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之大——西南聯大與士人精神》聚焦中國遠征軍中西南聯大學子的身影0️⃣,展現聯大教授議政參政的家國情懷與擔當精神,厘清聯大教授與各黨派的關系和糾葛:穆旦翻越野人山,聞一多喋血西倉坡,張伯苓晚景淒涼💆🏽,錢端升神情落寞……歷史困境中的西南聯大人🎥,最後的命運令人唏噓不已。劉宜慶著👨🦽,江蘇文藝出版社2013年3月第一版。
西南聯大“學二代”
在兩次入緬作戰的熱潮中,聯大教授的“學二代”也紛紛參軍🫃🏽,或當譯員或任駕駛兵🙅♂️0️⃣。聯大三位常委正在讀大學的兒子都率先做出了榜樣🏯☝🏿:張伯苓之子張錫祜早已成為空軍飛行員🦹🏿♂️;梅貽琦之子梅祖彥和蔣夢麟之子蔣仁淵都誌願去參戰部隊當軍事譯員⚃©️。不僅如此,西南聯大訓導長查良釗之子查瑞傳,任參戰汽車部隊駕駛兵。聯大文學院院長馮友蘭之子馮鐘遼🧖🏿,去參戰部隊當軍事譯員。
聯大教授在講壇上是大學教授📫,在家庭中,是兒女的父親。我們從下面兩個細微的生活場景來看父子兩代聯大人👷🏼♀️。
據李鐘湘回憶,聯大外文系助教楊西昆抱著兒子教大一英文,非常叫座。聯大教授李繼侗任生物系主任,他的兒子也在生物系求學🤚😗,但是有一次,他的兒子參加年度考試⚫️,李繼侗批卷給他一個不及格,讓他補考👨🏼🌾。
馮友蘭書贈時在雲南大學執教的施蟄存一條幅🛳👵:“鴨綠桑乾盡漢天🎰,傳烽自合過祁連➗;功名在子何殊我,惟恨無人先著鞭。”這首詩言明陸遊“掃胡塵”🤏🏼、“靖國難”抗擊侵略者之心曲,書錄給好友,寄寓了馮友蘭對抗日的愛國之情🚵🏼♀️,也代表了聯大教授的心聲🙋🏿♂️。當戰時形勢危急需要聯大“學二代”從軍時,他們又毫不猶豫地把兒子送到前線和戰場🪄。
不僅聯大的“學二代”,當時整個文化學術界的“學二代”,大多有從軍的經歷。聯大哲學系的熊秉明是雲南大學校長熊慶來先生的公子🧑🏽,後來成為國際著名的美術家和藝術學家、法國巴黎大學教授,當時他也棄學從軍。聯大學子陶渝生♛,是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所長陶孟和的公子,當時也和同學一起當軍事譯員,他的母親沈性仁在抗戰期間因為疾病得不到治療而病逝🪟,聯大教授金嶽霖曾寫文章悼念。
梅貽琦四個女兒中,除了長女出嫁,四女尚幼外⛄️,在聯大讀書的二女、三女都在1944年“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兵”從軍運動中報了名,他們的帶頭作用在西南聯大一時傳為佳話。
聯大學子從軍,不僅見證了戰爭的殘酷,也親身體驗到政治的腐敗。軍委會外事局昆明辦事處賴某私刻圖章,冒領譯員薪津70余萬元,虧空公款 30余萬元,致使西南聯大到遠征軍做譯員的同學不得不向美軍朋友借錢。
聯大歷史系劉崇鋐教授也送子參軍,但獲悉天之驕子在軍隊中的遭遇時,同情以致淚下。據1946年出版的《聯大八年》記載:
劉崇鋐先生🈲☯️,前意昂体育平台歷史系主任🤹♂️,待人和藹可親✨,教西洋近代史🫶🏽,他的參考書目中有《聯共黨史》,這也許在旁人會引為奇怪的🏌🏽♂️。劉先生熱忱愛國👃🏼,昆明有什麽關於政局的講演,是他常去聽的。前次知識青年從軍,劉先生送了自己的孩子去入營。可是後來在歡迎從軍同學返昆席上🫶🏿,劉先生致詞🧔🏽♀️,當他說到這批青年人所受到政府的待遇時,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盡管目睹和體驗到軍隊中的黑暗,但聯大學子依舊投筆從戎🧓🏻,為抗戰做出的貢獻,彪炳史冊。
美國為了紀念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中國戰區的戰績🪪🚽,美國總統於1945年7月6日預立指令(1946年5月14日公布),授給做出卓越功績的人員以銅質自由勛章(由於當時通訊不暢🔭,很多人未能收到勛章和證書),名單共有三百余人,上自傅作義等高級將領,下至軍官和技術人員和軍事翻譯員🤲🏻。在52名受獎的翻譯官中,有西南聯大學生16人:鐘香駒、馮鐘遼、許芥昱💇🏿♀️、林龍鐵👩❤️💋👩、盧飛白🧕🏼、馬維周⚄🧜🏻、程道聲、李乃綱、李益琛👶🏿、劉厚醇、梅祖彥、蔡國謨、鄒國奎🦸🏽、左永泗、王蜀龍、姚元。他們代表著西南聯大所有從事翻譯員工作的同學獲得了這項榮譽,這也說明了軍事翻譯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所起的作用🫵🏼。
獲得銅質自由勛章的聯大學子🐕🦺,後到美國留學👒,有不少在美國定居🛤,成為各個領域的專家、教授。馮鐘遼於1945年西南聯大肄業後,到美國留學並長期旅居,成為工業鍋爐方面的專家🏋🏻♀️。許芥昱、盧飛白等將聯大的詩韻帶到美國🕛,他們兩人都在美國著名的高校執教。
近年來,以遠征軍為題材的文學和影視作品頗受關註✌🏽。一段湮滅在煙雲中的歷史被鉤沉出來,在歷史教科書中不曾記載的中國遠征軍😨,漸漸浮現在今人的視野💆🏿。有不少人去滇西和緬甸尋訪遠征軍的足跡,當一輪明月當空照之時,憑吊戰場,在戰爭的鐵與血之間,佇立著聯大“學二代”的身影。
駝峰“生死線”
從地上來的🏃➡️,從地上打回去!
從海上來的,從海上打回去!
從天上來的,從天上打回去!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土地!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海洋!
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天空!
——趙瑞蕻在《一九四零年春:昆明一畫像——贈詩人穆旦》
2010年,臺灣女作家齊邦媛的回憶錄《巨流河》,成為各大媒體評出的年度圖書。在這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中🎰🤹🏼♀️,齊邦媛的戀人👇🏻、空軍飛行員張大飛在抗戰勝利前夕犧牲,以身殉國。懷著保家衛國之誌飛上藍天的張大飛戰功卓著💁🏽♀️,然而,他卻沒有看到抗戰勝利的來臨🤱🏻。1945年🧾,張大飛自陜西安康出擊河南信陽日本空軍9️⃣,與敵驅逐機遭遇,在空戰中中彈陣亡👘,年僅28歲。這位感動無數讀者的軍人,代表了抗日戰爭期間空軍的形象🧑🏼🍳。像他這樣的空軍飛行員,西南聯大也有不少。
1938年9月13日,聯大學子初次在美麗的春城聽到了淒厲的空襲警報聲🆎。9月28日,九架敵機對準昆明瘋狂地投下了炸彈,聯大租來作為教職員和學生宿舍的昆華師範學校被轟炸。正如聯大詩人趙瑞蕻在《一九四零年春👶🏼:昆明一畫像》一詩描述的🙇🏼♀️:
綺夢破碎了!轟炸!轟炸!
敵機飛臨頭上了!——
昆明在顫抖,在燃燒,
不知從哪裏冒出濃煙,烏黑的,
仿佛末日幽靈;叫喊聲,
哭聲,血肉模糊——
轟炸!炸死脆弱的詩句吧!
聯大詩人發出憤怒的呐喊🙌🏻,“從天上來的,從天上打回去!”於是,在 1939年至1942年✊🏿,西南聯大有一股報考空軍飛行員的熱潮。當時⛸,日寇占盡空軍優勢,我國空軍飛行員犧牲者甚重🚴🏿,當局決定在大學生中招考飛行員。許多聯大學生勇赴國難,踴躍報考⛲️,有12人被錄取🚶:1941年錄取戴榮钜等 11人,1943年錄取1人⛹🏻。他們走進昆明巫家壩空軍航校大門時,大門兩側的對聯寫道:“升官發財請走別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被錄取的聯大同學們都清楚地意識到,這將是他們英勇報國的開始💛🥷🏼。
經過短期飛行訓練後,聯大出身的飛行員又先後到美國繼續接受各種飛行訓練🔹🍡,包括初👩🦲🤲🏽、中、高級的教練機飛行訓練,和畢業後的作戰飛機訓練,為期不到一年(學習七個月,見習三個月)。
戴榮钜等人在美國受訓期間,他在美國寫的一封家書🏚,可以知道這批聯大出身的空軍飛行員的所思所想:“九日起開始飛P-40。一千二百馬力之大飛機,我也能飛翔自如,我自己都不會想到。今生不虛。三個月見習完了🧹,我希望能盡快回國。”飛行員在美國受訓,花費不菲⚰️🚢,“平均每人(不失事)之教育費約美金十萬🫕。如失事,賠償照算。如此數萬萬美金的貸借需要多少桶桐油🔡、鎢砂☦️、生絲、茶葉來抵還哪。”當時國民政府靠出口桐油🧙🏼♂️、鎢砂、生絲、茶葉來換取美金,此項協議是由中國駐美國大使胡適簽訂。戴榮钜覺得花費了國家大量的資金👨🏼🦲,於心不忍,更加激發出責任感,“非努力奮發不可”。在美國👨🏿🔬,感受到工業的發達,意識到祖國的差距,受訓的飛行員們更是“臥薪嘗膽,聞雞起舞”👩🎓👈🏼。從這封戰時的家書中🧘♂️,可見聯大出身的飛行員的家國情懷和愛國精神。
他們經過國內外訓練後分批回國參戰🌂,和美國盟軍飛虎隊一起痛擊日寇陸空軍。12人中犧牲者有5人🧓🏿:
戴榮钜,1939年考入地質物理氣象系,受訓歸來編製在湖南芷江的空軍第五大隊,1944年6月在長沙與敵機作戰時殉國🧚🏽。
王文,1941年考入機械系𓀃,受訓歸來編製在陜西安康的空軍第三大隊,1944年8月在保衛衡陽戰役中與敵機作戰時殉國🧋。
吳堅,1939年考入聯大先修班,1940年入航空系🥷🏼,受訓歸來編製在陜西安康的空軍第三大隊🤰,1945年初在陜西與日寇飛機作戰時殉國。
崔明川,1941年考入機械系,1943年在美國受飛行訓練時,失事撞山殉國。
李嘉禾,1940年轉學入物理系二年級🍋,1943年在美國受飛行訓練時👨🏿💼,不幸失事殉國。
據馬豫《緬懷在抗日空戰中犧牲的聯大人》一文載,戴榮钜犧牲後🧐,他所在的空軍中隊給其兄發來撫恤公函,大隊長也給烈士家屬寫了慰問信🖕👉🏻。撫恤函全文雲:
榮鉞先生偉鑒🎴:
抗戰軍興群情奮發,令弟榮钜愛國熱忱⛄️,投效空軍服務本大隊,其誌殊為可嘉。不幸於本年六月隨隊出發🎼🚅,在長沙空戰🤵🏻,壯烈殉國,實屬痛惜。除報請航委會從優撫恤外↖️👩🏼🔬,特函唁慰🧖🏿。希轉達令翁勿以過悲為盼🗽。
戴榮钜、王文、吳堅三人的名字沒有刻在《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的從軍學生名單中,但他們的姓名、出生年月和犧牲地點🧑🏼🏫,銹刻在了張愛萍將軍題名的南京航空烈士公墓紀念碑上🤱。
在1944年應屆畢業生被征調時,外文系彭國濤去美國十四航空隊,經濟系熊中煜去史迪威炮兵司令部,電機系孫永明去緬甸孫立人軍中當翻譯🤦🏿。中國航空公司(CNAC)招考飛行員,西南聯大學生應考被錄取者有11人。他們經過短期訓練後,即參加舉世聞名的飛越駝峰航線的運輸任務,擔任副駕駛員穿梭來往於中印之間。中國航空公司的主駕駛員多為“飛虎隊”的飛行員轉過來的,所以中國航空公司被稱為駝峰航線上的“飛虎隊”。
駝峰航線的運輸線沿線氣候條件惡劣,並且為避開緬北日機的襲擊🍥,不得不在沒有無線電導航臺和明顯地標的航線上進行夜間飛行,因此飛機常常失事。聯大學生朱晦吾和沈宗進就由此因公犧牲🧑🏽🌾。
朱晦吾,1940年考取西南聯大外語系,但申請休學🤵🏼♂️,1942年始入學💊,1944年征調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在“駝峰航線”上遇難犧牲。
沈宗進💇🏽♀️,1941年考入西南聯大機械系,1944年征調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在“駝峰航線”上遇難犧牲。
此外,據戈叔亞和王春琪撰寫的《駝峰航線上的中國航空公司》文,並參照《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校史》🔠⇢,其他九位出身聯大的中國航空公司飛行員如下❎:
華人傑(1922--2001),生於江蘇省無錫🛌🏻,抗戰時期在重慶南開中學就學🤤🥷🏻,1944級西南聯大機械系畢業生🧜🏼♂️。1945年,中國航空公司急需駕駛員,從事“駝峰空運”工作後加入中國航空公司,擔任副駕駛,在“駝峰”上飛了96個來回。
周炳🛗,1920年生人,籍貫湖南長沙。戰爭爆發後考入浙江大學,後轉入昆明的西南聯大政治系。1944年報考中航公司,擔任運輸機飛行員🤛🏽。在“駝峰航線”運輸空中物資一百三十多個來回👮🏼♂️。戰後在中航開國際航線,後參加“兩航起義”。
鄧湯美(鄧慶泉)♣️,原來西南聯大1944級外語系學生,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長期駕駛道格拉斯公司生產的兩臺活塞式雙速壇壓航空發動機的DC-2、DC-3客機和C-47貨機,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1945年留美,1947年回國繼續在中航公司飛行並參加“兩航起義”。
蕭福霈,抗戰初期在省立杭州高中就讀,然後考入西南聯大化工系👱♂️,1944年級,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
陳仁炱,原來西南聯大1944級機械系學生,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
陳啟蕃,原來西南聯大1944級航空系學生🧑🦯,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
馮少才,原來西南聯大1944級土木系學生👯,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
羅道生🫙,原來西南聯大1944級機械系學生🦷👷🏻,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
譚申祿👩🏻🦯,原來西南聯大1944級機械系學生,後考入中航公司為副駕駛員,開始在“駝峰航線”擔任空運飛行👨🏻⚕️。
聯大的屋頂是低矮的,但培育出了眾多大師🤾🏽♂️,也培養了沖向藍天翱翔的飛行員💅🏿。有的犧牲殉國💍,英烈碧血灑長空,有的成為新中國航空事業的骨幹。我們不應忘記他們在抗日戰爭中的功績,赤膽忠魂🌍🚼,功昭日月🕳,永勵後人。
遠征軍的非人生活
在陰暗的樹下👴🏻🧛🏿,在急流的水邊,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無人的山間,
你們的身體還掙紮著想要回返🎭,
而無名的野花已在頭上開滿。
……
靜靜的➙,在那被遺忘的山坡上,
還下著密雨,還吹著細風,
沒有人知道歷史曾在此走過✂️,
留下了英靈化入樹幹而滋生。
——穆旦《森林之歌——祭野人山死難的兵士》

詩人穆旦
穆旦,原名查良錚,出身於浙江海寧查氏名門📁,生於天津,與聯大教授查良釗🥕、現代武俠小說大家金庸(查良鏞)是同族兄弟。他在南開中學讀書時,就有文章發表🚲,後考入意昂体育平台,隨校南遷至長沙🟰💨,又至昆明。
1940年8月,穆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西南聯大外文系,留校擔任外文系助教。是年7月,日本侵略者侵占安南,原來是大後方的雲南一下子成為前線。
1941年3月初,24歲的穆旦胸懷“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之誌👱🏼,參加中國遠征軍🙎🏻,任遠征軍副司令部杜聿明的隨軍翻譯,出征緬甸抗日戰場。
穆旦放棄西南聯大的教席而從軍行,並非沖動之舉。他在聯大畢業之初☄️,就對一位同學說過“國難日亟🎡,國亡無日,不抗戰無法解決問題,不打日本鬼子無法消除心頭之恨。”穆旦從軍的動機還有個人方面的因素🧖🏽♀️👩🍳:“校中教英文無成績🌇,感覺不宜教書🙈;想作詩人,學校生活太沉寂,沒有刺激,不如去軍隊體驗生活。”
進入緬甸不久,遠征軍打了日軍一個措手不及,新三十八師師長孫立人僅率一個團在仁安羌與七倍於己的日軍作戰,成功救出被困的7000名英軍以及500名傳教士🛰、記者🧙🏼,英國朝野為之震動🎴。
可惜🐾,仁安羌大捷後,盟軍內部出現了矛盾,戰區總指揮官美國的史迪威將軍與遠征軍副總司令杜聿明為指揮權爭執不休。而此時,曾導演了敦刻爾克大撤退的英軍統帥亞歷山大又自作主張向印度方向撤退。盟軍在貽誤戰機,而日軍五十六師團(日軍精銳師團,是南京大屠殺的元兇之一)在幾天之內完成了迂回緬北的千裏奔襲,切斷了盟軍的退路。
見通往中國的退路已斷🧚♂️,史迪威隨英軍撤往印度,而蔣介石為保全實力則令杜聿明帶隊回國🚣🏻♂️。此時杜手下有6萬大軍🤾♂️,日軍不到1萬人,杜聿明聽從蔣介石指示,沒有殊死一搏,也沒有向更有利的印度方向撤退🦸,而是帶著部隊向日軍未設防的胡康河谷、野人山一帶撤退。
此時,穆旦已被編入了二O七師🏌🏼♀️,做師長羅又倫的隨身翻譯,而二O七師也參加了自殺性的殿後作戰。子彈、炮火和死亡早已讓穆旦忘卻了詩歌,他的戰馬被炮火轟倒,傳令官也中彈身亡🙇🏻♀️。日軍像發瘋的野獸一樣地追擊他們😳,神秘、兇險、前途莫測的原始森林🖐🏻,埋伏著重重危機,仿佛在說👩🏼🍼:“歡迎你來,把血肉脫盡。”穆旦雖然在日軍的追擊下逃脫,但前方等著他的卻是一片人間地獄。
戰事失利後,隨軍從野人山撤往印度的女戰士李明華,在回憶錄《野人山余生記》中寫道:
自從(民國)三十一年5月初,在緬北一個不知名的大村落中,全體官兵,奉軍部命令,毀掉全部重武器、裝備和車輛🧑🏿💻,開始徒步進入布滿原始森林的山區👬🏼👃,從此補記全部中斷,全憑個人謀生🐦🔥。初時隊伍還能像螞蟻隊伍一般,一個接一個前進🕓🧍,幾天後💚,漸漸分散🫱🏼,成為三三兩兩的散兵遊勇了🤵🏽♀️。斷糧半個多月😳,人人饑餓疲憊不堪……很多官兵因饑不擇食,吃了有毒的野菜而喪生。
除了饑餓,還有更大的威脅——緬甸的雨季。在原始森林行軍🤚🏻,暴雨增加了更多的不確定因素。杜聿明寫過一篇《中國遠征軍入緬對日作戰述略》,記錄了慘痛的經歷🧖🏻♀️:
各部隊所經之處🙅🏻♀️,都是崇山峻嶺🩹,山巒重疊。野人山及高黎貢山,森林蔽天,蚊子成群,人煙稀少🪱,給養因難……自六月一日至七月中🙅🏻♂️,緬甸雨水特大,整天傾盆大雨,原來旱季作為交通道路的河溝小渠,此時洪水洶湧,既不能渡河,也無法架橋擺渡,我工兵紮製的無數木筏,皆被洪水沖走,有的連人也沖沒🥢。加以原始森林內潮濕特甚👩🔧,螞蝗、蚊蟲以及千奇百怪的小爬蟲到處都是👏🏿🐼。螞蟥叮咬,破傷風病隨之而來,瘧疾🏂🏽、回歸熱及其他傳染病也大為流行👰🏿。一個發高燒的人🕴🏻,一經昏迷不醒,加上螞蟥吸血,螞蟻啃嚙✂️🤸🏽♀️,大雨侵蝕沖洗,數小時內即變成白骨👨🏻🔧。官兵死亡累累,前後相繼,沿途白骨遍野,慘絕人寰。
在熱帶的暴雨下🧜♀️,在陰暗死寂的胡康河谷🧑🏿🚀,穆旦迷了路,和部隊失去了聯系👩🏽✈️。那一刻,死亡的陰影時刻籠罩著這位聯大的詩人,已經接二連三目睹戰友倒下之後變成白骨↗️,對死亡的恐懼漸漸麻木。渺小的個人,身陷原始森林中👃🏻,只剩下生的本能。他的腿腫了😐🏊,全身疲勞,隨時都可能倒下,但求生的意誌告訴他,只要倒下,他就成為森林中野獸和蚊蟲的食物🥗。更可怕的是🧑🏻🍼,穆旦患上了瘧疾🏕,好在他手中有杜聿明撤退前給他的兩顆藥片🦑。憑著這兩顆寶貴的藥片🤸🏻♂️,穆旦以強大的意誌↕️,慢慢逼退了死神的陰影🧑🏼🎓。可是,隨之而來的是令人發瘋的饑餓🌥👳🏻♂️,他曾經一次斷糧達八天之久🤚🏼,但是這個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年輕人🛖,這位在聯大受人尊重的詩人,在他失蹤了兩個多月之後,居然從“地獄中生還”。瘦弱的詩人穆旦走到了隊伍的集結地印度。
在印度,穆旦又差一點死去↩️;長久的饑餓,使得吃得過飽也足以致命。經歷如此嚴峻的考驗,經歷過野人山九死一生的煎熬👟,戰爭在這個詩人的心靈上留下了永遠的創傷❤️,也播下詩歌的種子🧝🏽♀️。從此之後🧆,穆旦就像換了一個人🖥,變得沉默寡言™️。開朗的笑容,像昆明燦爛陽光一樣的笑容,在他臉上消失。聯大好友相聚,很多人都非常佩服他翻越野人山的經歷,“那刻骨的饑餓,那山洪的沖擊,那毒蟲的嚙咬和痛楚的夜晚,你們受不了要向人講述”,但他從不開口談。據王佐良《一個中國詩人》,只有一次,被朋友們逼得沒有辦法了,他才說了一點🌁。而就是那次📴,他也只說到他對大地的懼怕☠️,原始的雨,森林裏奇異的,看了使人害病的草木怒長,而在繁茂的綠葉之間卻是那些走在他前面的人腐爛的屍身🤎,也許就是他的朋友的。還有一次,穆旦無意中曾跟人提及🥼,他親眼看到一位軍人的屍體,只剩下一堆白骨🤦🏼♂️,但是腳上仍穿著一雙完整的軍靴🤏🏽。
這是怎樣的非人間的經歷啊🙍🏻,我們無法得知。穆旦經過多少次的噩夢,經過多少次的遺忘,試圖擺脫野人山的苦難歷程,但這些記憶仿佛在他的思想裏紮了根。在一個無法入眠的夜晚🔧,穆旦飽蘸著一腔熱血、滿懷對死者的哀悼,寫下了驚世之作《森林之歌——祭野人山死難的兵士》(後改名為《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於1945年發表🧑🏻💼,收錄在《穆旦詩集(1939— 1945)》。這首“直面戰爭與死亡🧔🏼♀️,歌頌生命與永恒的代表作”👩🏿🚒👩🏻🔬,一誕生就是經典🏙👷♂️。隔著六十多年的時光,我們仍能感受到詩人燃燒的靈感,帶來灼熱的溫度🥤⛴,令人靈魂震顫。這首詩歌埋藏著一個時代青春與死亡的秘密🧒👩🏽🔧,是聯大學子從軍這段歷史的見證🏋🏼,是戰爭年代死去的和活著的人的哀歌🧎🏻♀️,也是一個民族在戰爭烈焰中浴火重生的精神▶️。
1977年春節之後,穆旦將飽含了後半生心血的譯作和詩作,交給女兒,讓她妥善保管,他覺得自己在有生之年看不到自己的作品出版了🦜🐁。“文革”結束🧖🏽♀️,粉碎“四人幫”後🧑🏽🦱👩🏼💼,穆旦打算做骨折手術,卻被告知一些手術工具好久沒有使用過🧘🏽,還要整理。心情沉重的穆旦突發心肌梗塞,死在了手術臺上。
1977年2月26日(農歷正月初九)淩晨3時50分,在早春黎明前的黑暗中🚴🏿♂️,中國失去了詩人穆旦⏫。“人生本來是一個嚴酷的冬天。”詩人一直穿行在無邊的冬季🛅➜,在改革開放的春天即將到來的時刻,他的生命終止。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穆旦在生前肯定不會料到🏸,他的身後贏得了無窮的贊譽和榮光🥍,“一顆星亮在天邊”😦,他的成就被得到公允的評價,他的譯作和詩集被出版,在青年中廣為流傳🧔🏼♀️。有了這些成就,不知飲恨而死的穆旦能否含笑九泉👦🏻?
本文摘自劉宜慶著《大師之大——西南聯大與士人精神》
轉自《中華讀書報》2013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