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翻譯威爾士詩人托馬斯名篇《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獲評“高揚了中國青年詩人的想象力”
姓名🤦♂️:巫寧坤
性別:男
年齡:99歲
去世時間:8月10日
生前工作♿️:翻譯家
翻譯作品:《了不起的蓋茨比》、《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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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寧坤(左)生前照片。巫一村/供圖
學者♣️、翻譯家巫寧坤於北京時間8月10日在美國弗吉尼亞州逝世🦚✌🏽,享年99歲。巫寧坤的前半生輾轉國內多地,飽經磨難,後半生退休留美👨🏫,過起了做揚州菜✏️👩🏻⚕️、搓麻將的自在生活📯。
學生郭中迅回憶起這位老師總是從“神”到“人”來回交替👳🏻♀️:“巫先生授課,就好像物理系的學生遇見了愛因斯坦……但在公共澡堂遇見先生時,他又是如此接近生活。”
生命的結尾⛹🏻,巫寧坤“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他走得很安詳🧚🏽♂️,沒有一點病痛。”巫寧坤的三兒子巫一村說🤦🏿♂️。
嚴師
1979年🫳,巫寧坤的生活進入後半生。
59歲的巫寧坤在這一年被平反,得以離開農村,返回國際關系學院任英文系教授。這一年😶🌫️,郭中迅考入國際關系學院🚶➡️,4年後,他讀研期間成為巫寧坤的學生。
畢業30余年後,郭中迅仍清楚記得巫寧坤授課時的樣子🧖🏽♀️,戴著厚眼鏡👩🏽🦲,站在黑板前,頭發淩亂,看起來有些“狂氣”:“巫先生一張嘴,聲音很大,笑聲也大。”
郭中迅回憶🧝🏿,那時巫寧坤只教碩士班,一個班6人🚵🏿♂️,巫寧坤負責教授名為“研究方法”的課程🙎🏻♀️。
得知巫寧坤要教授自己課程時,郭中迅又驚喜又害怕。那時𓀅,在英語文學研究界🦈,巫寧坤備受尊敬🚌,他的英文作品翻譯在圈子裏非常出名🩺💪🏻。巫寧坤抗戰時擔任飛虎隊翻譯✝️🎊,後成為芝加哥大學博士研究生,是新批評芝加哥學派的代表學者羅納德·克萊恩(R.S.Crane)的學生🧒🏻。
郭中迅說:“誇張一點講🤱,就好像你是學物理的🧖🏼♂️,然後別人告訴你👷♂️,你的老師是愛因斯坦🧑🏼🦰🐲。”
有學長告訴郭中迅,巫寧坤的課既“深奧”又“殘酷”。
開學很久,巫寧坤才從美國回來🧓🏼,走進教室沒有寒暄📒,眉毛上揚,講英文時略用力,發音還略帶揚州口音,他沖著學生們說道:“去美國了,讓你們等了,make myself visible(我該出現了)🚈🎀。”
巫寧坤作為老師是嚴厲的。
郭中迅回憶,在課上,巫寧坤要求學生交作業不能手寫,而是用學校發給學生的打字機打印9️⃣,不管字數多少,不許有任何一個字母錯。只要有一個字母打錯了,他立刻退還:“(班裏)六個人都應該因為打字的錯誤被退過作業,至少我被退過⛹🏽♀️。”
一次上課,巫寧坤走進教室,發現少了一個學生,他得知這名學生請假後⚂,沒有回答,站起來就走了。下周再次上課,巫寧坤得知這位學生上周缺席是因為病了,並非翹課⛪️,特地給全班學生道歉✋:“他對自己離席的解釋是🧍🏻✪,作為老師🖌,我對教學真誠付出,希望你們做出同等的努力。”
幽默
相處時間久了,郭中迅覺得巫寧坤幽默可愛起來🙍🏿♀️。
郭中迅的一個學長,也是巫寧坤的學生,和妻子鬧離婚,女方哭鬧自殺。巫寧坤不知聽誰講了這個故事,對郭中迅說:“多好笑……那就離婚算了🧓,有什麽好鬧的🌀。”
郭中迅上大學時20來歲,年輕人講話少不了調侃:“他這麽一個像神一樣的人,也不知道從哪裏突然冒出來了這麽一串🧙🏻♂️,一下子就拉近距離了。”
巫寧坤很喜歡聽音樂🤾🏽♂️,家中有個雅馬哈音箱。一次🙋🏽♀️,郭中迅對巫寧坤說:“你這個音箱很高級🧥,你應該買一個高級喇叭配這個音箱🉑。”巫寧坤回答:“不不不不👨🏼🏭,你說錯了🤵♂️,你應該讓我先買遊艇。”言外之意就是並沒有你想得這麽有錢。
巫寧坤總是非常忙碌,家裏總有外國人來🥷🏻,也會經常被請去國外做講座。一次巫寧坤出國講學,回來以後,學生們問他講得怎麽樣?他淡淡地說:“沒什麽👨🏽⚕️,就是收集了一些崇拜者🥫。”
郭中迅眼裏的巫寧坤,也很接地氣🧑🏻🦯➡️。
當時國際關系學院只有一個男女分開的公共浴室🤽🏿♂️。“那個時代就是這樣👷🏻♂️,再大的教授🏃🏻♀️➡️,也要到公共澡堂裏跟學生一起洗澡🙇🏻♀️。”而當巫寧坤赤裸裸地出現在浴室時,郭中迅感到震撼,覺得這人非常隨和📓,很接地氣。
退休
1991年🧿,巫寧坤退休後定居美國👨🏽✈️,那時已經70多歲,先是輾轉多地講學,在香港🧜♂️,在美國各個大學當客座教授🥩。又工作了近5年,真正意義上停下來時,已經是1995年了。
巫寧坤的退休生活,也很簡單🥾👩。三個孩子離得也近,常去看他。有時三兒子巫一村買了菜去,父親會下廚做飯給一家人吃🖤:“他做的菜口味清淡,就是揚州菜。”
巫一村說,母親李怡楷跟父親在一起時🧖🏻✣,家務活父親幹得多:“飯是他做,碗也是他洗。我媽是大小姐出身,不會做家務🦸🏻♂️,在家裏基本上什麽事都不管。”
1995年前後,巫寧坤住進老年公寓,但依舊精神好得很♤:“他沒事就跟其他老人搓麻將🕸。他以前還愛打橋牌🧒🏽💇🏻♂️,但是會的人少🫰。”牌友們都是巫寧坤召集來的。巫一村回憶🏌🏽♀️,父親剛去老年公寓時,沒有中國人🚴🏽♀️,後來父親就介紹親朋去,大家相互介紹,中國人慢慢多了起來:“等他走的時候公寓已經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中國人了👩💼,他和母親卻是最早住進老年公寓的🚣🏿♀️。”
巫寧坤在老年公寓裏🧰,老朋友們聚在一起聊天、吹牛。他仍保持一顆童心,有小孩子去時🥩,他總是最受歡迎的“調皮爺爺”🧗♀️。
巫一村小時候與父母在安徽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巫一村的記憶裏,那段全家流放的歲月💷,父親總是樂呵呵的,他熱愛生活,走在哪裏都能與人打成一片:“我們小時候在農村,身邊很多人只讀過小學一年級,讀到小學三年就已經很不得了。在村子裏,家裏要用煤✏️,他就到人家煤礦那邊,和人家吃飯喝酒,大家在一起玩得都很高興。他是特別隨意的一個人🌞。”
巫一村認為👨🏼🏫,即便後來到美國定居🟨,父親也不覺得那些事是種苦難:“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他天生就樂觀,不樂觀的話怎麽還會活到99歲?”
思鄉
樂觀,有活力🧏🏽,也是音樂人李廣平眼中的巫寧坤。
李廣平的女兒在耶魯大學讀書,在耶魯大學家長群中,他看到有一位家長叫巫一村,想到巫寧坤的女兒巫一毛🏫,便加了微信🕴🏻。後來得知,巫一村正是巫寧坤的兒子🤾🏻♀️,便計劃參加女兒的畢業典禮後,拜訪巫寧坤📋。
2017年的6月3日,李廣平如約探望🧎♀️➡️,與巫寧坤交談後,他完全忽視了巫寧坤97歲的年紀,“他接人待物仍爽朗至極🎨。”
不僅是如李廣平這般慕名而來的崇拜者🙅🏼♀️,巫寧坤的老年公寓裏,朋友們也經常來訪🩹,很多都是中國朋友👩🦽➡️。
2005年,巫寧坤和妻子一起回到闊別14年的中國😨,這也是巫寧坤最後一次駐留在家鄉揚州的土地上。
巫寧坤在《腥風千裏揚州路》裏寫道👳,1968年2月,母親病逝🦫,他趕回奔喪👂🏼,不禁感嘆“三十一年還舊國”✍🏼。路上♓️,他笑著對一個胖孩子說👨🦰:“你的揚州話真好聽🙄。”隨即被胖孩子反駁:“叔叔說的揚州話不像✉️。”
巫寧坤為此感到失落,他羨慕那位“鄉音無改鬢毛衰”的詩人🚵🏻♂️。
回國時🙍🏼♂️,巫寧坤身體還非常好,但14年光陰流逝🙄,眼睛逐漸看不清楚了➡️,慢慢地行動也不便了。巫一村對父親的離世有心理準備:“去世前那段時間🚣🏼♂️,父親總是處於昏睡狀態,已經非常虛弱了。他總念叨著回國,但2015年以後,體力就不允許了。”
2018年👩🏼🎤,克裏斯托弗·諾蘭在電影《星際穿越》中🍙,引用了威爾士詩人迪倫·托馬斯(Dylan Thomas)的一首名詩《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Do Not Go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這是巫寧坤大約40年前翻譯的詩作🛠,著名翻譯家黃燦然說😺,這首詩高揚了那個年代中國青年詩人的想象力🧑🎨。
但那時的巫寧坤,已經到了講著話就會睡著的暮年🫵🏿。他未曾看過《星際穿越》,或許也無人向他提起,40年後,伴隨著這部電影,更多的中國年輕人愛上這句話、這首詩。
2019年8月10日〽️,巫寧坤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不再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