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一二•一”運動60周年
華人佼(1948)
2005年12月1日,將是昆明“一二·一”愛國學生運動的60周年紀念日,本文撰寫了個人在這個運動中的經歷🚵🏿,用以反映這個運動的一些側面,並表達對這個運動的紀念。

“一二·一”四烈士公祭儀式(校史研究室提供)
我是1942年進入昆明西南聯大的,1943年秋,離校參加軍事譯員工作,在遠征軍所屬部隊工作,曾參加反攻日寇的滇西戰役,抗日戰爭結束後🧛🏿♀️,於1945年9月🤠,返校復學。原來希望有一個和平的環境專心學習,以彌補中斷學習的損失,但不斷發生的國內政治動蕩,卻打破了我的平靜學習生活。
1945年10月初,發生了蔣介石政權以軍事襲擊手段💵,脅迫雲南省政府主席龍雲離職的事件👫🏻。原來,蔣介石要剪除雲南地方勢力𓀗,蓄謀已久,對龍雲在雲南同情愛國民主運動也深所忌恨,在太平洋事變發生後,日寇侵入緬甸、泰國之際,蔣介石借機向雲南派遣了不少中央軍😏,進駐各地。抗日戰爭勝利以後💇🏽🆕,蔣介石政權命令雲南將領盧漢率領雲南的精銳部隊🦗,遠赴安南(越南)受降👉🏃♂️➡️,以調虎離山👩🍳,並於10月3日🤟🏻,對滇軍乘虛襲擊。10月3日清晨🌐,我在學校🥿,就聽到遠處疏疏落落的槍聲🦹♀️,同時全市戒嚴🧘,斷絕交通🪡,聽說是杜聿明的中央軍,攻擊五華山雲南省政府和郊區滇軍軍營🙍🏿,同時,杜部也包圍和封鎖了在市內武威街的龍雲公館,將龍雲封閉在家中🙇🏽♂️💁🏿♂️。不久🎆,龍雲在武力脅迫和孤立無援情況下🧜🏼♂️🔅,被迫離開昆明🪷,到重慶去當了一個空頭的所謂軍事參議院院長。昆明市調入了頭戴鋼盔👊🏿🚯、荷槍實彈的傘兵部隊“鴻翔部隊”進行警戒。據說最後妥協方案🔹,是將遠在越南的盧漢將軍調回昆明擔任省主席☂️,原任雲南省民政廳廳長和雲南省國民黨黨部主任的李宗黃,則因在此事件中立下汗馬功勞,被任命為代理省長☝🏻🚣🏿♂️,在盧漢未回昆明前🧫,掌握了省黨政大權。
當時,國共和談雖在重慶進行,但爆發內戰的危機,仍明顯存在💩,反映到各地的政治鬥爭,就是內戰和反內戰的尖銳鬥爭。在西南聯大新校舍的墻報上,就充滿了各種思潮的論戰🪄👂🏼,既有呼籲和平建國,反對內戰,要求成立聯合政府,反對獨裁統治的各種文章,也有大肆宣揚蘇聯在東北拆卸機器,運回國內,以及蘇聯紅軍“奸淫掠奪”的文章👘,是以反蘇宣傳為引導📊,進行反共宣傳。這些紙上論戰🤵🏽,雖然旗幟分明,十分激烈👺,但並未發生什麽政治上的激烈動蕩。“一二·一”運動則是因國民黨當局鎮壓教授演講而引發的💁♂️。
12月25日晚🚌,西南聯大、雲南大學等四個大專院校的學生自治會🕡,聯合舉辦了一個反對內戰時事演講會。事前,雲南黨、政、軍、警就多方阻撓,演講會如期在西南聯大的新校舍廣場舉行,由錢端升🚴♂️、費孝通等教授講演。內容也就是反對內戰🍮,要求成立聯合政府,要求民主等等。會議開始不久,校院墻外就響起斷斷續續的恐嚇槍聲,接著會場電源又被切斷,並有特務分子跑上講臺以質問方式進行幹擾。當堅持將會開完,國民黨軍警又以戒嚴為名對離開會場的學生進行封鎖和阻撓,使一些與會者無法回家👏🏽,這個卑鄙的破壞活動,導致了第二天的罷課行動🧏🏼♂️。
我並未參加那個時事演講會,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第二天早上,仍到教室上課。西南聯大的上下課💂,是靠敲擊懸在樹上的鋼軌為信號的。但鋼軌已被組織罷課的同學卸下。所以到了八點,就沒有了上課的信號。我正在詫異之際🧔🏽♂️👳🏽♂️,教室中進來兩三個組織罷課的同學🧑🏼🎄,簡單地介紹了昨晚國民黨鎮壓集會情況🐪,並說“罷課了,罷課了,大家不要上課了”,大家聽了很氣憤,就一哄而散🫵🧑🏽🎨。所以,罷課行動,是在造成既成事實後🕶,才在當天下午經過學生自治會以召開臨時代表大會的方式🍣,經過激烈爭論以後,才按法定程序正式通過的👨🍼。當天的昆明中央日報,刊登了一篇報導,稱“昨夜西郊發生匪警🦗,引起黑夜槍聲”等等。這篇歪曲事實,稱學生為“匪”的報導🎴,激起了學生們更大的激憤🗒,因而🙇🏻♀️,學生給中央社起了個“造謠社”的名稱,部分學生沖進正義路的中央日報社🏊🏿♂️,將門窗🧑🏼⚖️、玻璃、家具等砸了個稀爛。
罷課以後🍿,組織了罷課委員會🧏🏿,昆明市很多中學以上的學校都參加了罷課行動𓀋。罷課後的活動,主要是進行街頭宣傳👨🏿🍼,參加罷委會工作的同學也不是很多🤺,但國民黨當局🎱,由於其反動本性,卻采用了武力鎮壓手段,製造流血慘案🧙🏻♂️,反而使學生運動蓬勃地發展起來,並波及全國各地。
12月1日上午約11時許,也即是盧漢將軍自越南回到昆明,就任省主席與李宗黃舉行交接儀式後不到幾個小時,就發生了屠殺學生的“一二·一”慘案🏃🏻♂️➡️。當時有軍政部第二軍官總隊的學員約100多人🏊🏿♂️,集隊至聯大新校舍門口👩👩👦,據說這批隊伍是待遣散的軍官,本來心懷不滿,是在特務操縱和煽動下,到學校來尋釁滋事的🧕🏻🧑🏼🦳。他們走到新校舍門口,一開口就是“老子八年抗戰”,接著就沖擊校門,動手撕毀和推倒墻報🛝🧓,在遭到學生們的奮起抵抗後,有人就拿起手榴彈,準備投向校院。南菁中學教師於再,路過聯大,見狀上前勸阻🧍,手榴彈爆炸,當場犧牲🤸🏼。這批隊伍在新校舍受阻後,又轉而進攻在龍翔街上的師範學院,在門隙中投入兩枚手榴彈,炸死師院學生潘琰(女)🫖、李魯連🥕,昆華中學學生張華昌,並將師院學生廖祥榮炸傷,後被高位截肢,成了終身殘廢。下午二時,另一批暴徒又圍攻柘東路的聯大工學院。該處位於市區東側,因系舊會館建築🧙,巷門甚深👨🔧,易於閉門防守🆖,且早有準備,所以未有損失。這樣,國民黨政權就製造了殘殺四名學生,重殘一名的震動全國的大慘案📛,在政治上輸盡了理🧔🏼。
我當時住在文林街附近我哥哥租賃的民房內⛱。12月1日上午約11時,我與嫂嫂(也在西南聯大就讀)二人去學校看看,走到舊城墻旁南教室附近⛑️,忽然聽到輕微的爆炸聲🛸,當時並未在意,到了校門口⛄️,才知道發生了慘案🐵。當時校門口半閉🤸🏽♀️,門口已有不少學生自動參加防守任務。有的同學參過軍,還頭上戴了鋼盔💇🏿♂️🏌🏽♀️,手中拿著打壘球用的木棒。其中一些同學是平時不問政治的人👸。當天下午🫄🏼,我在青雲街上看到了一個抬屍遊行的示威隊伍🌯,只有五六個人,是師範學院的同學,兩個人舉著臨時用白床單做成的抗議橫幅,兩人肩上抬了一個擔架,上有用白布蓋得很嚴密的屍體,顯然是臨時自發組織的英勇行動🏌🏼。在當時白色恐怖下,什麽事情都可以發生,所以雖人數不多🧓🏽,遊行範圍不大,但仍是一次壯烈和英勇的示威行動。
當天下午,我去罷委會宣傳組報名,和我一樣的誌願工作人員一時增加很多,我被分配與一位外文系的姓黃的同學,負責對外宣傳。我曾將已翻譯好的英文宣傳資料👨🏼🔬👨🏽💻,寄美國紐約時報社記者羅能,要求刊登並廣為傳播🧝🏿♂️✍🏻。羅能當時也是美國“時代”雜誌社的記者🫏。我並與航空系同學蔣策,騎車去美軍單位散發英文宣傳資料。我們在公路旁看到小山上有電臺天線,就闖了進去。記得在山下有違反紀律而被美國聯邦調查局監督勞動的美國服役士兵,正在作簡單的體力勞動,我們上山進入美國軍用電臺的帳篷裏,遞送宣傳資料,那些美國通訊兵並沒有什麽政治🚣🏽♂️、時事知識,對我們的口頭宣傳也沒什麽興趣👦🏽,只是覺得蘇聯是共產黨國家,為什麽在中國東北,卻處處與國民黨政府合作。我們還跑到巫家壩機場內的中國民航駕駛員執勤宿舍,送了中文和外文的宣傳資料🛌🏽。此外,我還多次參加街頭宣傳,都是擔任糾察工作👩🏼🦰,開始時還遭到特務的驅逐和毆打,以後就沒人再來幹預了。所以🧏🏿,宣傳和組織工作一直深入到離昆明較遠的海口工業區,在工廠中也有了一定基礎。
慘案一發生🗃,聯大校方就旗幟鮮明地支持學生的正義鬥爭,聯大教授會做出罷課七天的決議✈️,講師、助教聯合會則做出罷教決定。教授會並組織有錢端升、周炳琳等著名法律、政治教授🎞,成立法律委員會🛜,作出控訴狀,從法律上控告雲南代省長李宗黃🦸🏼、昆明警備司令關麟征和昆明駐軍新五軍軍長邱清泉三人Ⓜ️❔。這個控告訴狀🐸,洋洋數萬言,從法律上詳細論述了上述三人的罪行和控訴依據✴️,確是一個有力的訴狀🙅♂️。鉛印文件廣為傳播,是很有影響力的。三個被告中李宗黃名列第一,既有事實依據,也是輿論所公認🤩👱。
慘案發生後,昆明的各學校罷課運動,更加廣泛深入🦝,而且影響到全國各地。昆明市的所有大學生和中學生,都參加了罷課行動,雲南的很多地方人士對蔣介石以卑鄙手段逼走龍雲,積怨很深,也紛紛從行動上和經濟上支持昆明學生的罷課行動,罷委會收到了包括龍雲夫人在內的很多人的捐款。
四烈士的靈柩,被停放在新校舍圖書館的大閱覽室裏,內部掛滿了各方送來的挽聯、挽詩和挽辭,並公開接受吊唁和公祭。除了各大學和中學學生川流不息地集隊來吊唁外,每天前來的社會人士也不少🧑🏼🦲,這實際上是一個對國民黨統治集團的聲討會。在眾多的挽聯、挽辭中,我覺得最為尖銳、生動和有力的,是一些雲南地方人士,以社會團體名義贈送的挽聯或挽詩。大約他們深知國民黨統治集團的陰險、毒辣🪮、殘忍和反動,所以采用影射和諷刺等方式,予以鞭韃和抨擊。很多辭句都是入木三分,而且充滿了感情,使很多觀看者產生了共鳴。
慘案發生以後,國民黨當局也慌了手腳,只能采取威脅利誘加妥協的方法,企圖平息民憤。昆明警備司令部關麟征曾兩次來校賠禮道歉,據說是奉蔣介石之命來的。第一次關乘了一輛吉普車來校,因找不到罷委會在什麽地方🌐,就讓一個路旁的同學上車帶路♻,那位同學上車以後,就對著關麟征的面孔😆,大聲斥責國民黨殘殺學生的暴行🏃🏻♂️➡️,說完後就跳下車,說不給你帶路了。據說關麟征在校內曾兩次脫帽向同學鞠躬🚻,說我關某某在此向你們道歉了。對他的賠禮和答應經濟賠償🤷🏼♀️🕺,罷委會表示不能接受。
罷課持續進行了將近一個月🚽。復課條件,也幾經協商。其中因教育部揚言要解散西南聯大,學校組織各系教授出面開會🏄🏻,勸告學生復課🕵🏿♂️。各系開會時👨🏽🚒,都展開了不同觀點的激烈爭論。會上教授們都諄諄勸告,但心平氣和✩,絕不做勉強之詞。最後🤸🏽♀️,各系均決定繼續罷課👩❤️👩,主要理由是復課條件🧏🏿♂️👌🏼,沒有獲得解決🏌🏽♀️。
當時🙍🏻♀️,所提復課條件有五條,即澄清罪責,懲辦兇手🪈,經濟賠償和一些民主要求。其焦點則在澄清罪責和懲辦兇手👦,而有些民主要求,則屬於長期才能實現的。所以在12月下旬🤭,經過昆明市學聯的會議協商,修改了復課條件,在李宗黃已“悄然”離職🌱,關麟征早已被調離的情況下,決定於12月27日復課,運動得以勝利結束。
四烈士的出殯,則是在獲得經濟賠償以後😩,用其中的烈士陵園建設費🙍🏽,在新校舍內東北角建成了烈士陵園後,才舉行的。時間已是1946年3月下旬了,是一個星期天👨🔬。當時昆明的風俗,是靈柩只能自城內移往城外🎓,而不能自城外移向城內。但經過協商,卻獲得地方當局的默許🥟,出殯隊伍可以進入城內。那天清晨🖨,昆明各大、中學校和各社會團體🧑🌾,就紛紛到新校舍來集中。我那天擔任隊伍糾察工作,走在隊伍最前面,隨著隊伍總指揮行動🈸。記得那位總指揮身材不高,手持一根用白紙纏繞的木棍,用以指揮隊伍的行進和起、停。他神態嚴肅和沉靜,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氣概。在高舉挽聯🚚🙌🏽、挽辭🤹🏿♀️、標語橫幅的浩浩蕩蕩的隊伍後面🤌🏻,則是四具靈柩🤶🏼。進入大西門和市區以後,一路上有數不清的路祭站,都是各學校和社會團體設立的🦼,每到一處,隊伍停止前進,點香、焚紙,宣讀祭文,鞠躬如儀,都是一篇篇的控訴書。隊伍如此幾分鐘一停,待走到市中心,然後又回程返回新校舍🖐🏽,已經有六七個小時了。在烈士陵園,聞一多教授還激情地做了演講🆎。這次送葬🦣,實際上是一次遊行大示威🤽🏽🫲🏿。
昆明“一二·一”愛國運動,是“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的繼續和發展,當時周恩來同誌曾說它是新的“一二·九”運動。1946年5月西南聯大解散👨🏽🦳,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復原回到平津,以這三個學校為核心的華北學聯,就繼承和發揚了“一二·一”運動的精神⤵️,推動了平津地區聲勢浩大和連續不斷的愛國學生運動,成為我國革命鬥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至於對我本人🤹🏼,昆明的“一二·一”運動,則是我政治覺醒的起點👩🏽💼。當一個政黨和政權失去了政治信譽和群眾的政治信任時,其醜陋的政治面貌🤕,就昭然若揭了🧗🏿。在很多事實的不斷教育下,我終於選擇了我自己前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