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清華

我所知道的申泮文院士

2024-03-15 | 龍飛 | 來源 《中華讀書報》2024年03月06日 |

上世紀90年代,我常到(南開大學)校內的東村看望遠親陳已同教授。我住在北村,與東村只隔著一條大中路,近在咫尺。我很願意同陳先生聊天,聊那些家族往事。

當時申泮文先生也住在東村。這位老先生十分平易近人,不記得怎麽就同他熟悉起來。我只知道他是理科的一位老教授,中科院院士。至於他是物理系還是化學系的,我都不清楚。

退休後,我開始撰寫《張伯苓與張彭春》。我並沒打算出書,只想在《天津日報》副刊上連載。說來慚愧,過去我對張伯苓、張彭春一無所知。1959年我已來到南開,直到80年代,從《南開意昂通訊》上偶然讀到幾篇回憶張校長的文章,頓時感覺眼前一亮,這是位多麽了不起的人物! 我被這個巨人所震撼,產生了一種創作沖動,當即采訪了張校長的在津親屬,以及幾位南開元老,寫成一篇兩萬字的文章,刊登在北京一家人物雜誌。據那位編輯說,像張伯苓這樣的人物可以寫成大傳。他的話讓我更加明白張伯苓的分量。我計劃退休後著手這一工作。

申泮文騎車去上課

在搜集資料過程中,我又意外發現了有關張彭春的材料,原來他也是位罕見的才子。於是決定將寫張校長改為寫張氏兩兄弟。在寫作過程中,若遇到問題,我便向幾位“老南開”請教。申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一次,我去申先生家,見到他的夫人。申夫人也非常和藹可親。她曾好奇地問我;“你是搞外文的,怎麽竟寫起張伯苓?”我說:“張伯苓精神感動了我!”她便笑了。申先生夫婦沒有任何架子,我在他們家並不感到拘束。申先生還送我一冊他編寫的有關南開學校的新書。

1996年,《張伯苓與張彭春》開始在《天津日報》連載。剛剛登了五六期,我就陸續接到讀者熱情洋溢的電話和來信,其中南開老意昂反應尤為強烈,有的甚至直接找到我家。那些老南開熱愛張校長,熱愛母校,愛得都有點瘋狂了。

廣大讀者希望能出版成書。有意昂為出書慷慨解囊,然而這只是杯水車薪。讓我沒有料到的是,申先生一句話就將這個難題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據陳已同先生告訴我:“申先生對張元龍(張伯苓的嫡孫)說:你與其資助以各種名目拍張伯苓戲的那些人,不如給龍飛出書!”

就這樣,我得到了一筆出版經費。我很感謝申泮文先生,也很感謝張元龍先生。

在我的懇請下,申先生欣然題寫了書名。他的題字為這本書增添了光彩。盡管十多年後該書又被另一出版社再版,但我還是更喜歡原來這個版本。因為新版封面申先生的墨寶已蕩然無存。

聽一位北村居民說:申先生患了癌症。我很為他擔憂。不過見他後來一直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9月是新生入學的日子,申先生往往會用自行車,放上自製的展牌,在大中路邊舉辦抗日戰爭圖片展,講述當年南開被日本侵略軍炸毀的歷史,這是南開園內的動人一景。也正因為如此,申先生成了全校的大名人。

自從申先生搬到校園深處新建的院士樓,我就再也沒有見到他。只記得他給我來過一個電話,好像是問與報社有關的事。

大約在2012年,我從南開電視上看到,申先生住進天津總醫院高幹病房療養。病房外有個大客廳,條件很好,不過申先生顯得比較瘦削。後來一位鄰居告訴我,申夫人已經去世。我聽了很感惋惜,也為申先生的孤單而不安。

那時候我對申先生的了解也就僅此而已。

前不久,我正寫南開大學化學系創始人邱宗嶽教授,他在南開校史上也是位奇特人物。192212月初,美國羅氏基金團(即洛克菲勒基金會)來南開大學參觀考察,並要求聽課。張校長把講公開課的任務交給了邱宗嶽。羅氏基金團聽了邱宗嶽用英文講授的定性分析,贊嘆不已。他們感到南開的教學質量不同尋常,在美國大學也很難聽到這麽高水平的課,於是決定捐款12.5萬元,為學校建一座科學館,並捐助科學館內的儀器設備。這件事立即轟動了全校:邱先生的一堂課換來一幢樓!

而更令大家沒有想到的是邱宗嶽不僅用高水平授課為學校贏得一座樓,並且他精通建築學。這座宏偉壯觀的科學館就是由邱宗嶽親手設計並督建完成的。

在搜集邱宗嶽資料時,我從校內各種出版物中竟然發現了一篇申泮文的自述。原來他是19465月在昆明被邱宗嶽聘為南開化學系教員的。讀了這篇長文,我對申泮文有了比較多的了解。

申泮文祖籍廣東省從化市,1916年出生於吉林省吉林市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父親為謀生攜全家到了天津,盼望兒子成為有學問的人,歷盡艱辛也要供他上學。申泮文13歲考入南開中學,中學畢業後考入南開大學化工系,他的成績在班上一直是第一名,獲得每年免交90元學宿費的獎學金,後又獲三六獎學金(為紀念南開中學建校三十周年和張校長六十華誕而設立的獎學金),這項獎學金每人每年300元。因此他能夠安心讀書。

但好景不長,申泮文大學只念了一年,就趕上了“七七事變”,一切獎學金全部宣告終結,他的求學生涯也只得暫告中斷。他一度投筆從戎,後輾轉來到長沙。由於局勢惡化,長沙臨時大學被迫西遷。申泮文隨三百多名師生組成的“湘黔滇旅行團”,行程3500裏,橫穿湘黔滇三省,歷盡艱辛,日夜兼程68天,終於到達昆明,梅貽琦校長親自來迎接。此時校名改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

申泮文進入西南聯大化學系。他和查良錚、周玨良等是同屆同學。他勤奮好學,是邱宗嶽教授的得意學生。1940年,他以優異成績畢業。此後四處漂泊,經歷了一段動蕩的生活。

抗戰勝利後,申泮文得知西南聯大意昂在昆明辦了一所中學,為弘揚江西籍愛國英雄文天祥的精神,校名定為昆明天祥中學(今昆明十一中學),由旅滇江西同鄉會資助。學校以“北大之民主,清華之務實,南開之緊張、活潑”作為辦學方針,並繼承西南聯大“愛國、民主、科學”精神。所以人們稱它為“小聯大”。西南聯大外文系1943屆意昂許淵沖已在那裏任教多年。申泮文回到昆明,到天祥中學當了化學教師。

1946年春,西南聯大的三校在做復校工作。邱宗嶽為了發展南開化學系,正在國內物色人才。西南聯大化學系那幾名優秀生,如王積濤、陳天池等已經出國留學,只有申泮文還在昆明。邱宗嶽早就看中這名學生,認為是可造之材。征得南開大學秘書長黃鈺生同意後(當時張校長長駐重慶南開中學,有關大學事宜由黃鈺生代理),邱宗嶽聘申泮文為南開化學系教員。當時學校交給申泮文的第一個仼務是,和同伴們將三校復員返校的公物押運回平津,時間花了將近一年。申泮文見證了西南聯大的組建與圓滿結束。

離開昆明時,申泮文同他的學生依依惜別,合影留念。這個“小聯大”果然名不虛傳,從該校師生中走出了朱光亞、申泮文等六位院士。

申泮文回到母校任教,他十分珍視這來之不易的機遇,全身心致力於無機化學的教學與研究。1953年,他由一名普通教員破格晉升為副教授,文革後第一批晉升為教授、博士生導師。1980年,他與高振衡、何炳林、陳茹玉、陳榮悌同時增選為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院士)。這一始料不及的榮譽,對申泮文起了很大的鼓勵與鞭策作用。他未曾出國留學,也沒有博士學位,然而絲毫不比海歸學者遜色。這應歸功於邱宗嶽,當年是他慧眼識珠,選擇了申泮文。從此,化學系成為全校大師雲集、院士最多的一個系。

申泮文長期在南開大學任教,但也有一段時間離開了南開,時間長達二十年。1959年,上級要求各高校派教師去援建山西大學,系裏最初指定的是無機化學教研室的王老師。而當時王老師患有糖尿病和冠心病,身體羸弱。作為無機教研室主任的申泮文自告奮勇,主動提出由他代替王老師去支援山西,獲得批準。於是申泮文舉家遷往太原,在一片空白的基礎上建成山西大學化學系。他把一生的壯年時光全都獻給了山西大學。

但是到了山西大學後一切並不順利。從1964年開始,申泮文就挨整。文革在山西大學是從批判申家村開始的。搞得他斯文掃地,受盡屈辱。

在山西期間,申泮文的家庭也遭遇了不幸。他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1969年年底,由於戰備疏散,申泮文的妻子帶著兩個最小的孩子,從太原被疏散到了郊區,住進一間多年不用的農房。因土炕煙道不通,當晚母子三人煤氣中毒。而年僅6歲的小兒子受害最大,不可逆的大腦受損,以致經常癲癇發作,影響了他的一生。申泮文夫婦輪番帶著孩子到處求醫,但一直沒能治愈。這也是全家人心中最大的痛。

到了“文革”後期,別人都無所事事時,申泮文主動尋找機會工作。因工業生產不足,農業化肥短缺,國家提倡用腐殖酸代替化肥。申泮文敏銳地抓住這一機遇,到山西各地考察腐殖酸資源的分布,繪製成《山西省風化煤腐殖酸資源分布圖》。同時,他獨自一人,克服困難,研究出一整套腐殖酸的提取、檢測方法。此外,他經常到圖書館查閱資料,將一些先進科學成果綜述後介紹到國內,發表在《國外科技動態》雜誌。正由於申泮文做出的貢獻,“文革”結束後,第一次晉升職稱時被評為教授。

197812月,時任南開大學校長的楊石先,經過種種努力,終於將已經62歲的申泮文調回南開。這是申泮文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點,開始了他事業上的黃金時代。他說:我已垂垂老矣!那風華正茂、奮發有為的年代已經一去不返,只有趁著夕陽尚美好,老牛自奮蹄了……”

申泮文回到無機化學研究室,重操舊業。無機教研室很快就獲得博士學位授權點。他編寫了我國化學界第一部中文教材,出版了我國第一部簡明化學教材,第一個在化學教學中引入計算機技術,主持完成我國第一部多媒體化學教科書軟件。經過三年的艱苦努力,電子教科書《化學元素周期系》於2000年底正式出版,並獲得2001年國家優秀教學成果一等獎,在全國高校推廣。

讀完申泮文的自述,我對他十分敬佩,也認為這是一位非常值得弘揚的人物。然而他已於20177月離開了我們。申泮文留下七十余卷、冊,累計三千余萬字的著作,成為我國最高產的化學家。由於長壽,他比化學系那幾位專家、院士做的工作要更多一些。

隨後,我和申泮文在校外的女兒通過電話,確認了一些歷史事實。她還提供了一些寶貴材料,例如她的最小弟弟患病的緣由,以及弟弟的醫藥費每年需要三四十萬元。父親在時,他的工資比較高,還沒有感到太困難,而如今這是一個相當沉重的負擔。對此,她感到很無奈。

我又從北村“聊天群”中化學系唐老師那裏知道了許多申先生的故事。他77歲那年罹患胃癌,切掉了五分之四的胃,可謂大難不死。上世紀90年代,計算機技術在我國尚未普及,那時候全校都沒有幾臺計算機。申泮文80歲開始學計算機,將計算機技術引入了教學,讓南開的化學改革走在了全國的前列。

年過九旬,申泮文依然堅持給本科生上課,令學生們深受感動。他說:“老教授、名教授給本科生上基礎課,這種情況在國際知名大學其實比較普遍,只是在國內越來越少,這是不正常的!

申泮文與時俱進,九十多歲在網上開通個人博客。談起自己的博客,申泮文很自豪:“全都是我一個字、一個字打的。我打字很快,然後貼上去就行了。”

有趣的是93歲的申泮文,一次在博客上和方舟子相遇,雙方展開了一次激烈論戰。方舟子毫不客氣地嘲笑道:這個老院士是不是老糊塗了?申泮文看到後,敲出一篇千字文,文中最後寫道:歡迎方舟子先生來南開大學訪問,看看我老不老,糊塗不糊塗? 您沒有聽說過,我來往還騎自行車,有上坡不下車,下坡不刹車之稱?

申泮文的心永遠保持年輕:93歲的年紀,39歲的心,難怪人們叫他老頭兒。

申泮文腳穿千層底布鞋,蹬著一輛老式自行車,像年輕人一樣在校園裏飛速穿行。“上坡不下車,下坡不捏閘”,他自己的總結,頗為自得。

一次發病,申泮文被送進重症監護室。過了一段時間,又回到了普通病房。他甚是得意:“很多人進了重症監護室就再也沒有出來,而我又出來了。”他就這樣豁達地活到了101歲。

一名意昂留言悼念:“二十多年前,我讀本科,每年9月新生入學時,都會看到一位儒雅的先生,推著自行車,馱著自製的展牌,在大中路邊宣傳南開抗日的光輝歲月,講述南開的美麗校園被日本侵略者炸毀的辛酸歷史。那段難忘的回憶賦予了南開人一份特殊的情懷。致敬申先生,您是南開精神的傳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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