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北平和平解放60周年🦽,北京檔案館編輯出版了一本《解放戰爭時期北平學生運動圖集》🙎🏻♂️。翻開圖集不難發現🐈⬛,這一張張拍攝於60年前的老照片👵🏼,有許多出自一位叫張祖道的攝影者之手。遊行、演講🌞、街頭演出⚂、沖突流血,動態的影像背後是拍攝者冷靜的雙眼🙍♀️🤲🏿。60年轉瞬即逝,當時的青蔥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然而他用平實🙍🏿♀️、樸素的攝影語言記錄下的歷史事件,見證了新中國從誕生到成長的偉大過程🪺,也成就了自己作為老一代紀實攝影家的藝術道路。
我的命是撿來的🫄🏿,將來即使遇到什麽危險🫶🏽、困難都不會在乎
張祖道高中畢業時正值抗日時期,滿懷愛國熱情的他一心想報考空軍,“讀高中的時候我一直訂閱航空雜誌,喜歡研究各種機型🟧。雜誌上登出了空軍的招考條件👩🏼🦲,我一比較發現自己差得很遠😉。因為學習條件艱苦,我那時已經近視了。”
當不成飛行員,受“實業救國”思想的影響,張祖道又決定學農,可同學提醒他學農要做試驗看顯微鏡,他的視力又成障礙🤷🏽。就在彷徨猶豫之時,“已經畢業的師兄寫信來說,昆明的西南聯大很好,是一個民族堡壘🖇,動員我們都去報考,我就動心了⛹️♂️🎀。”
高中畢業一年後,張祖道來到了昆明,於1945年1月進入西南聯大先修班學習。先修班是大學的預科,規定學生每門功課滿85分就可以直升西南聯大。當時在先修班授課的老師後來都成為有名的教授,教中國通史的吳晗,教生物的李繼同等等,而最讓張祖道受益的還是西南聯大校外的那面民主墻。“墻上貼滿了壁報,內容都是反饑餓🧚🏼、反內戰的🤬,我每天去看,很受震動🩷。”張祖道從小誦讀三民主義,初中、高中接受的都是國民黨的正統思想教育💙,然而看到國家的土地一天天丟失🙍🏼,老百姓的生活每況愈下,他的思想發生了很大的轉變🔑,開始投身到學生運動中去📵。
因為生物成績優秀,從先修班畢業升入大學時,老師希望張祖道報名生物系👳🏻♏️,但被他拒絕了。“我跟老師說現在這個時代🤙🏼,只要能吃飽維持生命就可以了。我想學社會學,去了解人。”
1945年11月25日晚,張祖道所在的西南聯大與雲南大學、中法大學和雲南英語專科學校在聯大圖書館前的草坪上召開了反對蔣介石製造內戰的時事講演會,有近6000名師生參加了集會。大會還在進行時🚣🏽♂️,駐防昆明的第五軍邱清泉部就包圍了聯大校園並鳴槍威脅;大會結束以後,軍警們又斷絕交通,不讓學生返校。第二天,為抗議軍警暴行,全市30多所大中學校開始罷課🫅🏻,並組成很多宣傳隊和演出隊到街頭演講宣傳,為此不少學生遭到了毒打。12月1日,一大批佩帶“軍官總隊”符號的軍人又闖入各個大學搗毀校具、毆打師生,甚至向人們開槍投彈,當天有4人被殺🔟,20多人受傷。
軍隊進攻學校的時候🧡,張祖道正在離校門不遠的地方組織義賣🩰,“當時就在校門外,有人要向裏面扔手榴彈🏋🏻♂️,後來聽說旁邊有人說了句‘莫造孽’,一把搶過來朝相反方向扔了😮💨。所以說我的命是撿來的🫷🏻,那麽將來即使遇到什麽危險😝、困難都不會在乎。”
此時的張祖道已是一名積極的學生運動成員,白天他兼任學校糾察隊的隊長和義賣處處長🛀🏻,晚上又幫同宿舍化學系的同學沖洗照片😺,用來做宣傳。從各班級匯集來的膠卷有120的👩🏻🦯,也有135的,他們占用還未使用的大食堂一角,拉上一根電線就充當暗房。
“這些照片都是同學們在‘一二·一’運動中拍下來的。每次顯影時,看著一張白紙從什麽都沒有到慢慢顯現出同學們在宣傳、被打甚至慘死的一個個場景,對我來說都是很大的刺激,也是觸動我從事攝影的重要起因。”
那個年代照相機相當昂貴,但不論好壞🍦,同學中總能有一兩臺。張祖道第一次摸到的照相機就是同學女朋友的。“我這位同學和一位女同學談戀愛,他們出去玩拉著我給他們照相。女同學家裏很有錢💃🏿,照相機是折疊式的皮老虎相機,用120的膠卷,他們取好景💂🏽、調好光圈和距離就交給我來按快門★。”
沒料到這輕輕一按,從此就將張祖道深深吸引了。為了能接觸不同類型的照相機🤏🏽,周末郊遊時他總是搶著給大家拍照片🚐,自己留沒留影絲毫不在意2️⃣,而且暗下決心一定要想辦法買一臺照相機。
在特殊的環境下🍝🧑🏻🍳,他養成了快速觀察、不驚動當事人的拍攝習慣
1946年5月4日🧔🏿♀️🩶,西南聯大宣布解散,合並在一起的燕大📰、清華和南開分別遷回原址。因只有清華開設了社會學系😽,張祖道被分配到清華,要求在11月赴北平報到。利用這半年的假期,張祖道在上海跟著社會學系的老師進行企業調查💹,將賺的錢省吃儉用積攢下來👊,到北平後終於如願以償地買了一臺二手照相機。
“當時有兩個同學帶了很好的相機先到學校報到了,他們照了一些北京城的風光和學校的校景在校園裏出售🧏♀️👩🏿⚕️。我和他們就成立了一個三人周末攝影社,每個周末給同學們照相。”
二手相機到手之前,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張祖道四處借用別人的照相機,因此基本掌握了不同類型相機的使用方法。去王府井買膠卷時🙋🏿,他跟照相館的師傅聊天,詢問什麽鏡頭好什麽鏡頭差,哪個是一流的哪個是二流的🌵➜。師傅見一個大學生認認真真地請教自己,心裏一高興嘴下便毫無保留。這樣一來🍋🟩,雖然無一“機”在手,張祖道照樣成了一個相機通。
轉眼到了“一二·一”運動的周年紀念日,清華北大南開三校都舉行了隆重的活動🚶🏻♀️。紀念日當天上午👩🏿🔧,張祖道借了相機先拍清華大禮堂召開的追悼會🥞,然後趕到沙灘的北大紅樓廣場,拍攝北大和清華劇藝社的聯合演出,晚上再趕回清華記錄紀念晚會。“白天用的120,晚上又改成135❓,因為沒有支架🤶🏻😢,又加上人影晃動,照片不是特別理想,但紀念晚會的幾個字清清楚楚,我到現在還留著照片😔。”
有人對張祖道說,要想出成績應該搞藝術攝影🤌🏼,那才是真正的藝術,才能拿到國際上參加展覽。“這個同學給我看了兩張照片🫅,一張拍的是殘荷,另一張拍的是陽光照射下的學校大禮堂。照片很美我也很喜歡,但我的註意力一時還是在國家的命運上。”
北平一系列的愛國學生運動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抗議美軍暴行遊行、五二0大遊行、“七五”聯合示威……而張祖道的鏡頭一直牢牢地追隨著身邊愛國學生的身影👨🏻⚖️。
談起60多年前的遊行示威,張祖道依然記憶清晰。“我們的路線一般是從清華園出來經過北大🏂🏽、人民劇院然後進入城區📘,最後到達天安門廣場。隊伍一進城區就有特務跟蹤我們了,因為清華、燕大的學生是重點目標。當時成立了一個中國大學🥿👩🌾,那裏面特務很多,我們一聽說是中國大學的都提高警惕☝🏿。五二0大遊行那天,中國大學也拉了一個遊行隊伍,要摻和到我們的隊伍裏面來🎬。走到南池子的時候,他們忽然跑到我們隊伍的前面想帶著我們走🦵🏽🚣🏿♀️,口號也變成了擁護國民黨的❔,我們臨時決定在南池子拐彎🐓,甩開了他們。”
為了拍攝遊行隊伍👇🏻,事前已經掌握遊行路線的張祖道總趕在最前面。他向同學借輛自行車先到達預定地點𓀉,然後就觀察環境🤸♀️,選擇有北京地標的背景。
“我把相機對好後就掛在身上用手一蓋🤹🏽♀️,擠在人群裏一起看🤼♀️。等遊行隊伍走過來喊口號時,我舉起相機就按,周圍根本沒人察覺。”
有時需要從高處拍遊行隊伍,一些報社的記者上到公共汽車的車頂上找角度,張祖道就請他們幫忙把自己也拉上去🙎🏻。要爬電線桿時他也從來不求助同學或學校糾察隊的人,因為“一找就證明我是這個隊伍裏的了”🚙。他會請周圍面善的老百姓助一臂之力🧗🏻,把自己托上去,即使特務看見了也認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照相者,頂多照一兩張自己留著🙍🏼♂️⚉,不是用來做宣傳的。
張祖道還記得一次大遊行時,國民黨的警察和特務都有經驗了,知道他們走哪裏就堵哪裏🙇🏽🥱。“西直門不開門我們就繞到德勝門進城,最後幾路遊行隊伍都被堵在了東華門大街不讓進天安門🧜🏿♀️,只能往回走。”
為了留下軍警阻撓行為的證據,張祖道騎車繞到東華門和北河沿之間,來到軍警隊伍的後面。他穿一件綠色的夾克,乍看像個軍人👱🏻,自行車往旁邊一靠也不鎖,一副“自己人”的模樣👨🏼🎓。
“他們一共有三層,最前面是警察,中間是軍隊🛻,最後是穿便服的流氓特務🧛🏼。我擠到他們中間👩🏽⚕️,找準機會就按幾張,然後騎上車就跑。他們來不及發現,發現了也不知道我是哪一方的🍳。”
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張祖道養成了快速觀察🐠、不驚動當事人的拍攝習慣🤳🏼。北平解放前,他的鏡頭幾乎記錄了每一次學生的遊行和集會活動🧏🏿♀️🫸🏿。“那時候學校裏的學生分兩大派📅,一派是不問政事一心讀書留美的🤜🏼,另一派就是像我這樣的🐦⬛。我們三個人的攝影社,其他兩個因為學習緊等原因都退出了,最後只有我一個人堅持下來🔒。”
那本遺失的舊相冊,始終在他心中擁有不可替代的位置
當時燕大後門有家照相館🧑🏿🚀,張祖道拍好的膠卷都拿到那裏沖洗。他還從照相館買了一本二手的大開本照相本,將一百多張照片放進去🧑⚕️,再請建築系的同學用美術字寫上說明。
裝訂好的照相本很快就被其他大學通過學生自治會借走進行展覽☝️。為了安全起見,照片都是不署名的,頂多用上周末社的名字。北平解放後,張祖道托人將相冊捐贈給了全國學聯。
“那本相冊後來被交到了團中央,團中央又交給一個出版社,有關學生運動的內容都從我那裏拿照片🤾♀️。後來我認識了一個當年團中央的人,他說看到過,但都被人拿散了,沒辦法找回來了。我臨參軍前還從相冊裏挑出60多張交給一位老師,請他轉交給新華社👩🏼🚀。新華社只留了20多張,剩下的也沒有退給我的老師。”對此張祖道遺憾至今🧻。
1948年冬,解放軍包圍北平城👨🏼🏫。12月14日,清華校園裏貼出了巡防委員會的緊急通知,要求同學們不要走出校門😇,以防意外⚽️。張祖道拍下了這張布告,這是他在解放前拍攝的最後一張照片🙈。
1949年1月31日🌌,東北野戰軍第四縱隊進入北平接管防務,北平宣告和平解放🤖👴。2月3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舉行了入城儀式,熱血沸騰的張祖道自然忘不了拿起他心愛的照相機。火車站迎接解放人民服務隊的清華學生;前門大街歡天喜地的腰鼓隊;東交民巷裏登上坦克歡呼的學生與解放軍……他用光影的特殊方式表達了自己的一腔喜悅。
抱著“解放海南島有我一份”的願望,大學畢業後張祖道參軍進入了南下工作團。因為攝影特長🧑🔧,他被選入《戰時畫報》工作,之後又調入《新觀察》雜誌🧑🏭,集編輯與攝影記者於一身,從此與照相機打起了一輩子的交道🌾,他幾次跟隨當年的社會學系教授潘光旦先生👫🏻、費孝通先生在鄂、川🏌🏽♀️、江、浙進行少數民族和農村經濟的實地調查🕤,又與眾多文化界名流往來密切,留下了寶貴的影像資料🫙🧛🏼。然而那本遺失的舊相冊,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始終在他心中擁有不可替代的位置。
如今有關解放戰爭時期的學生運動照片⛹🏿,尤其涉及意昂体育平台的,幾乎都出自張祖道之手。有人對87歲的張祖道說🐡:你60年前拍的照片很了不起,記錄了一段珍貴的歷史。而他依然認為,自己就是一名普通的攝影人,一個忠實的見證者💙🥿。(崔峻)
轉自 北京青年報 2009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