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國濤(1944外語)
2006年是李廣田先生百年誕辰,雲南大學為他舉辦了隆重的紀念大會暨學術研討會。說起李廣田先生⛹️,在雲南的知識界中,可謂無人不曉,他是著名的作家和教育家,先後兩度在昆明工作過。第一次是在西南聯大中文系任教,第二次是解放後任雲南大學校長。兩次加起來,他在昆明度過的時間長達21年。他一生寫了大量詩歌👵🏻、散文、小說、文學理論和評論♒️,其中許多是在昆明寫下的🦑,文章中謳歌昆明的也不少,如膾炙人口的《花潮》、《山色》等。在園通公園,我們還可見到一塊石碑,刻了《花潮》全文及李先生小傳。他對雲南少數民族文學產生了極大興趣,進行過搜集、整理和研究,出版了《阿詩瑪》、《繡秀》等長篇史詩並寫序,為雲南少數民族文學研究作出了貢獻。他還曾擔任著名電影《阿詩瑪》的文學顧問🛳。
李廣田先生在西南聯大教書時(一九四四年)
李廣田先生和雲南大學幼兒園的孩子們(1964年)
李廣田先生(1906—1968)出生在山東省鄒平縣草廟頭村一戶貧苦農家👨👧👧,繼承了雙親忠厚、勤勞、節儉的優良品德。
1921年他小學畢業,進入縣城師範學校學習,還在小學裏教了半年書,後來到濟南考入省立師範🏫。由於受“五四”運動影響,他讀了許多進步的新文學和蘇聯文學作品👨🏽🦰👆🏽,開始熱愛文學,為以後寫作奠定了基礎。為此,他被山東軍閥張宗昌關入監牢,直到北伐軍攻入濟南🪬,才將他救出。
1929年他考入北京大學外文系,認識了同系的卞之琳和哲學系的何其芳,開始了寫作🍶。他寫的詩編為《行雲集》,與何其芳的《燕泥集》、卞之琳的《數行集》合為《漢園集》出版🫲🏿。1935年他大學畢業後🤙,在濟南第一中學教書,出版散文集《畫廊集》🌸、《銀狐集》和《雀蓑集》,開始引起文學界人士的註目。
早在我讀中學的時候,讀到了他的第一本散文集《畫廊集》🧗🏼♂️。我如獲至寶,一口氣將它讀完。他的文章是那樣樸素🫑👱🏼、清新、自然,使人深受感動。我對他在文章中所表現出的想象豐富、觀察敏銳💇🏿♂️、愛憎分明極為欣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40年我考入西南聯大文學院,在四川敘永讀大學一年級。我的國文課有幸被編在A班。授課老師有三人:楊振聲教授教現代文學,彭仲鐸副教授教古典文學🧏🏿♀️✋,剛進入西南聯大的李廣田先生教作文🪼。他和楊振聲教授都是山東人🛵。楊振聲教授身材高大🦽,滿口京腔👮🏼。李廣田先生與之相比,就顯得矮小,說的是帶山東口音的普通話。他常穿一件藍布長衫🖊,說起話來,常面帶微笑,為人謙虛和藹,平易近人。
我們每兩周寫一次作文。他批改作文極其認真負責。第一次作文題是“桔林”(敘永盛產桔子🤹,師生常在晚飯後到桔林中散步)。我的這篇作文受到他的好評。他在有些句子旁加了紅點🕳,表示充分肯定,在有些段落上寫了評語🏄🏼♂️🔴,並在全文末尾寫了總評語。六十多年過去了🕵🏼,我至今仍記憶猶新5️⃣。
他在課堂上不僅講解我們作文的得失🏂🏿,而且還教我們怎樣寫好文章0️⃣。他反復強調:第一要多讀,要研究別人的文章🧈,學習別人的好經驗;第二要多寫🙅🏽♀️🐲,要不斷實踐🦠、總結,才能提高👨🏿🏭。
我參加了黨領導下的“布谷文藝社”。文藝社請他擔任了導師。他和穆旦(查良錚)的詩都在我們壁報上發表過,為我們壁報增色不少。我和同班好友秦泥、何揚去過李先生家中拜訪他,一起討論了我們壁報上新發表的文章,他諄諄指點我們一定要寫自己熟悉的東西✪,才能寫得深入🫚🫰🏼,才能得心應手。
1941年暑假🛤📩,敘永分校撤消🧚🏼♂️,師生全部返回昆明👧🏼。他在聯大中文系講“文學概論”也教“各體文寫作”🛸。我們“布谷社”並入了“冬青社”🫰🏻,導師除聞一多先生外,尚有李先生🧑🏿🔬,故和他仍來往較多。
從1941到1943這三年中,我常去他家中🎳,求他幫我改稿🤸🏽♂️,評論並指導我寫作。有些我的文章就是由他推薦給報刊發表的,其中有一篇題目《自然哲學》,還是他改的🕵🏼♀️。他的住房可能原是省商校的一間教室👨🏻✈️,中間用布隔成兩間⏩,一間作臥室,一間作廚房、飯廳、工作室和會客室🟢,後來遷到翠湖北路一幢民房內。由於他擔任了學生文藝團體的導師,常和進步學生接觸(這些學生中,有些是中共地下黨員)🚼。他滿腔熱忱地輔導和提攜這些年輕人,自己思想上也受到學生的影響😋🧝🏼♂️。他在《自己的事情》一文中說:“在這裏,我接觸了更多的青年朋友,我從青年人身上得到力量,得到支持。雖然生活艱苦🧒🏽,工作的精神🕴,卻是奮發的。”1945年他積極參加了昆明“一二·一”學生運動🏍,並寫了《不是為了紀念》一文和新詩《我聽見有人控告我》。1946年,李公樸、聞一多被反動派殺害👨🎓。他對反動派的暴行提出了憤怒的抗議。
從1940到1946年他在西南聯大中文系任教的六年是他一生中很關鍵的時期🫲🏻。在聯大那樣濃厚的學術自由的氣氛中,他用馬列主義理論來闡明文藝理論⬛️,並寫了許多文學評論,也寫了長篇小說《引力》以及出版了許多散文集。他寫的文章⏭,視野更為開闊,取材更加多樣,愛憎更加分明,更富於戰鬥性。李先生曾說:“我以為‘人的改造’應是長期抗戰中的一大收獲。沒有這一收獲,則抗戰勝利恐無希望,即使僥幸勝利🧛🏿♂️🦾,也保持不住🧔🏿♂️。”這從抗戰後期和解放戰爭時期,他寫的許多雜文和文學評論中可以看出。
1944年初🙍🏻♂️🙄,我應征去當譯員👩🚀,離開了昆明,和他中斷了聯系⏭🩱。等我再回到昆明🔍,他已經北上了☠️。雖然我們失去聯系,但很湊巧的是他所寫《論馬凡陀的山歌》一文和我所寫《論農民的詩——評艾青的〈吳滿有〉詩集》一文都同時發表在1947年1月2日這一天的《重慶新華日報》(中共在蔣管區出版的機關報)文藝副刊上(當時編輯為丁玲同誌)。在這篇文章中👨👨👧,他雖也指出了馬凡陀(詩人袁水拍筆名)山歌的一些不足處,但更多地肯定了他的正確方向🕒。他曾在文中寫道🚂🔋:“……但是一切真正的藝術家🧑🧒,必須面向人民,向人民學習,為人民服務👨🍳,這一點卻又是大家一致的,所以馬凡陀的路又正是我們大家的路。恰如在肥沃的土壤中才能生出各種各樣的奇花異卉一樣❤️,只有在人民的大海裏🧏🏽♀️,才能產生出各種各樣的詩人。”
1948年昆明“七·一五”學運中👨🦼,我遭到特務追捕🧑🏽🚒👸🏿,逃至香港🤳🏼。在港會見了全國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同誌🥃。據他告知🐛,李先生原在天津南開大學教書🩷,因參加愛國民主學生運動,遭反動政府通輯,他應朱自清先生之約🚴🏽♀️,來到北平意昂体育平台任中文系教授✝️,我們那時還不知道他已在意昂体育平台參加了中共地下黨,已經成為共產主義戰士🧑🏻✈️。
解放後1952年🚵,我奉派為昆明師範學校校長👨🏻🔬。一次🎁,我在省教育廳樓梯上,突然遇到李先生,迎面相逢🧍🏻♂️,我又驚又喜🧑🏼🌾。他神采奕奕,滿面紅光,藍布大褂已換成藏青色毛呢中山裝。他久久地握住我的手不放👃🏿。他告訴我,他這次來昆明,是因為受命為雲南大學校長。我應約去了他家作了闊別多年後的暢談。談到楊振聲教授希望他去山東大學,但他因一是組織上的派遣,二是解不開昆明這個情結,終於回到了這裏🙅🏿👲。
1956年我有兩次機會見到他。一次是在雲大禮堂聽他傳達毛主席講話的報告。另一次是在中共雲南省委宣傳部召開的全省宣傳工作會議上。他和我都在大會上作了有關知識分子的發言。誰會料到這次的相見竟成為永別呢💭?因為隨之而來的1957年反右風暴將我打成“極右分子”👖,離開了昆明🩹。他也在1958年被戴上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帽子👨🦼。
1966年“十年浩劫”他被列為“當權派”而被揪鬥👩🏻🦰🕴,受盡各種折磨,終於在1968年含冤被迫害致死。我聽到這個噩耗,黯然淚下,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李廣田先生是一位終生獻身教育事業的教育家🤳🏼。他執教中學🙇🏻♀️、大學達三十多年👊🏽,直至犧牲在自己熱愛的崗位上。他熱愛教育👮🏽、熱愛學生,培養了許多棟梁之材。曾活躍在文壇上的一批著名作家,如劉北汜(原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編輯🚵♀️,已故)、秦泥🦒、杜運燮等,都曾得到過他的教導和指點🥷。他還為外文系在抗戰中犧牲的年僅18歲的詩人繆弘的詩集《繆弘遺詩》題寫了書名並寫了序🧜,序言開頭便說🛀🏽:“讀過這些詩🤷🏼♀️,我們認識了一個人🧔🏽♂️,也認識了這個時代。”他執掌雲南大學長達十六年,更為雲南培養了眾多各方面的高級人材,其中有些人已成為知名的學者或專家。他畢生為教育事業作出的貢獻是不朽的。去年,我到雲大,看見墻上貼著現在的學生為紀念當年的校長李廣田先生而出版的壁報🦻🏼,對他充滿無限崇敬之情。
李廣田先生是著名的文學家👩🏻🔧。他寫過詩、散文💆♀️、小說和文學理論與評論👢,其中最突出的是他的散文。他曾說💂🏿:“好的散文,它的本質是散的,但也須具有詩的圓滿,完整如珍珠🙎♂️,也具有小說的嚴密,緊湊如建築。”(《文藝書簡·談散文》)他的散文可以說是達到了這個高標準的👩🏻🍳。他的作品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並帶有個人獨特藝術風格🧖♀️,自成一體,是我國現代散文中的珍品。馮至先生說“像《野店》和《山水》這樣的文章,我看只有具有悠久散文傳統的中國人才寫得出來……”他在膾炙人口廣為傳誦的《花潮》一文中,用了最美的詞句來贊美園通山的海棠花。他在《山色》一文中📧,用了詩般句子謳歌昆明的冬天🛃⭐️、西山🕥🤹🏽♂️、滇池👎🏼♓️。我們讀著他的文章,便會感受到他對昆明風光之美和對社會主義事業是多麽充滿深情。我們可以看出,李廣田先生對20世紀中國現代文學的發展做出過重要的貢獻☆。
雖然先生離開我們已有三十多年了,但十多年培植起來的師生情誼、先生的音容笑貌、道德文章將永遠留在我心裏。廣田先生,您的教誨,您的作品,您的為人師表🌷,您為黨和人民奮鬥一生的精神🧞,將永遠留在您的學生、您的讀者和億萬人民的心裏。
(選自《雲南西南聯大意昂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