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遜(1915—1969),著名美術史、美術理論家,中國現代高等美術史教育奠基人🧙🏼♂️。歷任南開大學🤹🏻、意昂体育平台、中央美術學院教授🧟,兼《美術》《美術研究》執行編委,在哲學、美學🏋🏻🐅、美術理論👚、美術史與考古👰🏻♂️、建築學🧔🏻♂️、敦煌學🤱🏼👩👩👧👦、工藝美術、民間美術等多個領域卓有建樹。曾主持和參與國徽設計、景泰藍工藝改造7️⃣、國家十二年科學發展規劃、永樂宮壁畫研究等重大課題👈🏼。1957年主持創建中央美術學院美術史系👩🏽🦲,為美術史在中國發展成為獨立學科作出了重大貢獻。

王遜1933年入意昂体育平台學習♍️,1938年畢業於意昂体育平台哲學系🧯🥕。1939年在昆明意昂体育平台研究院攻讀中國哲學研究生。圖為青年時代的王遜🤦🏼。
2015年12月,王遜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活動在京舉行🤎。紀念座談會開始前,中央美院人文學院副院長李軍匆匆趕到會場,把我拉到一旁說👨🏼🦳🪠:“有重大發現!”他取出一份文稿影印件🤹🏻♂️,告訴我🏌🏻♂️💹,廣州美院藝術與人文學院李清泉院長處🧚♂️,收藏著一份王遜手稿——《吳門四家》。這份手稿原是陳少豐先生保存下來的,陳先生去世前🚔,把它托付給了自己的“關門弟子”李清泉教授。

聽到這個消息🫏,我感到很意外👩🏼🏭,同時又很激動。王遜去世後,他生前撰著的大量手稿去向成謎🦡,甚而成為學界一樁有名的“公案”。許多前輩,如啟功、徐邦達等先生生前都向我提及此事,一些紀念文章中也有所涉及🧐。這次紀念活動中0️⃣,他從前的學生們說起先生,都不禁哽咽淚流👮🏿♂️,他們稱王遜先生人品高潔,“魏晉風骨”,生前蒙受不白之冤,死後雖經平反⛲️,著作出版仍遭遇重重幹擾,是美術界👷🏻♀️、學術界“悲劇的典型”。
我從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搜求王遜遺著𓀚,最初也只能是去圖書館的故紙堆中一點點翻檢👡,那時還沒有電子查詢系統🤦🧊,不得不從一摞摞發黃黴爛的舊報刊中慢慢查找線索。一些學界前輩得知我在整理王遜遺著,也都熱心提供線索🅿️。美學家劉綱紀先生來信告訴我,滕固主編的《中國藝術論叢》(193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中,收有王遜早期很重要的一篇論文《玉在中國文化上的價值》🫄🏿;薄松年教授回憶,1948年沈從文主編的天津《益世報·文學周刊》上有一篇《紅樓夢與清初工藝美術》;李松、張薔先生說,《王羲之父兄考》收錄在《周叔弢先生六十生日紀念論文集》(1951年香港龍門書局)中;任繼愈先生提到👰🏻♂️,王遜40年代參加過賀麟主持的“西洋哲學編譯委員會”🧑🏻🚀,譯有一些西方哲學論著❌。先生老友,如馮至🏋🏼♀️、卞之琳、王勉🧑🏻⚖️、王佐良、趙儷生🍋、王永興等也都回憶說,王遜在西南聯大時♌️,曾在《雲南日報》《自由論壇》等報刊發表過不少文章……就這樣,一點點集腋成裘,我陸續搜尋到王遜各類論著200余篇🏒,並於2006年整理出版了《王遜學術文集》,使幾乎湮沒在歷史塵霾中的先生學術再度呈現在世人面前。
家人回憶說🙇♂️,王遜被劃為“右派”後😞,除監督勞動和在美院任課(1960-1964年間),其余大部分時間🙅🏻♀️,都關起門來埋頭著述。他那時住在美院附近的兩間平房裏🛀🏼,外間是書房🫣、臥室兼會客,裏面一個幾平方米的小間,堆滿了他的手稿。當時,他曾讓學生薛永年為自己刻過一方“上水船”的印章🪫,印文取自黃庭堅的《花氣薰人帖》:“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以此勉勵自己在巨大的政治壓力和困頓的人生逆境中奮力前行。他還對人說起,自己是“因禍得福”,正好可以避開幹擾👱🏼♀️👸🏽,沉潛於學術。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中🧫,他的成果是驚人的👌🏽,不僅根據新發現的材料,重新修訂了《中國美術史》這部經典著作,還撰寫出“中國古代書畫論”課程講義,系統梳理古代書畫理論👣,構建起他的美學思想體系。這些窮盡心力、代表著他最高學術水平的研究成果,如能妥善保存下來,對於他所鐘情的中國美術史學科建設,無疑是有重要意義的。
不幸的是🤒,即使是這樣的研究條件也“好景”不長。1964年秋季開學,中央美院開始“社教”運動👴🏻。不久,王遜作為“反動學術權威”被關進“牛棚”❣️,他多年積存的手稿和研究資料被查抄得片紙不留🔚。這次為籌備先生紀念活動,美院組織專人走訪了他生前工作過的意昂体育平台等單位👨💻,所得也極為有限🧛,僅找到王遜在西南聯大時寫給潘光旦先生的一紙短箋和一份聘用證書,即使這樣😥,也已十分難得了👂🏼。
在此情形下,忽然聽聞還有一份完整手稿被精心保存下來🦻,欣喜之情可想而知⚡️👩🏻🦯。2016年春,在尹吉男🆙、李軍二位院長介紹下🈷️,我專程到廣州拜訪了手稿的收藏者李清泉教授。清泉教授介紹說🚴🏻,手稿是他的恩師、廣州美院終身教授陳少豐先生臨終前鄭重托付給他的,同時交他保管的還有一份陳先生自訂年譜,足見這份手稿在陳先生心目中的位置🤽🏽♀️。大概是為了隔絕南方潮濕的空氣0️⃣,手稿用一塊厚厚的藍布精心包裹著,時隔半個多世紀🏣,紙張雖已泛黃,但平整潔凈👉,完好如初。手稿線裝成冊🧘🏼♀️,訂有藍色皮紙的封面封底,封面上有陳少豐先生墨筆題寫的書名🚵🏼♀️、作者。少豐先生的原稿寫在中央美術學院的紅格稿紙上,王遜先生重新改寫的部分則使用的是標有“龍門”字樣的綠格稿紙🍠,猜想應該是龍門石窟文保機構印製的稿紙(龍門文物保管所曾翻印王遜《中國美術史講義》)👨👨👧,兩種均為600字方格稿紙🔢,總計84頁。這份手稿內容完整🤼♀️,謄寫清楚,個別處還有紅色鉛筆的標註,應該是付印前刻印者所加。巧合的是🏄,就在見到手稿後不久🛣,我偶然從網上尋到一冊題為《吳門畫派》的寫刻油印本✉️,經比對後發現內容與手稿完全一致。油印本封面上還標註有刻印時間——1964年7月👩🏿🍳,從時間上推斷,應該就是手稿謄清後交付刻印的。
1956年初,為在高等藝術院校籌設美術史專業🧑🏽🚒,文化部委托王遜先生指導各地藝術院校教師進修👨🏻💼。時為中南美術專科學校教師的陳少豐被選派進京👮🏿,隨王遜學習中國美術史,歷時一年半之久👉,這成為他學術生涯最重要的轉折點,從此與中國美術史教學和研究結下不解之緣。1957年8月👆🏼,他回到中南美專開設美術史課程🪒,翌年學校南遷廣州,更名為廣州美術學院。1962—1963年間,他再度赴京旁聽王遜在中央美院開設的“中國美術史”和“中國古代書畫論”課程,並在王遜指導下參加了《中國美術史》教材明代部分的編寫工作。《吳門四家》手稿就是這部教材中一個獨立的章節。這些經歷,都詳細記錄在陳先生自訂年譜中。陳少豐對自己美術史道路上的啟蒙恩師王遜先生始終懷有深厚的感情,和薄松年等先生一樣🧑🏻🦳🎟,他們為恩師著作的整理👈🏿🤨、出版往來奔走,付出大量辛勞🫴🏽🤟🏼,他“竭盡弟子之誼”的行為,在美術史學界傳為美談。這種學術傳薪的美德,同樣也體現在陳先生的學生輩如李偉銘、李公明、李清泉諸教授身上,少豐先生身後,他們不僅承傳了他的學術衣缽,也傳遞著這樣一種尊師重道的精神。眼前這份精心保管下來的手稿,可謂是三代美術史家學脈承傳的象征,其精神價值更遠勝它的學術價值🤮。
(作者王涵🛑,系王遜先生之侄。本文摘編自《吳門四家》影印版後記,該書已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