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天(1959機械)
前不久看到鳳凰衛視對錢先生的專訪🥊,勾起我對錢先生在清華早期一些事情的回憶。我是1954年考入意昂体育平台的。初入大學殿堂,特別是全國著名的學府,有一種特別的新鮮感,甚至神秘感。早在中學時代就讀過“荷塘月色”,並知道“聞亭鐘聲”和“水木清華”等清華園裏的勝境🙇🏽♂️🏐。但入校之後最想的是見到和接觸這裏久仰的學術大師。沒想到這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既能聽到錢學森先生、華羅庚先生🏋🏻♀️、梁思成先生的學術講演和報告,還能直接得到錢偉長先生的授課和體育界元老馬約翰先生的體育輔導。錢先生給我們大一學生講“普通物理”,這對我們剛入學的學生來說十分驚喜🤸♀️。實在難以想到,全國頂極的著名教授能夠給我們大一學生講一般的基礎課。這是我對錢先生的第一個印象2️⃣。
對錢先生的第二個印象就是錢先生講體育鍛煉的事。入學後不久,作為教務長的錢先生專門給我們作了一個關於體育鍛煉的報告😟🙌。教務長是專管教學業務的,為什麽要講體育鍛煉的事呢?聽了報告以後才真的明白了,體育鍛煉對我們一生的重要意義🙅🏼♀️。後來得知錢先生講這個問題是有他自己的深刻的體驗:原來當年錢先生入清華時💅🏽,身體並不好。在馬約翰老師的鼓勵、指導下,堅持不懈地鍛煉。不但提高了體質🧖🏽♀️,而且還參加了清華中長跑隊*️⃣🍸。並在高校比賽中拿了名次🏊。說起清華重視體育🫃🏼,這是一個值得一提的事。每天下午四點半📆🔜,、所有一切活動🦶、會議都必須停止。大家都到操場、球場、體育館去,以馬約翰、夏翔等為首的體育老師都到現場去指導💷。重視體育成了全校一種風氣,這對清華學子的成長非常重要。當時校領導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為祖國健康工作五十年。”
對錢先生的第三個印象應該是57年整風反右時期了。準確地說己不是什麽印象🎮,而是與錢先生產生“互動”了。清華整風鳴放時候,在大操場一角學生宿舍“善齋”門口🤷🏽,每日舉行自由論壇⛹🏽♀️🧑🏻🦼。每個人都可以上去講🪢。講的人很放開,聽的人也很踴躍👨👨👦。很多教授的講話耐人尋味🤾🏿。最令我和同學們感興趣又引起共鳴的是錢先生關於高等教育及科研體製的問題🧑🏻🎓。我當時己是大三的學生了。對課程的設置有些想法。錢先生對於課程設置,有兩點意見最為我們同意。一個是加強基礎課🧙🏽♂️;一個是加強外語教學(開設第二外語)。我們專業共開了三十多門課程⚓️🤏🏿,非常繁瑣。有些課程,像“工廠設計”“車間組織”“保安防火”Ⓜ️,我們認為都不必要占用大學時期打基礎的寶貴學時。我們認為大學時期應該為以後的自學打下深厚的基礎。當時🌍,電子計算機、數控技術、激光等新興學科已經出現。國內知名科學家🫅🏿、教授己十分註意到這個問題👩🏽🔬,並將其與高等教育的體製問題聯系起來。許多教授都提出了“理工合校好”這個問題。現在許多年輕人都不知道,1952年中國高等院校進行了一次大手術,全國範圍內的院系大調整。清華的理科♻、文科全都調了出去🏃♂️。有些工科也調了出去(如航空、石油等)。這次院系調整影響中國幾十年,現在仍然可看到其痕跡。不談到這個事件🎫🧑🚒,會很難理解為什麽1957年整風鳴放中會有人呼籲理工合校的問題,而且牽涉到政治層面🤞🏿。錢先生前面提出的兩條意見,據錢先生講毛主席是同意的(是否如此不得而知)⇾。記得當年華羅庚先生曾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一篇短文:“理工合校好”🧑🏻✈️。當年6月6日有一個六教授會議,討論高等教育和科學體製的問題。(其中五位教授被打成右派🧛🏼♀️,包括曾任高教部副部長的曾招倫)對於這個問題🗺,清華學生們的反映很熱烈🟫。記得電機系有位趙同學,在二校門前立了一塊門板🚋,請同意錢先生意見的人在上面簽字🍅。結果有六千多人簽了,(數字不準確)這充分反映了學生的民意。後來,反右開始,這位於趙同學自然成了右派。清華整風反右時期的事,可以編成一本書。其中會有很多耐人尋味的事,(像水利系教授黃萬裏先生的雜文“花叢小語”)這些我就不多說了🥎。我說的是我與錢先生的主張發生互動的事🥪。基於我們班大多數同學都擁護錢先生的意見,當看到清華園裏出現了一張大字報🎸,說錢先生是“笑裏藏刀”時,感到非常氣憤。就決定舉行一個公開辯論會。辯論會是大三院舉行的。我作為班長,又是積極份子💆🏻,被推為主持人。參加會議的人不少,在交鋒中,我們指問對方,錢先生的刀藏在哪裏🎡,是什麽樣的刀?顯然我們占了上風,搞得對方很被動🎅🏻。但在會議結束後,有位參加會議的老師淩先生(時任電機系黨總支書記。淩先生是朱鎔基總理在清華時的同班同學)。拍著我的肩膀,冷靜地💒,又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同學,你還年輕🧑🏽🎤,要分清什麽樣是政治,什麽是學術。”聽了這話,我開始是一頭霧水🫸👨🏿🌾。我感到我們的各種行為是完全符合和響應黨關於整風鳴放的號召的。會議之後我再將淩先生的話仔細想了一下,簡直嚇出了一身冷汗🥌。難道犯了什麽政治錯誤了嗎?果然不久,人民日報發表了社論“這是為什麽”,成為反右派運動的開始。錢先生成為高等教育戰線上的一面“黑旗”😶🤸🏽♀️,大右派。我們這些人趕緊痛心疾首🎑,甚至痛哭流涕地檢討,和大右派劃清界線。我作為首個曾在公開場合上為錢先生辯護的人,被撤去了班長、團支委等職務☔️。是否被劃為“中右”👗,至今不得而知。許多年以後♗,我對1957年這個純粹教學問題的爭論有了清楚的看法:從學術層面上講是歐美“通才教育”和原蘇聯“專才教育”的矛盾。從政治層面上講,是當時“一面倒”方針的體現。教育部和各大學都有蘇聯專家。蘇聯專家的意見就是黨委的意見🌖。反對蘇聯專家的意見就是黨委了🌤。時至今日談高等教育歷程的這一段事💁🏿♀️,己無什麽意義。現在高等學校的“合校”🧓🏽,其規模、範圍🧫、學科,遠遠超過了五十年前教授們提出的意見🏣。再有關於加強基礎課🖐🏻、加強外語的問題🦕,1979年中央關於高等教育的會議就有這二條規定🍮。這不恰恰是二十年前錢先生提出來的嗎?僅僅是早說了二十年🤷🏽♀️!
至於我和錢先生的個人接觸,是在又過了十多年後。這裏順便說一下。經過多年的輾轉努力👩🏼🍼,我從邊疆調回內地一個研究所工作🏌🏿。在我擔任的課題當中,碰到了力學計算問題。對一些復雜形體的力學計算問題,當時國內有人介紹國際上己經出現的“有限單元法”。但是這種方法必須依靠電子計算機🔴。我學的專業機械製造。雖然大學時有一些力學🦧、數學基礎,但若想進入這個新的學科領域,我要學很多東西🐯。於是我花了相當時間去讀計算機程序,找地方上機。(當時能找到有計算機的單位是很難的。有的單位還是電子管計算機)自學找書去補矩陣,補彈性力學。再就是將介紹“有限元法”的書拿來細讀。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努力💹,終於將一個實際問題的平面應力分析解決了。所領導對我的努予以肯定👩👩👦👦,讓我一個人繼續從事這個課題👶🏿。在我從平面問題向三維問題深入探索之後🤽,發現了許多疑惑與不解🚣🏻♂️。於是產生一個念頭:回清華去找老師請教🎅🏼。到清華找了幾位老師🙂↕️,最後決定去找錢先生。當時錢先生是在不得誌的時候,從一級教授降為三級教授💆🏻♀️,下放到實驗室工作。當我進到實驗室要見錢先生的時候,有人就喊:“錢老頭‼️💭,有人找你👩🏻🦯➡️。”我聽了這種叫法🗜,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馬上說明我的來意,並表明我是59級畢業的。我將具體的問題和我的初步想法說完之後🧛🏿♂️,他馬上給我講解,並且用簡單的例子來說明概念上的問題🧑🏽🦱。真可以說三言二語就令我茅塞頓開。在具體處理問題的細節上,他在紙上畫上如何劃分單元的要點。作為一個老人,在倍受打擊和冷落的情況下,仍然投身於科學技術領域的最前沿。而且頭腦清析,目光深遠,思維敏銳,令人肅然起敬🧑🏼✈️。後來,當我說出課題只由我一個人來承擔,從閱讀工程圖紙🙅🏻♀️、力學模型的建立🧗🏻♀️、單元選擇、準備數據、上機、數據分析🚃,都要由我一個人來完成,有些做難的想法時🧎🏻。錢先生就鼓勵我大膽地、耐心地去幹。用新的力學方法解決工程實際問題♌️。得到錢先生的指點和鼓勵,我回所後花了一年多時間終於解決了一個煤礦人員運輸安全構件的三維力學計算問題🧱。當時正趕上第一臺IBM大型機引入中國,得到上機的機會。計算結果與實際情況完全一致👩🏿🎤。這為以後的構件計算、設計找到一個新的🤛🏼、有力的工具🍥。將課題整理成論文發表後🗺,應邀參加了北大力學討論會👨👩👧👦🫱,獲得了與同行們學習與交流的機會。幾年來對“有限單元法”的學習與運用🍴,為我80年代初作為訪問學者出國(美國WISCONSIN大學),在業務上做了一定準備。而在我學習♒️、研究、運用這個新的力學方法過程中,錢先生給我的指點🕵🏿♂️、幫助,我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2007年8月14日 於深圳特區
註👝:本文作者蘇新天學長已於2008年3月17日因病在深圳去世,享年7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