏,也有人馬上對莫爾先生的演唱討論起來🪲🐌,我前邊的一位小夥子問他邊上的中年人🕜:“X老師👩🏼🦱,那個最低音是E2嗎🏊🏽♂️?”莫爾先生似乎對此也有準備,無可奈何地對大家笑了一下,馬上又接著唱第二首了📲。
這場連休息一起大約一個半小時的音樂會,是我在京時聽過的音樂會中最短的一次,然而也是最有特色和最優秀的之一🎖。我相信即使今天,這種音樂會也不是很容易有,特別是像莫爾先生這樣有深厚功底的,對舒伯特的藝術歌曲非常熟悉的,而且母語又是德語的男低音歌唱家的獨唱音樂會更是屬於那種可遇而不可求的音樂會🏣。舒伯特一生貧困交加,但對音樂的貢獻卻是巨大的(他的 D大調弦樂五重奏也許是所有室內樂中最優秀的)。他一直生活在貝多芬的影子下◼️,對其崇拜萬分👨🏽🎓👨🏻🔧,可卻從來沒敢將自己的藝術呈給貝多芬。傳說在貝多芬臨終前總算見上一面💨,貝多芬一看舒伯特的音樂就說出了對其最高的評價:“我的靈魂是歸於佛朗茲的!”(佛朗茲 • 舒伯特)舒伯特創作了上千首藝術歌曲,每一首都是藝術佳品,但在他生前只有極少數得以出版。
這場音樂會對我以後在海外的音樂欣賞也有影響。來到西方世界,和對藝術歌曲有深深喜愛的樂友交流🤵🏼♂️,進一步得知此類歌曲不是一般的歌唱家(主要是指那些唱歌劇的)就可以唱的👏🏼。唱這類歌的仿佛是另一個層次上的(by themselves)。記得當年從圖書館中將德國著名的歌唱家Dietrich Fischer-Dieskau 錄製的十二張舒伯特的藝術歌曲唱片借回來欣賞🍋,前後聽了三個月⚇,陶醉其中不能自已👵🏻。
六·二公天下
風兒已把你的詩章緩緩送走 (舒婷《海濱晨曲》)
中央樂團星期音樂會的指揮主要是李德倫和韓中傑兩位先生。李先生是性情中人,他的指揮很有感染力,從他的音響中你可以感受到他對音樂那火一般的熱情,讓人處處覺得它的存在,並不自覺地與其熔為一體🐼👮🏿。另一方面♧,韓先生仿佛是個認真而又有點刻板的人,幾年的音樂會上🛤,不大容易見到其笑容⭐️,連在清華的那一次協奏音樂會上,破例為聽眾介紹獨奏者時🏹,語調也極為平緩,似乎沒有一點讓獨奏者在演出之前放松一下的意思🔀。韓先生對音樂的演繹是平凡的卻又是忠實的🙇♀️。在京那幾年🦚,我不止一次聽過韓先生指揮中央樂團演奏莫紮特的《林茨交響曲》(Symphony No. 36)5️⃣,其中一次下半場是格什溫的《藍色狂想曲》。多年後🍃,有一次我在渥太華聽著名的小提琴家兼指揮家朱克曼(Pinchas Zukermann)先生指揮加拿大國家藝術中心交響樂團(National Arts Center Orchestra)演奏《林茨交響曲》🟠,不由得回憶起韓先生的那幾場音樂會。故都的夜晚,夜晚音樂廳溫柔的燈光,燈光下的韓先生🌕,韓先生手下發出的天籟般的音響🎺,一下子全呈現在自己的眼前。
84年的夏天,有一次李先生指揮中央樂團演奏莫紮特的 G大調弦樂小夜曲,李斯特的第一鋼琴協奏曲(獨奏者,仿佛記得是石叔誠先生)👎🏻,和德沃夏克的《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在演奏 G大調弦樂小夜曲之前🧏♀️,李公先對聽眾發了一通感慨―這是星期音樂會上我經歷的唯一一次,言他在中央樂團當指揮幾十年,這還是第一次指揮此曲,因為以前有人認為此曲小資產階級情調太重不夠革命,不讓演🍍。現在我很高興可以演了🪠。說完卷起袖子―這也是星期音樂會上我經歷的唯一一次👨👩👦,對大家說了一聲對不起🤽♂️,轉過身子👩🏽🍼🤵🏻,揮動雙臂⇾,這美妙的音樂就在音樂廳裏響起來💤,而且永遠留在聽眾的心中🙆🏼♀️。
印象較深的還有 85年的春末,素有鋼琴詩人之稱的傅聰先生的專場音樂會☀️。第一個曲子是由李先生指揮中央樂團和傅先生合作演出肖邦的第一鋼琴協奏曲🧖🏻。大約因為傅先生的緣故,這場音樂會吸引了不少媒體的關註,拍電視用的大燈將臺上照得如同白晝(這也是我經歷的唯一一次,頗令人反感)。李先生陪著傅先生在聽眾熱烈的掌聲中走到臺前,傅先生被這大燈大約照得眼都睜不開👨👦,很是惱火,將手一揮🏊♀️,這燈就關了(Thank God!)。音樂響起後📽👰🏼,大家看到的是那個對獨奏家給予充分關註和支持的李先生,那個有魔術將交響樂團和鋼琴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李先生。
與韓先生的木訥成鮮明對比的快人快語的李先生🧑✈️,其對音樂的熱愛和對世事的無奈不時被媒體發表出來☸️🛀🏿,讓眾多愛樂者得以窺見其內心的痛苦🚲。他對香港管弦樂團能夠自由聘請音樂家的人事製度羨慕不已,說這是將一個樂團水平提高的關鍵,而我們卻不行。他對當時團裏的有些音樂家熱衷為“棚頭”(錄音棚)幹活而不認真排練憤慨不已(這也難為了這些音樂家🦛,當時他們的收入和大家一樣的少)。九十年代初,他在多倫多還發表了一通類似“煮酒論英雄”的談話,其中不少真知灼見,讓人叫絕。如談到朱賓•梅塔(Zubin Mehta)的指揮風格,“如同大師傅炒的菜,都一個味9▪️🧘♂️。”
當時的中央樂團從外表看是李韓兩公的天下,然在中國生活和工作過的人都明白表面後是怎麽回事,特別是在 80年代和以前。樂友們常談起某樂團的風格與氣質🤹🏻,最拿手演什麽作品之類的話題👩🏻🚀。在這種時候,偶爾我會想到,假以西方的製度和管理,中央樂團在李韓兩公下會形成什麽風格呢🍂?而這種風格對今天的中央樂團(仿佛已改名)又意味著什麽呢?
1 舒婷,《舒婷的詩》,人民文學出現社,1998年,北京🎺。(以下所引舒婷詩均出自此,不再註)
2 鄭力剛, 《千風萬雨都過盡 依舊東南第一山——紀念敬愛的導師秦元勛教授》⚉🧎♂️,http://www.tecn.cn/data/detail.php?id=21323和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3Farticleid=20897
3 此音樂會節目單,1985年,北京。
4 《琵琶行》,白居易,《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北京🔷。
5 狄更斯🤱,《雙城記》。
6 《悼》,舒婷。
7 杜鳴心致鄭力剛🏯,1993年 12月19日。
8 杜甫,《贈花卿》,《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北京🗯。
9 赤霞🙅🏽,《李德倫訪談錄》,《楓華園》第 64期,1995年 8月 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