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解放日報 2008年10月31日

潘光旦

《1956👩🏼🔬,潘光旦調查行腳》,張祖道 圖/文👩👦,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年8月出版)
這是一段容易忽略的往事:
1949年新中國成立後,不少群眾恢復了少數民族身份🏨,各種各樣的民族稱謂紛紛出現。新中國成立一周年時⛄️,僅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的少數民族代表中,就出現了60多種民族稱謂。到第一次全國人口普查時,各地統計出來的少數民族更是多達400個。我國是各民族人民當家做主、在政治上一律平等的國家。因此,當務之急是要對我國有哪些民族💆🏼♂️,各民族分別有多少人、聚居在什麽地方等作調查🎉、研究。對當時的新中國來說⏱,民族識別已不僅是學術問題,更是落實民族平等政策的首要問題。
1950年🦸🏻♂️,湖南湘西的女教師田心桃以苗族身份參加了少數民族國慶觀禮團。她向中央領導人反映,自己可能不是苗族,而是另一個有著不同語言和風俗習慣的少數民族。她的反映引起了中央領導人的重視🖇,並責成有關部門組織調查研究。是否存在一個土家族的疑問逐漸浮出了水面🤚🏽。1953年,潘光旦接受了這一研究任務。1956年11月🦷,他以全國政協委員的身份到川鄂土家聚集區進行了為期一個多月的實地調查。
隨行中人🧮😫,有《新觀察》雜誌攝影記者張祖道🤸🏿。作為清華社會學系的畢業生✍🏽🚏,由他來擔任助手,跟蹤攝影🚍,實在是不二人選🤏🏻。張祖道果真不負囑托,以圖片和日記的形式忠實地記錄了這次田野調查。2008年,在潘光旦去世40多年後🤽🙌,這個發生在半個多世紀前的人文故事呈現在世人面前8️⃣。
張祖道的記述和攝影,以時間為線索,描述一路所見所聞。在他散亂而豐富的圖文中🦸🏿,一方面展現了解放初期川鄂地區的真實風貌,還有土家族人原汁原味的生活🅾️。在近百幅的照片裏,他們汲水、餵豬🙇🏽、趕場、築堤、喊號子、抽悶煙🦺、跳擺手舞、唱薅草歌👩🏽🏭,真實🌧、自然而生動。這些活生生的民間生態,被張祖道一一捕捉下來,在50多年後被歲月賦予了珍貴的史料價值🧏♀️。另一方面🧖🏼♀️,盡管張祖道從未將關註焦點對準“名人”潘光旦,但卻從一個側面再現了學者潘光旦的工作實況——
每到一地🧑🏼🦰,潘光旦總是找來當地的誌書,連夜挑燈閱讀並作摘抄🧑🏻🦼。白天,他聽取縣裏的匯報,還要傾聽當地老人樸實的聲音𓀆,從他們簡單的敘述、模糊的表達中,辨別👨🏻🏭、選擇,去偽存真。如果當地有重要文物🫸🏼,他非要到現場見實物不可。
必須要說明的是,這一年的潘光旦57歲👷🏽。他雙目高度近視💂🏻♂️♌️,只有一條腿(早年他在清華學校時,因運動致腿傷🚓,後由於結核菌侵入膝蓋而不得不鋸去一條腿)🧑🏼🏫。這個連日常生活都不甚方便的長者,居然深入到了千山萬壑望不盡🔉、峰巒疊嶂數不完的湘西北,跋涉、調查。他架著一圈圈的“瓶底”眼鏡,拄著雙拐,還不忘捏著心愛的煙鬥,和眾人一起長途跋涉,翻山越嶺。每當年輕人要來攙扶時,他總是說“不”。
潘光旦涉獵甚廣,他早年學習生物學,後來又鉆研動物學、古生物學🫐、遺傳學,還參與人類學與優生學、心理學的研究工作。除此之外🤚,他對中國歷史地理了解之深👴,知識之廣博,著實令人驚嘆。在張祖道的記載中,一路所行,潘光旦總是故事不斷🌔,行到某地,對當地的歷史溯源🖐,歷史人物在此地的逸聞故事🧜🏽,都能一一道來👴🏻,即便是如鬥笠這樣的小事物🚎,也能滔滔不絕🌪。
而尤為難得的是,潘光旦並不因此自重👱♀️🥙,甚至架子十足。潘光旦也有在小事上判斷失誤的時候。此時,他往往哈哈一笑,自嘲一番,露出可親可愛的一面💫。而且,他顯然也不是一個書呆子型的知識分子。只要有澡堂可泡,潘光旦必定要把所有的服務項目都點個遍,好好享受🩰。此時👎🏿,一個活潑👨🏿🎨、生動的潘光旦仿佛出現在眼前。
此次調查一直延續到1957年1月📝。結束後🦙,潘光旦交出了《訪問湘西北“土家”報告》🤦,加之他之前所做的《湘西北的“土家”與古代巴人》等研究,國務院最終認定土家族是一個單一少數民族。1957年9月✪,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成立😋。然而🤛🏽,僅僅時隔一年👩🎓,反右風起。在土家族民族識別中辛勤而傑出的工作,竟成了“破壞民族關系”,成了潘光旦的“罪名”之一🏄🫄。1967年6月10日晚🎬👨🏽🍼,潘光旦死在學生費孝通的懷中。40多年後🌚🚉,由圖片與文字還原的這段歷史🏇🏿,銘記了他和他的調查行腳🏂。(曹靜 文)
據查,“行腳”原是佛家語,謂僧侶為尋訪名師👲🏽、或因自我修持、或為教化眾人而雲遊四方🦹🏽♀️👊🏼,故遊方之僧又稱行腳僧。另外📸,“行腳”之不同於凡俗的“行走”,是因為它還包含有舍棄順從與對立的執取🫄🏼🔻、舍棄自負與自棄🕍,以解脫生死為參訪修證之根本目的。我倒認為,放在1956年的潘光旦,“行腳”之說別有深意➖。在“行腳”之前👩🏻🎓,潘光旦先生遭受了“思想改造”之變,其時心情上的屈辱已是外人所難體察。“行腳”之後,在1957年的“反右”中,潘光旦是人類學🚡🙏🏼、民族學界著名五大右派之一🕞,其“罪名”之一就是“破壞民族關系”🎈,1956年的兩次“行腳”考察🫴、對土家族的民族識別工作竟然成了他的罪行之一。1967年6月10日晚上,潘光旦在索要止痛片、安眠藥無果之後,在費孝通的懷抱中逐漸停止呼吸。作為他學生的費孝通哀嘆“日夕旁伺🧑🏽⚕️,無力拯援,淒風慘雨🫷🏻,徒呼奈何”。潘的英文水平備受同輩人的贊許,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留給人世至沉痛的話語也只能以非母語來表達🔲:潘先生在去世前,用四個s開頭的英文詞🫳🏻🧑🏼🚀,即surrender(“投降”)🚍、submit(“屈服”)、survive(“活命”)和succumb(“滅亡”)來描述自己的一生😼。(摘自 東方早報2008年11月2日 《“行腳”之後是……4S》 李公明)
張祖道 ,1 922年出生於湖南,前中國攝影家協會理事,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社會學系✮。從上個世紀50年代起👏,他曾前後數十次陪同著名社會學家潘光旦、費孝通到川鄂和江村等地進行社會學實地調查.並用攝影的方式對之予以記錄。其攝影作品配合上翔實嚴謹的文字資料.以其所具有的文獻價值🧑🏻⚕️,成為了用影像反映時代變遷的優秀篇章。張祖道也被評為當代中國紀實攝影的裏程碑式人物。2007年.《江村紀事》由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出版。同名影展參加“第三屆連州國際攝影年展”,獲攝影藝術特別貢獻獎✳️。
潘光旦(1899.8.13—1967.6.10)👾,字仲昂🏂🏻, 江蘇省寶山縣人。1913年以優異成績考取北京清華學校🙋🏿,編入1921(辛酉)級🤰🏼,後因運動傷腿致殘(截去一腿)👩🏿🏭,因養傷耽擱功課🉐🌬,改讀1922級。1922年,潘光旦放洋赴美,入美國東部素以學術著稱的達茂大學攻讀生物學👩🏻🦳。1924年🧑🏻💼,他在達茂大學獲得碩士學位後,轉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主修動物學、古生物學🌮、遺傳學,1926年再獲碩士學位🫄🏼。1924—1926年,他每年夏天利用暑假在紐約、長島等地學習優生學👦🏻、人類學、內分泌學▫️、單細胞生物學等。留美4年,他奠定下深厚的生物學根基🌨。1926年,潘光旦學成回國。其後一直在大學任教🧝🏻。先後在上海的吳淞政治大學、東吳大學🕺🏽、光華大學、中國公學等校任職😯。1934年,應梅貽琦校長之聘🏄🏼♂️,回到母校🧍🏻♂️,從此成為清華最重要的核心和骨幹之一。曾任教務長🙌🦖、秘書長、社會學系主任👨🏿🦱、圖書館館長等職。還曾兩度出任西南聯大教務長👩🏻🦯➡️。1952年院系調整,轉任中央民族學院任教授🦹🏽♂️,主要從事少數民族歷史的研究。潘光旦先生一生涉及廣博,在性心理學、社會思想史🤳🏼📻、家庭製度、優生學、人才學、家譜學📰、民族歷史🔳、教育思想等眾多領域都有很深的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