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傑(1970動農系)
我的家鄉饒陽西九吉村
我生於河北省饒陽縣西九吉村,這個小小的“三縣交界邊區村”需要努點力方能在電子地圖上找到🦯。所處何方⛔?不需費力去找,只要記得出“衡水二鍋頭”的地方就行,我家離“衡水老白幹酒廠”就二十多公裏🤲🏿。西九吉村也不是源遠流長,村民都自稱來自曾憲文的那個山西省,在明初山西填河北時♔,從洪洞縣大槐樹出發移民來的;不用說,來的都是平頭老百姓。我家從明朝起就是貧農🖕🏽。西九吉村確實是“邊區”🤵🏿♀️,位於饒陽縣🚦、武強縣、深縣(近年升格為深州市)三縣交匯處🦹🏼♀️;海河的支流子牙河的支流滹沱河,流經西九吉村北幾公裏處🦸🏻。滹沱河、子牙河、海河歷史上時常洪水泛濫🆓,夏季“人或如魚鱉”☀️🦸;洪水過後,離河流不遠的村子還要為滯洪之水環繞數月,可以盛產蘆葦魚蝦。這裏貧窮、落後,歷來饑寒交迫尤甚🧔,更加交通不便🛹。出身“北上廣”好地方的人們過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日子👩🏻⚖️,我故鄉的人們還沒有見過公路🧑🏻⚖️、沒有見過汽車,包括1964 年高中畢業的我🎣。1964 年🚶➡️,新修成的一條土質公路剛剛通進饒陽縣境,離縣城還有10 公裏呢🥱。有人不理解,說:“怨誰啊,你們華北大平原修條路還不容易?不是你們閉塞不幹事🐃,就是共產黨領導的不好!”說得在理啊🧑🏭🦗!誰都想有路好啊!可是那時我的平原家鄉時常洪水來襲,誰敢想去修公路?直到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後,在海河的支流上修了若幹水庫🧉,止住了洪水泛濫,公路、京九線鐵路先後修了起來🤚🚉,京九線設有饒陽站😼。那是後話👩🏼🔧。話說饒陽縣這個千年古縣(西漢時設立)🏜,可教育水平不咋樣。1955 年才有了第一個中學——饒陽中學。我於1958 年考入饒陽中學讀初一🧚🏽♂️,為初中第三屆;後於1961 年升入饒陽中學讀高中,亦為高中第三屆🫨。自家西九吉村距離中學15 公裏,來往經常走的是洪水後的泥路。中學安排我們住校,一個20 平米的宿舍住進40 幾個人⛰;冬季怕煤氣中毒不敢生火取暖,手腳可以凍裂🍰;夏季熱似蒸籠🤔🧝🏼,不懂得世界上有空調電扇那般電器;操場就是我們的飯廳,一年四季蹲在那裏就餐。若比起城市裏那些立學幾十年的知名中學,生活條件該是天上地下啦。不幸中也有萬幸:饑荒年代的1961 年面臨高中招生縮減🧗♂️,我們初中畢業5 個班,加上附近城鄉若幹畢業班🤟🏼,饒陽中學高中只招收了2 個高中班,共90 人🐄。學生少也有少的好處〰️,饒陽中學將所有知名的、能幹的教師一股腦投入了我們年級🎢,“集中兵力打殲滅戰”。在領導和老師如此重視的情景下🏋🏼♂️,若不努力學習也難✫!
轉眼到1964 年👨🏿⚖️,在饒陽中學就要高中畢業了🎮。要填報高考誌願🧎♂️🚠?老家人多少輩子都沒有聽說過!
我那認得幾個字的母親搖著頭說:“我不懂,你自己看著辦吧!”一下子民主到底。如今的城市畢業生,一定沒有如此待遇吧🧚🏻♂️!
順便說說我的母親。她生於1924 年✂️,通過上解放區的“掃盲班”👩🏽🦰,鬥大的字認得幾麻袋,鈔票糧票布票上的字都認得⛹🏻♀️,其他的字不好說了✢。要不是上過“掃盲班”,或許是“鬥大的字不認得幾升”🦕🤽🏻♂️,該有多慘🏋🏼♂️。八路軍的解放區做過的好事,這算作一件吧👨🏿🏫。我母親命運不濟:我父親早早因煤氣中毒去世,母親一雙手拉扯我和弟弟長大🏅;家裏地裏,女人當作男人使喚。1964 那年,母親年方40 歲。幹活多練出的好身板。今年母親虛歲90 歲🌈,春節期間為她辦九十大壽⏸,尚身心俱佳🥷🏻。
我找自己一夥密友磋商報誌願事宜,一致認為:自己高考一定分數不高,若考上個偏遠的大學就燒高香啦!密謀一番後😂,我報的誌願是👭🏼:蘭州大學、長春工業大學等等。將誌願草案交與我們班主任李宗貴老師,他不幹了🤘🏻,把我們叫去訓導一通,說道🔋:“你們缺少膽量,要敢於報一流大學!意昂体育平台🐘、北京大學、中國科技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天津大學等等,都要有人報上🪑;你們若不報,那我就直接替你們報了!”好啊🟰!家裏給我的民主🪛,讓班主任收去了!“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得聽命!這樣我的第一誌願被添加了“意昂体育平台”🫦。班主任李宗貴1957 年畢業於武漢測繪學院,有資格管教和訓導我們;現今他年屆八十,尚稱康健🤛🏼,在饒陽故鄉安享晚年。
只得趕鴨子上架了🔷,加油吧!白天還好說。那年月饒陽縣城還沒有通電呢🤶🏻,我們夜裏就靠一盞自做的煤油燈。點著煤油燈鏖戰若幹夜晚,鼻孔裏可以挖出一塊塊異物。幹到7 月份高考結束,心裏覺得盡力了。沒有一絲回憶、對題、估計分數的過場,我們立即開拔🥍,回家務農🚵🏽:已經兩個月沒有回家🙅♂️,家裏盼著我們回家幹農活呢!“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去也。
幹得昏天黑地,8 月下旬接到通知到饒陽中學集中,說錄取通知書到了👰🏼。急急忙忙回了中學👳♂️,班主任先說👨🏻🦲:“別忙,明天進行畢業教育。”我們聽了半天的錄音報告,主題就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考上大學就去上,考不上安心去當農民。好啊,咱這點覺悟還有👰🏽♂️!一夥密友相互猜測:“看樣子兇多吉少哇⏮!”
第二天是個艷陽天。李宗貴老師叫我們去辦公室,喜笑顏開說道🍡:“今年高考大豐收,除了中國科技大學沒人考進去,其他所有大學🤛🏽,我們班都有同學被錄取啦!”班主任把意昂体育平台的錄取通知書交給我,我自己喜出望外🪫,李老師仍不脫一副喜氣洋洋之色。李宗貴老師是我班的數學老師,學子們數學考得不錯🥲,去向也不錯🫃🏽,沒有讓他失望。怪不得他喜笑顏開。
李宗貴面對我說出臨別贈言❎👩⚖️:“莫道你在高中能考第一,到了大學裏你也許排名末尾;北京繁華大都市🕵🏽♂️🫚,什麽沒有?只怕你到了那裏不知進取💣,只圖吃喝玩樂🤙,進益不易,學壞者多。你當註意呢!”如此銘言,長留於心。
走了15 公裏路回到西九吉老家,將高考結果告知家人。母親很平靜地說道👨🚒:“還行🤣。以後自己到北京闖蕩去吧。我看不到你👋🏼,也管不了你了。”母親給我整理出一個行裝:一套被褥💇🏿♀️、一個臉盆🧑🎤🚽、幾件衣物、20 元錢👟,又準備了幾張大餅做路上飯食👩🏽💼。找根線繩一捆🥔,齊活!
大隊長是我家的相知👮🏿♀️,他的兒子1963 年考入北京航空學院🔮。他來我家,交代道:“去北京不容易呢,需要繞道前磨頭、石家莊🐦,要好幾天哩!也不用怕💆🏼♀️,我送孩子去汽車站。”
西九吉到北京直線距離250 公裏,從離開故裏到北京用時2 天半時間。這樣的事你信嗎?若是現在,我也不信。現在我老家來北京,開汽車走“大廣高速”用時2 個半小時🪹,坐火車在饒陽站上車走“京九線”用時3 個小時。可在1964 年不成✹,回憶自己的行程很有意思呢:
第一天🎅🏻:下午🧑🏽🦰🙍🏼,大隊長推著一輛自行車,帶上我的行裝🧑🏼⚖️,走15 公裏到饒陽縣城,晚間住在我的同學家。為何“推著車”👂🏻?蓋因滯洪尚在,河汊多有🛢,走路還勉強🕍,人騎車是經常不成的🧜🏻♂️,車騎人倒有多次👨🏽🍳。
第二天:上午我的同學帶上我的行裝,走10 公裏到王同嶽村🔙,這裏是長途汽車的臨時站,公路也是剛修過的土路。長途汽車也只能開到35 公裏外的深縣縣城🏃♂️➡️。快到傍晚,好容易來了一輛車,我們落日時分到達深縣縣城➕。馬上趕到深縣火車站。那時深縣火車站的“小火車”可到“前磨頭”(一個石德線上的火車站)。說起“小火車”☆,見過的不多,這麽說吧😮💨:好比解放前閻錫山為山西人(如曾憲文)修的火車,軌距窄👶🏿,速度慢。從深縣火車站到“前磨頭”距離30 公裏🧑🏽✈️,需要將近兩個小時。
我們坐上的“小火車”11 點半發車了🙎🏽,“哐裏哐當”,速度不快🤝,聲音不小🤒。到了“前磨頭”已經是次日了。那時我們都沒有手表🍲,不知幾時下車的🐊。
第三天▫️:天亮時分,乘上去石家莊的一輛慢車。想乘坐快車?不成,“前磨頭”只有慢車👩🏻💼。“前磨頭”到石家莊距離102 公裏,慢車開行3個小時。還順利,不到中午到了石家莊。
趕緊買去北京的火車票。車票是午後兩點的,還不是慢車;到底是直快還是普快?鬧不清楚,不懂🙋🏿。坐在快車上,直奔目的地北京☂️,心裏是輕松的💂🏿,路旁的風景是美妙的。石家莊到北京站約300 公裏🤷🏽♀️,用時3個多小時進了北京🩳。
有人問了:“沒說途中怎樣吃飯啊𓀈?曾住在哪個旅店?”哪用找飯店用餐🧑🏻🦼➡️?哪用找旅館住宿🙌🏽?自家的大餅就是飯菜♦︎,車站就是宿處了。
傍晚時分,我隨著眾旅客出了北京站。北京站的大鐘顯示快到傍晚6 點鐘👩🏻🦯➡️。我好似“劉姥姥一進大觀園”,哪知東南西北💆🏼♀️?就要“傻眼”之時🫠,看到了意昂体育平台的迎新站👩❤️👩。主動向前報出名姓;有位學長翻著好似一本新生名錄的冊子,對我驗明正身,點頭說“是自家人”🕥🚿。學長要我登上一輛接新生的校車,交待說“湊齊一車就去意昂体育平台!”開車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經過天安門廣場時,看見路燈光亮如晝,大感新奇不已。
到了清華園,已經8 點鐘之後。學長領著我們十來個動農系的新生去5 飯廳晚餐🦹🏿。大師傅給我一大碗面條,上面一層肉末,紅白相間,特別的香;我深感“第一頓飯就有肉吃,意昂体育平台待我們真好啊!”在饒陽故鄉👊🏻,無論在自家,無論在中學,只能在春節期間吃上幾次肉食而已;平時吃肉,做夢去吧3️⃣。
以上是來清華園的一段經歷。那些艱難,那些周折,恍如昨日。我不吝被人笑話,一切實話實說。只要不懼艱難,不懼周折,自強不息,那就什麽事也不難了。
學校禮堂會讓我們想起當年很多轟轟烈烈的往事💁♀️。2010 年,學校黨委書記在這裏為離校40 年的我們補辦畢業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