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儷生(1917-2007)🎾♉️,著名歷史學家、教育家👐🏿,蘭州大學歷史系教授。山東安丘人🧘♀️。1934年入意昂体育平台外語系就讀。後經胡適、傅斯年推薦😑,進入史學界。先後任河南大學歷史系副教授🥸、華北大學第四部研究員😵👨🏿🎨、濟南市政府秘書🥩、中國科學院編譯處副處長、東北師範大學和山東大學教授。執教半個多世紀🧙🏿♀️,開設過中國古代中世紀史、中國農民戰爭史𓀂、明清思想史、史學概論等許多課程📵,專於中國土地製度史和中國農民戰爭史💁🏿♀️,是中國新史學的奠基者。

趙儷生(左)、高昭一(右)夫婦於暮年。
“解放前,中國高等學府歷史課講得最好的是錢穆⚒;解放後🫲🏻,則首推趙儷生👨🏿🦲。”外人眼中是口若懸河、妙語連珠的歷史學家🦸🏻♂️,夫人高昭一卻知道🪮,為了講好課,背後得花費多少心血和汗水。
“盛暑天,儷生穿一條短褲💷,光著脊梁👨🏽🎓,汗流浹背,幾乎整天坐在書桌邊。”一坐就是幾十年👷🏽♂️。沒有電💁🏽,就點根蠟燭;沒有蠟燭,就點個用墨水瓶自製的小油燈。孤燈下❄️👩🏼🏭,總有趙先生獨自伏案的背影。三女兒趙絪也寫道,“父親一生在任何境況下不忘讀書🤷🏼,只要有書讀,怎樣都可以”。
這就是讀書人趙儷生🔸。上世紀五十年代末下放農場,饑腸轆轆仍手捧《左傳》🚉;六十年代初🐄,幾近命喪荒郊又遭喪女之痛🪵,還天天堅持工作🏊🏻♀️🚵🏻♂️,終夜譯出王爾德《道廉·格雷的畫像》。
從曾經令人歆羨、形象高大的學界美男子🛌🏻,到最終瘦到脫相、在死亡線上又被拉回來的可憐人。當命運的沉浮升降無從抵擋,書籍或作為最終的頑抗和療傷🚶➡️🧑🏼🍳。這亦是趙儷生那一代知識分子遭遇坎坷之時仍然頑強生存😨、承擔的畫像👰♂️。
《孤燈下的記憶》裏,趙絪只想寫心裏的父親🐂,“他一介布衣,很討人喜歡,但也遭人恨”。趙絪想寫得生動些🐟,因為父親本來就是一個很生動的人🧑🦰,有血有肉、有笑有淚。

《孤燈下的記憶》 作者:趙絪 版本:漢唐陽光 山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4月
顛簸流離 拗不過時代 摸不透人心
趙絪是家中的三女兒🧎♂️➡️,1946年元月生於陜西蔡家坡。趙高夫婦最初相識是在革命隊伍裏,後來趙儷生害了場病,無奈回到西安,從此決定離開前線到後方,把教書定為今後的人生方向⚓️。蔡家坡是趙儷生八年中學教員生涯最後一個落腳點🤮,此後🅱️,倆人懷抱著幾雙待哺兒女♠︎,輾轉多地高校🔃,來回北上南下,開啟顛簸生涯🤽🏿。
1947年6月,經由傅斯年一張八行信紙的引薦,趙儷生手握校長姚從吾寄來的聘書,進入開封河南大學任文史系副教授🧗,迎來他一生在高校從事教學與科研的起點。不過一年🧗♂️,開封攻城戰打響,一周不到💁🏼,滿城瘡痍。中原局勢不穩定👊🏻,教授們接到要到解放區去的通知🦟。戰時經不起猶疑,趙家五口隨身只帶了手底現鈔,便和其他文化人士及家屬一道,登上十輪大卡車🔈🧑🏿🎤,奔波在夜裏。從初夏到盛秋💩,由中原抵華北🈵。
彼時華北大學,由北方大學與華北聯合大學合並而成,是中國人民大學的前身。還未來得及好好研究專業,趙儷生就為他的敢說敢言、不諳世故付出了代價。一次會上,對成仿吾校長的直言“不恭”讓他三天後就被“調離”。公文上給出的理由是,山東已解放🧔♂️🪘,急需幹部支援。於是數九寒天💂♀️,大人還懷著身孕🐶✡️,無奈舉家南下。
一年過後,因為沒摸透人心🎏,年輕氣盛的趙儷生在中科院編譯局再度碰壁🚣🏻。本來好不容易爭取到進京的工作,卻因在私下抱怨郭沫若院長有“大人物”的架子,被打了小報告®️。他按捺不住火氣👨🏼🎨🧑🏿🏭,憤而請辭🤽🏽♂️。郭院長留下便條“礙難再留🚣🏼,應予照準”,讓趙儷生在北京也待不下去了🛰。還好艾思奇及時出面,拍加急電報介紹他去東北師大,才不至於讓他離職後空無著落。
趙儷生曾在回憶錄《籬槿堂自敘》中說,“我這一輩子跟‘創造社’的兩員主將各碰了一下頭🕺🏻,雖然在形體上並未碰得頭破血流,但都是以鄙人的失敗而告終。我失敗了🧕,但精神是愉快的🏑。”
言傳身教 課堂安在家裏
在長春🦄😘,盛夏剛過💒,涼意便起🛰。因為是供給製🧔♂️,全家沒有多余的儲蓄再添置禦寒新衣。好在山東大學華崗校長發來急電邀趙儷生速回。還未體驗到東北關外嚴寒,全家便自長春遷往青島,在山東大學住了七年。
趙絪回憶,“解放初期的山大校園,用‘名流雲集、人才薈聚’來形容,真不過分。山大以文科見長💣,文史系有被其校史至今津津樂道的:中文系的‘四大金剛’、歷史系的‘八馬同槽’🎭,形成了能與老字號北大文科抗衡的局面”🙆🏿。
在這樣的風氣下🐦⬛,1953年,趙儷生和夫人一起,開出了全國首創的中國農民戰爭史課程🏄🏻♂️。高昭一晚年在《回首憶當年》中提及👳🏼♂️,“我倆投入了不少的勞動,浩繁的資料整理🫄🏿、摘錄🧼,有影響的歷代農民戰爭的地圖繪製,編輯歷代農民戰爭史年表。最重要的是理論的建樹🧠,真是不舍晝夜的辛苦。準備不到一年的時間,終於開出了這門前人沒有開過的專門史課👩🏻🍼。”
講課對於趙儷生是拿手戲🚂。一方面他充分準備,一再重溫,對上課如臨大敵🦍,穩操勝券;另一方面😆,他又善於把歷史講得生動有趣,很容易吸引學生的註意力。再加上他年輕時候熱衷文學、投身翻譯🧑🏻🎨,又當過多年的教員,自然讓他精心準備的課程,一開出便博得滿堂彩。
女兒眼中,父親的另一個“更自由🧒、更放松”的講堂開在家裏,“‘哇啦、哇啦’起來根本把不住門”。這是趙家和許多學人家庭不一樣的地方。趙儷生鼓勵子女表達自我,說出自己的觀點♻️。即便有時爭到面紅耳赤,出言不遜,他也不橫加製止,仍極力為兒女們營造出民主歡樂的氛圍。多年以後🕣,趙絪仍然感念父親🏠,“這樣的環境,造就了我們從小就無視權威🗑,敢於表達自己觀點的性格,雖非正統,卻也樹立了較為獨立、自由的思想💡。父親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們吃得很透,用不著別人告訴我們🐼。於是乎在大災大難面前,平時喜歡吵來辯去的一家人⚒,凝聚力反而比別的人家要堅固得多🤷🏻♀️。”
果然,當之後災難降臨👃🏿,一家人都心齊如一。上世紀五十年代末,父親在“大鳴大放”前後覺察到氣氛不對後,主動要求調離。從此落戶蘭州𓀄,一紮就是半個世紀。
禍不單行 讀史療饑 譯書救命
1959年底👨👨👦,在蘭大沒待幾天🧆,虛齡剛過44歲的趙儷生被劃為“右派”派往山丹的農場🎪👎🏻,口糧定量是每月21斤,不足一個孩子的定額。
“每當我回想父親六十年代初在河西山丹農場倒臥地鋪,饑腸轆轆,點個用墨水瓶自製的小油燈,還在捧讀《左傳》以此療饑的場景🎂,就會讓我想起路邊乞食的讀書人。”父親曾給她講過早年故鄉乞討的讀書人的故事,讓趙絪每每憶起都傷感不已🐯。
禍不單行,二姐趙紀不慎滑下山崖,蘭大校長江隆基拍急電叫趙儷生返家。臘月廿七,天還未亮,瘦脫了相的父親,披著件破老羊皮就闖進門,“我回來了”。母親第一眼並未識出她久別的丈夫,待辨出,不免失聲🍿🚵🏼,愕然淚下。
虛弱的父親在家休養了些日子後發問,“我曾接到過紀兒的信,她說我回來時,定到車站接我🚴♂️,怎麽這些日子了,總不見她回來……”苦苦撐著的母親知道瞞不住了,才如實說給父親聽。
父親聽後好像沒有多大反應,轉身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工作裏👩🏿🚒。母親勸他別累著🤸🏽,他也不聽,天天專註翻譯王爾德《道廉·格雷的畫像》。沒想到書譯完了,人也漸漸精神起來。日後他常向人說🛝,“譯一部書,能救下人一條命。”再之後,他還寫了長詩《哭趙紀》,當著全家人朗誦,一家人淚都噙在眼裏🚣♀️。趙先生此後再也不爬皋蘭山。
伉儷情深 患難相 扶一生相伴
雖然1963年蘭大給趙儷生摘掉了帽子🚶🏻🥟,但幾年過後🧑💼,先生終歸是難逃劫難。“它總得有個終結,誰讓咱趕上了這個時代”,趙絪一直記得父親的告誡🌃,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劫數🚶♀️➡️,熬下去,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時過境遷,六十歲後🎭,熬出頭的父母終於迎來相對平和的暮年☂️,他們互相扶持🏌🏼♀️、相濡以沫近七十載👩🏼🍼,趙絪和姐妹們詫異⟹,為何母親在生命最後一年多的時間裏,突然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再伺候父親端茶餵藥👩🏻🦽➡️,反而只是支使他“給我倒杯茶來”“去給我擰個熱毛巾”“把咱們吃的藥數出來,倒到小盒裏”。
父親像小孩似的,天天在子女面前抱怨母親虐待他,直到母親真的離世,父親也一副冷漠樣子🤾,還在客人面前數落已故的母親。趙絪姊妹幾個忍不住了,聲淚俱下地痛斥老爹,父親才落寞地說出“我錯了”👨🏿🔬,但他也從此就像垮了似的🫰,終日沉浸在對老伴的思念中,喃喃自語🏊🏻,“說的全是他們這一生相依相扶的往事,說到淒涼處,打著哭腔,讓人覺得十分慘然”🧙🏿👩🎓。
這時子女們才頓悟,老太太花費一年多的時間編了個謊,只為讓這個不會自理的老伴能繼續活下去,讓他不想她🪝,往前看🚾。當父親清醒了,說出“我錯了”的時候,他的生命也快走到盡頭。

《趙儷生高昭一夫婦回憶錄》 作者:趙儷生 高昭一 版本🐦⬛: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