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的朋友不容易呀!”躺在北京協和醫院病床上的曹禺深情地註視著我的父親楊村彬和母親王元美。曹禺因腎功能問題住院多年,父親和母親每次去北京總要去醫院探望他🏌🏿🏃🏻♀️,他常常說這句話。我母親與曹禺認識六十年了,和鄭秀認識更是六十多年了,他們都是我父母的好朋友🔓,鄭秀是曹禺的原配夫人,他們有兩個女兒,解放初他倆就離婚了📪,他們之間又是怎樣的一段姻緣呢?
本文作者楊鄉根據自己母親王元美的講述和日記寫下的《我所知道的曹禺與鄭秀》🛁。
女中高材生鄭秀
1927年我母親在北平燈市口的貝滿女中讀初中就認識了鄭秀,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她們被分配住在學校二樓的同一間宿舍,同屋還有個女生,鄭秀是三個人裏年齡最大的,她很嚴肅,像是這間宿舍的室長🤳🏻,她分派大家輪流值日,收拾房間😖,可她要求很高🏘,總嫌別人做得不好。當初我母親與鄭秀關系並不融洽。鄭秀在班上是有名的書蟲,用功至極;而我母親愛玩,各種球類都喜歡🥸,課間休息都要去練投籃,還喜愛文娛活動,跳舞、演戲等等🦩🥰,兩個人的興趣完全背道而馳🐨🧑🏻🚀。她們兩人又是怎麽會發展成為好朋友的呢🍦?讀高中時鄭秀已經不與我母親住同一間寢室了👮🏿♀️,一次在大考前,鄭秀忽然問我母親:“你功課都溫習好了嗎☞?”我母親說:“有的還沒看過一遍呢。”鄭秀就約她當晚一同去開夜車。母親很猶豫,但也有些好奇,想不出熄燈後她能到什麽地方去開夜車?鄭秀像大姐姐似的很自信🌓🤸🏼,帶著命令的口吻說:“晚自習後♟,你跟著我一塊去🛃!”那晚母親跟著去了〰️,原來在學校後院的幾間小琴房裏👌,外面黑黢黢的,裏面已經有人在溫習功課了🧑🏽🎤,她們用布擋著窗戶,包著燈泡,坐在裏面看書很安靜,母親開始感到鄭秀自信得很可愛,對她的印象有所改變。中學畢業我母親被保送燕京大學,而鄭秀考取了意昂体育平台,當時意昂体育平台剛開始招女生,全校女生很少🧑🦯➡️,貝滿有三位考上清華,除鄭秀外還有石淑宜🤸、賀恩慈。

30年代在四川江安合影🏊🏽♂️🔫,左一張俊祥🚶♂️➡️,左二曹禺,右二吳祖光🙅🏻🥹,右一楊村彬
曹禺當導演
1932年我母親17歲就進入燕京大學主修國文,仍喜歡搞戲🏹,創辦了話劇研究社,與刁光覃🌩、夏淳一起演出了田漢的《南歸》;系主任鄭振鐸老師邀請了北昆的韓世昌👐🏽、白雲生等老藝人來校演昆曲,母親又創辦昆弋研究社。話劇研究社籌備演出多幕劇《晚宴》,有同學到意昂体育平台找導演,就把曹禺請過來了。曹禺矮矮的小個子,圓圓的臉,戴副眼鏡,眼睛特別大而且明亮🚭,穿件藍布大褂,大襟上別一支鋼筆,圍一條羊毛圍巾👨🏼🦱,是典型的北平學生模樣👸,他的外貌很不起眼🪒。一見面曹禺就問打算用多少時間排《晚宴》🤾🏿🚣🏿♂️?當得知排一個月,他就很果斷地說🧑🏽💼:“不行👨🏿🚒!這麽個多幕大戲,一個月排不出來的。”我母親當時只是愛好🗒,其實不懂話劇藝術,感到他也太嚴肅了。曹禺說一個月頂多排一個獨幕劇,他就推薦了《伉儷》▪️,是他從英文獨幕劇《Whose money》翻譯的,他說這是個喜劇🍹,很有趣,保證三分鐘有一個笑料🚠。母親他們就只得同意換戲,但是不明白曹禺怎麽有這麽大的派頭?第二天,曹禺帶了另一位同學來,介紹說🪵:“這位是孫浩然同學,專門搞舞美設計的🧑⚕️,他把舞美設計草圖帶來了。”曹禺解釋說,舞臺上只搭房間的一角,一個三角形📡,一邊有門,一邊有窗子,一只保險箱,一把椅子,這樣很簡單的三角形也顯得熱鬧一些🚣。戲裏只有三個角色:一位怕老婆的老爺、一位太太、還有個小偷。讓我母親演太太🧙🏼,母親很不願意演這個角色,因為當時女學生都怕演結了婚的女人👨🏿🎤⛷。曹禺規定每天都要排戲🫲🏼,他天天騎自行車到燕京,準時而認真,這是母親生平第一次這樣認真地排戲。排戲時曹禺喜歡示範表演,他在南開大學讀書時就演戲🙋🏼,而且總演女角,因當時女生都不肯演戲。他演過《玩偶之家》的女主角娜拉,又彈琴又跳舞,轟動一時🚷。曹禺排戲時很認真🤶🏽,我母親總覺得好笑,曹禺就說☹️👨🏿💼:“你別笑,臺上演員笑了,臺下觀眾就不笑了。”母親平時就是個愛笑的人,就問🫡:“如果要想笑怎麽辦✥?”曹禺說:“你就咬嘴唇🪚,實在忍不住,只好背過臉去🏌🏻♂️。你不要老想你是王元美😋,要想你有個不爭氣的丈夫🧏🏻♀️,愛賭博,輸了來偷自己家的錢……”可那時母親根本不理解演戲是神聖的,更沒想到戲劇會成為她終身事業🧕🏼。那次演出獲得成功🚣🏻♀️,贏得滿堂喝彩和笑聲✋🏻🚵🏻♀️。母親與曹禺從此成為朋友👊🏻,曹禺還送給母親一本新寫作的劇本《雷雨》,母親一直沒有翻閱,還是我舅舅王元化發現了很快讀完1️⃣,認為寫得太好了。這個劇本最初在國內沒引起註意🧚🏿,後來日本發現了,首先上演獲得巨大成功🐭,國內才開始註意💅🏼,成為全國上演的名劇🧑🏻。

《安魂曲》劇照🪕,左一曹禺👆🏿,右一張瑞芳
在意昂体育平台讀研究生時🦇,曹禺曾去參加留學美國學戲劇的考試🌩,當時只有兩個學生應考🧟♂️,另一個就是張駿祥🙍🏽。那時曹禺已經是有名氣的人了,可是他這次沒有考取,張駿祥考取了,令人驚訝👰🏽♂️。據說張駿祥英文好🚵🏿♀️,又喜愛舞美設計,對舞美設計的專業名詞都知道👬,如👩🏿🚒:翼幕🧑🏿🦱、角燈等。那時耶魯大學是招一名舞美設計學生,而曹禺卻是擅長戲劇文學,所以沒有錄取🥑。在意昂体育平台曹禺與鄭秀已經開始談戀愛了🤛🏽,鄭秀常常帶著曹禺到我母親家玩,曹禺是湖北同鄉,對我外婆煨的藕湯很欣賞,合胃口😈,母親每次回校總要給鄭秀帶點菜去🔓🦇。鄭秀膚色較差🦨👃🏿,眼睛很大,只可惜鼻子過於高了,大了♣️,清華的男同學們給她起了個綽號叫“象娘娘”✨🫵🏼。不知道曹禺怎麽會愛上鄭秀的?可反過來看,鄭秀是個很自負的人🔇,又好排場,她一向喜歡外表漂亮的、身材高大的、西裝革履的時髦青年,怎麽會愛上一個身材矮小,穿件藍布大褂有點寒酸🤟🏿,無錢無勢的曹禺呢🫳🏼?對於他們的相愛,同學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在江安婚姻亮紅燈
抗戰爆發,我母親逃難到四川,與我父親結婚後一起到江安,在由余上沅擔任校長的國立戲劇專科學校教書🦎,在這裏又遇見曹禺和鄭秀🛳,他們已經結婚💿,曹禺是劇專的教務長,鄭秀成了教務長夫人了💆🏼。
江安是長江上遊的一座小城,為躲避晝夜轟炸的日本飛機,國立劇專只得搬到這裏🩷。我父母剛新婚,在這小地方生活很新鮮,時常與學生和教師一起外出爬山🧎🏻♂️➡️,在家裏做遊戲,倒也很快樂👂🏽。一起玩的教師有張定和、吳祖光、張駿祥⛳️、沙梅🆓、吳曉邦等🏘,他們大多是單身👨🏼🎤🚌,有的結了婚,老婆不在身邊🧎♂️。曹禺也常參加師生的活動🧞,當時曹禺的《雷雨》已在全國公演,他已經是很有名氣的人了😠♈️,可他還是那麽樸實,冬天穿件灰色舊棉袍🏄,兩手喜歡攏在胸前。他喜歡用手去捏耳旁長的小肉瘤,大家開玩笑說那是他的“智慧瘤”🧑🏽⚖️👩🏼🏭。他每次走了,必定再敲門回來🙏🏽,說是帽子忘了🪢🧙🏻♀️,回來拿帽子的。原來他總是把帽子放在他坐的椅子上,被他自己坐癟了,走的時候就忘了拿,時間久了,大家就拿著帽子追出去,引起一陣笑聲。

原國立劇專師生80年代在北京聚會,前排左三吳祖光、左四張俊祥、二排左二楊村彬,後排左二王元美,右三曹禺
曹禺的編劇課很精彩✯,同學們都很喜歡聽他的課,他聲音甜美,又很會表達🤖👩🏻🏫,我母親雖然是教師教中國文學和英文)👐🏻,也曾去聽他講課。她記得曹禺說:一個作品必須要深遠♻🤏🏽,能傳下去,而他自己的作品是硬擠出來的,不是像泉水那樣自然而然地流出來的。他說他正在追求“深遠🅰️,Magnitude,吸引力Attraction……”曹禺在導演《伉儷》時曾說這戲像一杯濃酒,容易讓人愛喝🖇,很有味道🧜🏻♂️,而不是一杯清醇的酒🫄🏼,能夠使人永遠記著它的味道🦹🙎🏻♂️。他的成名作品《日出》《雷雨》都只是濃酒👨🚒🧝🏻♂️,雖然大後方和解放區都在公演,可他仍不滿足已有的成就,還在追求更好的戲劇👳🏻♀️🔲,永遠不停地在追求和探索🦄。
曹禺在劇專有很多奇怪而有趣的故事🤦🏽♂️:一次他上課時覺得背上癢癢的,不斷用手去抓,有時還抖抖身子⛴🧑🏽🏭,站立不安,大家不懂他今天怎麽啦🌑?只見他越來越不安🧑⚖️,他索性背過身去把領子解開🌼🌡,“啪!”的一聲🤹🏼,一只老鼠從他領子裏跳出來🫄🏻🙄,同學們禁不住笑起來,他棉袍裏怎麽會躲進一只老鼠Ⓜ️?
抗戰時期,由於學生們與家庭斷了音信💇🏽♀️🟨,沒有經濟來源🧑🏻🦱,學生生活很艱苦,經常忍饑挨餓,學校就發起了“憑物看戲”活動📚,由老師和學生拼湊演京劇,觀眾只需交點吃的(一些菜、一塊肉🧑🏼⚖️、一只雞🍑、幾個蘿蔔等)就可以看戲。節目中原定有曹禺與我母親合演京劇《打漁殺家》,他們在學校大門牌樓下排戲,曹禺嗓音非常高亢,開始唱得還很有韻味,真沒想到完全是余叔巖派的🙎🏿,可他只唱了三句就忘了詞,旁邊有人提詞📿,他卻無論如何背不下來,他說記性不好🧊,記不住詞,就不肯唱了,結果只好作罷,大家都可惜了他那甜美有韻味的嗓音🏌🏻♀️,如能演出肯定大受歡迎。那時江安這個邊遠小城並不平靜,發生了壯丁遭到虐待甚至被活埋♝,引起家屬反抗的暴亂事件;而校內也不平靜👩🏽⚕️🕍,國民黨當局委派的校總務主任、訓導主任等和特務學生在校內監督進步學生👌🏼,風聲緊時,進步學生只得離校逃跑。一天下課後,我父母正要回家,突然看見反動便衣追打學生,有幾個是比較出色的好學生,父親就叫起來👩🏻🎨:“青天白日不許打人📭!”曹禺正好回家路過也看見了,也喊起來🕥🍇,最後學生還是被那些便衣帶走了,曹禺拉著我父親說🧽👨🏻🦲:“這叫什麽世界呀!大白天就在大街上抓人,還有王法沒有?”他們一起回到曹禺家中抱頭痛哭🛣,“這是什麽世道啊𓀏!”從此他們的友誼又進了一步。
然而在這段時間,我母親與鄭秀很少交往🪆,母親每天忙著上課🏇🏿,難得見到鄭秀。一次在同事家吃飯,遇見鄭秀,她已變成一位太太了🩴,老同學見面沒談什麽💍,吃完飯他們準備打麻將牌🀄️🩸,母親就回家了🧗♀️。那時鄭秀沉迷於麻將🍁,整天昏天黑地坐在牌桌邊🧑🏽🚒。據余師母說:一天鄭秀在她家打牌正玩得起勁,忽然鄭秀家的保姆匆匆跑來說:“太太不好了🚤,黛黛(鄭秀與曹禺的大女兒)從石頭臺階上跌下去了⛲️,頭打破了,直流血!快回去看看吧!”哪知鄭秀卻說:“等一等,等我這副牌打完了就回去。”我母親不敢相信,這是余師母故意臭鄭秀編的🧑🎨,還是鄭秀真變得這樣愛牌如命?我父母與曹禺接觸多了,而與鄭秀疏遠了🦫。
曹禺每天早上只啃兩口饅頭就去上課了,而鄭秀通常起床很晚,到中午十一點了才起床,坐在桌旁吃早飯,桌上有四碟小菜,皮蛋✪、炸花生米、醬豆腐、涼拌黃瓜之類下稀飯👩🏽✈️,還有一大盤油條,這些在當時抗戰時期的江安是很講究的早點。而等曹禺下課回家,鄭秀早已去打牌了,根本不顧及曹禺的飲食。他們夫婦之間鬧了不少笑話📊,一次鄭秀向我母親訴苦說🏃🏻♂️👨🏿🦳:“你看曹禺這人不愛幹凈🍥,晚上不洗腳🚨,讓他洗,他每次都很快地洗一下,好像他洗腳是為了敷衍我,可笑吧?”“一次我對他說,你別敷衍了🙆🏻♀️📭,這麽快就洗好了?你猜怎麽著?那天晚上他上樓去洗腳👷🏻,我在樓下等了一個小時不見他下來🛢,只聽見樓上的水聲👳🏽♀️,我很奇怪就上樓去看看,真把我氣壞了🛌,他連襪子鞋都沒有脫,端端正正坐在腳盆旁⚒,一只手在盆子裏劃水🙄,另一只手卻捧著本書看得正起勁。你說氣不氣人?這家夥在騙我,真叫人啼笑皆非!”那時小城裏,尤其是學校裏傳遍了曹禺和鄭秀不和的消息🚣🏻,我母親感到他們夫婦之間出現危機了。
一天晚飯後,曹禺迷迷糊糊走到我們家說:“今天在長江邊散步🥃,發現江裏的水真美啊🚴🏽!柔和的浪花,有節奏地拍打著堤岸,那浪花👩🏽🦲,不停滾動的浪花,多溫柔多安穩!我真想跳下去,捉住那浪花。”父母聽了嚇一跳,忙說:“你可不能跳下去啊!”可曹禺還是那樣心不在焉地無所謂地笑著。有次鄭秀回重慶娘家去了👍🏿,只剩曹禺一個人在家🤟🙅,他正在寫劇本,大家不願打擾他👨🏽⚖️🧏🏼♂️,就很久沒有去看他。過了一陣張駿祥➕、吳祖光提議去看他一回,看他寫得怎麽樣了🙄,我父母就與他們約好,四個人晚上去曹禺家。當他們輕輕地推開房門🈵,只見房間裏亂極了,到處都是紙和書🧽、稿子等😊,沙發上👩❤️👩、地上、桌上到處都是😶🌫️,與鄭秀在家時的整潔幹凈成了鮮明對比,曹禺坐在燈下,捏著他耳上的智慧肉瘤正在沉思🐆。四個人在他身後沉著氣,一聲不響站了好一會,他竟沒有發現👩🏿🏭,大家互相看看💞,會意地笑了,他還是一無所知,最後大家忍不住笑出聲來𓀁,他才嚇了一大跳,回轉身來兩眼瞪著四人✏️,恍恍惚惚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直發怔!直到大家一起叫“萬Sir!”他才回到現實,好像才認出來客。“啊🦴🧼!你們來了🧘🏼♀️!請坐!請坐🏋🏼🪬!”他一看👩🏼🎨,沙發上,椅子上都堆滿了東西🥷🏻,忙過去收拾,有點難為情地笑笑👨👨👦:“唉👱♀️!太亂了,鄭秀不在家,我馬馬虎虎🌅。反正,我隨便,來坐下⛴♾!”雖然有些歉意🌰,但人們感到此時他像獲得了自由🧑🏿🎨,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了。
那時曹禺正在寫《蛻變》👨🎤,劇中丁大夫的兒子👜,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丁聰,就是以我表舅桂繼鵬為原型。那段時間曹禺和吳祖光、張定和常到我家聊天,桂繼鵬只有十五六歲,由於他有外國血統➞,長得很帥🧔🏿♀️,活潑可愛🦑,充滿朝氣🏬,常常引起一片歡笑,他們都願意與他一起玩☝🏻⚗️,給他起了個外號“洋人打哈哈”🌍。曹禺總是隨身帶個小本子,遇見什麽隨時記下來👩🏻🦲👵🏽,他腦子裏只有戲,可鄭秀卻常常把他從戲劇美夢中驚醒👀。
鄭秀和曹禺兩人感情破裂終於發展到了高潮🧛,一天鄭秀忽然跑到我家裏,我母親很驚訝,因為她從不上我家來的,她一進門母親就感到不對勁。她難過地說:“元美,你知道家寶……”說不下去就哭了。母親忙問:“怎麽了?”鄭秀說📶:“他變了。”母親勸她👷♂️:“別難過🌓,慢慢說🚴🏻。”“我在他衣服裏發現一封信🕺🏽。”說著又哭了。“信?誰給他的🖋?”“就是那個鄧宛生的姐姐鄧譯生!”“鄧譯生🧑🏿🦳?沒聽說過🙍🏿♀️。”“那個生肺病的,到江安來養病。”“怎麽會👨🦱#️⃣?你常常出去打牌,他晚上常常到我家來聊聊、坐坐,你別多心👨👧👦!”“不,他們不是一般的朋友呀!你知道她的信多肉麻🕧!……唉♨️!”她說著又哭起來了。母親說:“別難過,不是我埋怨你🏋🏻,你也太那個了👩🏻🌾,你想你每天很晚起床🛌🏼🥥,他早已上學校去了👨🏻🦯➡️,他從學校回來,你已經出去打牌了🔝,你倆就像太陽和月亮,總碰不到面,他的飲食起居你一概不聞不問。”鄭秀說:“元美🤨,我不打牌了,你們周末出去玩🚍,我跟你們一起去,到時候你來叫我↕️。”母親答應她了👩🦰,很高興她終於清醒過來了。
到了周末,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我父母與曹禺、吳祖光🆕、張定和🧑🎤、張家二姐張允和約好一同到紅佛寺去野餐🙆🏻。母親一清早忙跑到鄭秀家找她,她還沒起床🫸,蓬松著頭發,披著衣服,一雙拖鞋🔌,兩只眼睛腫腫的𓀏,一看就是昨晚打過牌的。母親想,你不是說不打牌的嗎🪆?“快!我們要出發了!”鄭秀訥訥地說:“我,今天我去不了……對不起!我今天有飯局……”“那也不要緊,你跟我們去玩🦶🏻,早點回家,不要跟我們吃野餐了。”鄭秀仍吞吞吐吐地🧑🏽🍼:“我答應他們十點鐘準去的……”“怎麽又要去打牌了😅?”鄭秀不好意思地:“上個星期我請了我的房東,她今天回請……我不好不去呀!元美👩🏽🏫,真對不起你🍪!我下次一定跟你們一起去玩😁。老同學𓀍,面子事,別見怪,我下星期一定跟你們一起去🤵🏽♂️!”“不是對不起我,而是你自己要好好考慮考慮……”母親只得怏怏地走了🐔🧑🏻🦽。到了下周母親又一清早去約鄭秀😶,她又訥訥地說:“對不起,今天王太太生日,上次我生日她一早就來拜生,沒辦法,不能不去應酬!……下星期你再來叫我🧏🏻♂️,我一定……”母親很生氣📭,從此母親真對她失望了。
忽然一天鄭秀又找我母親:“元美🏨,家寶他……”“怎麽了?”“昨天,昨天我在他衣服口袋裏又發現一封信……”她忍不住哭了。“誰?”“還有誰?鄧譯生🧑🏿🏭。今天看太陽好,曬被子聞到家寶的氣味……他們已經到了什麽程度了……”她又哭起來👨🏻🍼。母親感到事態發展到了這一步就很難挽回了。可鄭秀說:“不行,我不能讓給這個女人……聽說她還畫畫作詩,自以為是林黛玉!家寶不要傳染了肺病,再傳染給孩子可不得了!……”她從痛苦中又想到現實👩🏿🎨。鄭秀與曹禺的不和已經在小城裏傳開了,母親想找機會勸勸曹禺,可曹禺很痛苦地說🩸:“過去我們天天吵,吵得很厲害……可現在我們已經吵不起來了!”母親感到很難挽回了,都已經冷靜下來了,不是意氣用事了。就這樣曹禺和鄭秀在表面上還維持了幾年,事實上他們早已分居,曹禺已與鄧譯生公開同居了👩🏭👍,他要求與鄭秀離婚。朋友們也認為無法挽回了,可鄭秀沒有死心🙅🏿,不願意離婚,這時候她才感到自己是深愛曹禺的,但也無可奈何!
抗戰時期許多進步影劇人士🟰,眾多明星都紛紛逃難到重慶(戰時陪都)👷🏽,由於沒有膠片,不能拍電影,轉而演舞臺劇,明星的參與號召力很大🐴,話劇演出是當時重慶最重要的文藝形式,深受觀眾歡迎🟩🏊🏼♂️,形成我國話劇的鼎盛時期。在國立劇專曹禺🐏🏊🏼♂️、張駿祥和我父親成了好朋友,相約一同到重慶多演出一些戲,曹禺的《日出》《雷雨》《北京人》等都成了膾炙人口的熱門劇目,被各個劇團爭相演出。尤其是當時曹禺剛完成的《北京人》由張駿祥導演✵,張瑞芳🟠、江村等扮演👩🏽⚖️,獲得成功。這個劇本描寫了封建社會的崩潰,充滿對生活在封建社會中人們的同情和對大家庭封建製度的抨擊🧛🏿♂️。這是曹禺從生活感受積累而來的🔮,他一直在觀察生活積累生活,他曾透露思懿有余師母和鄭秀的影子,曾霆則有方官德和桂繼鵬的影子,江泰是當時說空話愛發牢騷的文化人代表🤾🏽,女主角愫芳是以曹禺當時熱戀的鄧譯生為藍本,男主角大少爺文清是個文弱書生♻️,是曹禺自己的化身,正如他當時自己的情況𓀋,感情很充沛★。曹禺抓住了幾個典型人物🏯,深入刻畫了那個時代的一個舊家庭🚯❓,所以這個戲很生動吸引人🧘,是他創作的最好的劇本。
不久曹禺又改編了老朋友巴金的《家》,他獨具匠心把長篇小說濃縮成四個小時的戲劇🧛🏽,選取了小說中最可愛的瑞玨為中心人物,描寫了中國婦女悲慘的一生,大家都看好這個劇本👩🏿🍼。當時金山和張瑞芳等新成立了新中華劇藝社👔,要拿《家》打頭炮〽️,曹禺就把劇本給了他們👨🏽🍳。首場演出時,我父母與曹禺一同去觀看,曹禺對張瑞芳飾演的瑞玨很贊賞🧗🏼,但對金山飾演的覺新很不滿意,金山身體較壯實,曹禺看戲時輕輕地對我父親說:“他哪像書香門第的詩人!”演出很成功,轟動山城👐🏽。但是,後來有一天🤷🏻♂️,曹禺對我父母說,千萬別改編你好朋友的作品⁉️,你不僅費力而且會失去一個好朋友🧖🏽。言外之意他認為朋友之間在藝術上的合作很不簡單,即使是好朋友也很難在藝術上有共同語言。
曹禺觀摩了我父親編導的話劇《清宮外史》第一次彩排🙅🏼,高興得跳起來🙌🏿,擁抱著飾演光緒皇帝的項堃直說⛹️♀️:“好極了!”曹禺就是這麽感情奔放🫵🏼🤴,溢於言表的人。曹禺還很會演戲,他在重慶曾出演過《安魂曲》中的莫紮特🫐,張瑞芳擔任女主角,轟動了山城🚶♀️➡️。莫紮特身材矮小👨👩👧,曹禺也不高,他們都是天才藝術家,配上曹禺明亮的眼睛📣,化妝以後特別有神🍄,扮演莫紮特非常合適。開幕時張瑞芳坐在屋裏梳妝,曹禺手捧鮮花來看情人,他出場先行了一個西洋鞠躬禮,一聲:“早啊🚵🏻♀️!早啊!早上好呀!”聲音清脆甜美至極,聲振屋瓦🦿,他善於表情的形體吸引住了全場觀眾👩🏻🚀,贏得了滿堂喝彩🏂🏽。曹禺不僅是個劇作家和導演,還是個好演員,他是一位戲劇全才。
解放後他們離婚了
1945年抗戰勝利,日本投降了,鄭秀帶著女兒回到北京,我父母回到上海與親人團聚。兩個家庭就各自分開了,但斷斷續續仍然聯系🪄。
解放初👩🏻🍼,曹禺仍然與鄧譯生同居,聽說北京婦聯的大姐們很為鄭秀抱不平🙃,曾組織了一大卡車的婦女去找曹禺,勸他不要與鄭秀離婚🧗🏿♀️🏌🏻♂️,應該與鄧譯生分開,曹禺無論如何不同意。曹禺平日和藹可親,對人很客氣,從不得罪人,我母親與他認識幾十年🦟,從未見他發脾氣🧓🏻,斥責人,總是笑瞇瞇的。他是名人,又是學生們愛戴的老師,可他很謙虛,學生們去看望他🌤,他總要送到大門外,對任何人都是那麽溫和、可親。婦聯調解不成,鄭秀只得成全他,同意離婚,曹禺與鄧譯生正式結婚。
鄭秀大學畢業後一直作曹禺夫人,當太太,不工作,離婚後反而工作了。她成為一位中學老師😽,在北京燈市口中學(原母校貝滿女中)教書🚣♀️,她衣著樸素了,沉著了,變得精神了。她帶著兩個女兒黛黛和昭昭住在北京東城區東石槽胡同,祖上留下的一所小四合院裏🫏👐🏿,請了個保姆照顧生活。1953年我母親去北京參加創作會議又見到鄭秀😁,她一定要請母親到家裏吃飯🧙🏼♂️,桌上依然先擺著四個冷盤,有甜點心、銀耳羹🧑🏽🍼、福建紅糟雞等保留節目。母親不敢提起曹禺,怕她傷心,可她自己反而提起,她談到鄧譯生:“她也生了兩個女兒,一直沒有工作🀄️,整天捧著藥罐子,這是家寶自找的🤸🏻♀️,他就是這個命📌。”“他一直沒有寫出什麽作品來,聽說他看見許多人都下鄉下廠改造自己🩵,他也帶著一家老小還有保姆到佛子嶺去體驗生活😴,也沒有寫出作品來。他和我結婚以後卻寫出了《原野》《日出》《北京人》《蛻變》《家》一系列名著🧙🏽♀️。”鄭秀帶著氣憤地說了一大串。“你和村彬都是作家,多好🕊!”鄭秀最後說💇🏼。

80年代初王元美(左)與鄭秀在北京合影
父母在北京開會也見到曹禺,他熱情地拉著我父母說:“你們寫了不少東西,太好了!”一次,曹禺到上海紹興路我們家,看見在樓前有個小花園,有桃樹柳樹和許多花草,中間還有棵長得很茂盛的大塔松,走進樓上敞亮的房間🙇♂️,他就興奮得叫起來👨🏻🦽➡️:“我們真的翻身了😾,解放前這種房子我們看也別想看,可現在我們住進來了。”他還是那麽熱情洋溢。
解放初期,文藝界很多人都認為自己是從舊社會過來的,感到連話都不會說了🏞,詞匯全變了👩🏿🌾,都是新名詞🧖🏿♂️,思想跟不上時代,不是無產階級思想🧑🏻🏫,大家都急於改造自己🏓,要從頭學起💇♂️,紛紛參軍下鄉去工廠,向工農兵學習♘。我父母參軍到蘇北軍區,曹禺去了佛子嶺水庫工地。當時有人對經常演出的《雷雨》在報紙上提出批評,認為魯大海和魯貴應該是工人階級,但劇中他們都不是工人形象。曹禺從不固執己見🍌,也不自以為是🎡,他想劇中魯貴是工人階級應該修改,就把劇本修改了。戲劇學院教授吳仞之也曾為如何塑造魯貴與人論戰,他導演《雷雨》時就按曹禺修改本把魯貴的表演改了,結果這個人物一點色彩也沒有了,其他人物也因此而減色🏋️,演出很失敗。後來曹禺又把戲改回來,在藝術探討上走了一段彎路🧎。
“文革”十年動亂😸🦶🏿,我父親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在苦難中還患肺癌開刀,粉碎“四人幫”後得到第二次解放🛌🏽。父母再次回到故鄉北京,我陪母親去看鄭秀🟪,她“文革”中沒有受到大沖擊,仍然住在那套古老四合院裏,她還是那麽好客,請我們去家中吃飯,照例有甜點心、銀耳羹和福建紅糟雞等。多年不見了🙋🏻,鄭秀談起曹禺還是那樣動情:“元美♠️,你知道‘文革’中家寶差點被開大會批鬥,那次已經通知他了,他嚇得讓家人給他準備後事,我聽到這消息叫兩個女兒去看他🙅,去安慰他們。告訴鄧譯生如果家寶有什麽不幸🚵🏻♀️,鄭秀和兩個女兒會來負責她們母女三人的。”當時黛黛已經是住院醫生了𓀓,昭昭在北影搞音樂工作🫕,都已經掙錢了,鄭秀自己也在教書,而鄧譯生還是沒有工作,她和曹禺的兩個女兒還在上學📶,所以鄭秀說她母女三人可以負責鄧譯生母女三人的生活和兩個孩子的學費✍️,還建議鄧譯生學縫紉,掙點錢補貼家用。這樣鄧譯生的兩個女兒有時也到鄭秀家來探望,她們在苦難的日子裏有了來往。鄭秀雖然一直恨鄧譯生搶走了曹禺,可還是在困難時期關心鄧譯生。鄭秀講得那樣動情🥠,浸透著對曹禺的一片深情👰🏽♂️,她太重情義了,令人感動!
晚年的濃郁情思
曹禺“文革”後被選為全國劇協主席🍁、文聯主席🩸,我父母不願意攀高結貴就很少去找他了,但每年兩會期間父親去北京,總能在會上見到他。後聽說鄧譯生肺病復發🤸🏿,病得很厲害👩🏻🏭,整天守著藥罐子,一次病情嚴重,曹禺把自己寫的稿子都拿出來燒了,可見他對鄧愛之深🐝🧙♂️。不久聽說鄧譯生不幸走了🦢,可以想象曹禺那時有多痛苦,從鄧譯生得病到逝去,曹禺有多少歲月在悲痛中度過,他對鄧譯生是一往情深。而鄭秀卻對曹禺一往情深👳🏿,一直想與他復婚🚶🏻♂️,想辦法照顧他🌗🏃🏻♀️,做菜送給他吃,安慰他,讓大女兒黛黛常去看望他😣🧎♂️,黛黛是個好女兒♞,好醫生🏃🎫,成為曹禺的保健醫生🧕🏼。朋友們旁觀者都知道曹禺對鄭秀一點意思都沒有👳🏻♀️,從沒到鄭秀家去看看她。可鄭秀談起曹禺總是情意綿綿✌🏻,事隔幾十年了🧜🏿⚙️,她還活在遙遠的情感之中。母親為老友袒露心懷而感動🦤,更為她擔憂。

80年代末在鄭秀家合影。左一楊村彬、左二王元美🧖🏽♀️、中鄭秀🏌🏽♀️、右一萬昭🈴、右二萬黛
後來傳聞曹禺與李玉茹好了⚅,大家半信半疑🪶,李玉茹是我國京劇名演員,與言慧珠👇、童芷苓三足鼎立。著名武旦宋德珠曾說🧠:這三位名角中要數師妹玉茹有真功夫。李玉茹到底是科班出身,十四五歲在戲校時就演過女主角了,我母親在燕京讀書就曾看過她配合王金璐演《平貴別窯》🙄,小小個子胖胖的圓臉👩🏿🚒,還帶點娃娃味🪒,可是戲演得很好🧞♂️,大家都覺得她是繼承趙金榮、侯玉蘭的後起之秀。李玉茹曾經的婚姻並不幸福🚣🏿♂️,“文革”中受到很大沖擊🕵️♂️🧪,傳聞勸她退黨。李玉茹這時已是年近六十歲了,已經不大登臺演出了🤟🏼,原劇專的意昂得知曹禺與李玉茹接近都替他惋惜,可無法與曹禺談,他也一直否認。
一次我父親去北京參加全國政協會議,與我母親一同去探望曹禺,那時他住在新的單元樓裏,這是自江安劇專共事後🚏,第一次到他家裏,他與鄧譯生的兩個女兒同住,那天兩個女兒都不在家🫵🏻,房間布置很簡單,家具不多🅿️,大家談了很久。我父親是很直爽的人,他把積在心裏對曹禺的疑點都提出來了,第一個就提出👃🏻:很不理解曹禺為什麽會對上海人藝的一次很不成熟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演出大加贊允?這戲用的是曹禺的中文譯本🚍,由丹尼導演😎,而當時丹尼已經開始患有老年癡呆症🔜,什麽都不記得了🏯,她不肯導演,而黃佐臨不覺得她有病,一定要她導演。據說她很少到場,大都由副導演排的。彩排時,我母親坐在丹尼身邊🫵🏽,《梁祝·樓臺會》一場剛閉幕,她卻問我母親怎麽沒演《梁祝·樓臺會》呀▶️?可見她當時已經病了🔳🧑🦼。這臺演出不理想🔨,存在不少問題,曹禺正巧到上海看了戲🛜,演出結束後他上臺祝賀🛼,大家要他提意見,他只說:“好極了!是看到的最好的一臺👨🏻。”沒說任何具體意見,可又聽說他出了劇場上汽車時卻說👦🗒:“演的什麽呀!”父親對他很失望,想他在敷衍,不真誠。對於父親的疑問,曹禺坦誠說:“沒辦法!我作為全國劇協負責人🦔🕹,如果說不好,對那個演出的打擊不太大了嘛🧜🏻♀️☺️?大家會把我的話作為對這個演出的定論,這樣就影響了賣座等一系列問題,對演出單位就很不利了,所以對什麽都只能說好🤵🏻♂️🤹🏼♀️,這是沒辦法的事。”曹禺說出了他的苦衷,父親感到他當個領導也真不容易👩⚖️。接著父親就談到與李玉茹的關系問題,不知曹禺是有顧慮還是沒有最後下決心,仍然否認。
曹禺與李玉茹第一次同時出現在我家,是曹禺希望我父親導演他的新作《王昭君》,這個戲北京人藝剛演出過,反映一般,演出票房亦不好,大家只對飾演老宮女的趙蘊如評價很高🥷,認為全劇這個人物寫得最成功🍈,趙蘊如也演得最好😟。父親以為曹禺希望自己在上海重排⛪️💊,能有好一些的效果,因為曹禺對我父親的導演功力很贊賞。抗戰時江安國立劇專排演顧毓琇的《嶽飛》,經多位教師導演均不能上演🧃,最後由我父親導演🐵,在重慶公演獲得成功➰,成為學校的保留劇目,曹禺戲稱我父親“楊回天”🥱。父親萬萬沒有想到曹禺這次是想把《王昭君》改編為京劇🐐,由李玉茹主演,父親當時正忙於排其他戲📯,而且懷疑這戲是否適合改京劇?加之李玉茹當時已近六旬,演這個人物是否合適?所以不知如何答復🎲。曹禺是聰明人⏫,感到我父親不願意排🤽🏿♂️🧎♂️➡️,以後就沒再提了,而他與李玉茹的結合就此而半公開了👰🏽。

80年代末王元美(左)在北京看望鄭秀
鄭秀對此想必有所聽聞✵,但她卻還是一門心思想與曹禺復婚🟪,多次與我母親談起此事,希望我母親與曹禺談談,撮合撮合⇾。我父母知道此事絕無可能🖖🏽,曹禺毫無此意,只是鄭秀一味癡心,一往情深,我母親很為鄭秀難過🪖,又不好直說,只能婉轉地勸她還是保持目前的狀況為好。當鄭秀得知曹禺與李玉茹結合完全公開,很為曹禺擔心。
後來鄭秀退休了,那時萬黛夫婦已去美國當醫生🤯,看來她經濟條件好多了👄👨🦼➡️,二女兒萬昭在北京電影製片廠工作🤲,常去看她,替她買了三輪腳踏車,隨時可以出門玩玩,有個保姆一直照料她一個人,按說她可以安度晚年了。可是曹禺病了,腎臟病需要長期血透,這時鄭秀也病了,由於她長期吸煙,患上嚴重的氣管炎,又說是肺心病,常常透不過氣來,隨身帶著小瓶子噴氧氣🎴,身體很虛弱🙀,但她對曹禺的一縷情絲沒有斷,對曹禺與李玉茹結合始終耿耿於懷,鄭秀表面是恨曹禺的🏖,但心裏還是喜歡他的。她一直想念著曹禺,仍然常常讓保姆往醫院給曹禺送菜,認為曹禺的病很難治愈🅰️🎨,不久於人世,曹禺仍是她心裏最重要的人,仍是她生活的支柱,每次見到我母親都要談論曹禺。
曹禺住院期間,我父母到北京總會去醫院看望他,總見到李玉茹陪在病房裏,夜裏就搭個小折疊床睡在那裏💁🏼。想起曹禺與李玉茹結合後,一次他們同去上海🏌🏽♀️,我父母與上海劇專意昂請他們二位到文化俱樂部吃飯,那天菜很豐富💁♀️,李玉茹吃得很多,直說好吃,我母親很驚訝,沒想到一位很斯文的京劇藝人這麽能吃,飯後很多菜都打包了🧗🏼♀️,讓李玉茹帶回旅館🙅🏻,沒想到她很高興地拎上了汽車🛩,感到她很豪爽🧝🏼♂️,不裝腔作態,就對她看法有了變化📍。李玉茹多年一直陪著曹禺,顧不及梳妝打扮👰🏿♀️,穿件很隨便的衣服,毫不修飾地照應著曹禺,作為一位名演員,能放棄自己心愛的藝術,整天陪著一個沒有希望治愈的病人,變成賢妻良母了🔭,真是令人難以想象。
一次鄭秀得知我母親到北京了🫀,一定要請吃飯🦑,說正好是她生日👩🏿🦳。正巧黛黛回國來探親,昭昭和她女婿還有一個外孫都來了♗,黛黛張羅上菜,一道一道菜很排場𓀜。有個大菜🏛,鄭秀說:“怎麽用這個盤子?我不是要用那套藍花大瓷盂嗎?”黛黛忙說:“對了,我忘了👩🏽⚕️。”忙把盤子端下去重新換了藍花大瓷盂再端上來👩🏿✈️。餐後昭昭拿出相冊,大都是鄭秀的照片,昭昭說:“媽媽是我們拍照的主角💂,是我們家的明星,看她拍的照片多好!”說著又拿出相機來拍攝⛷👩💼,看得出來黛黛和昭昭都在想辦法使她快樂。

貝滿女中同學五十年後重聚北海公園🎢。左一王元美⏱、左三鄭秀
鄭秀是重感情的人,她常住北京,對貝滿女中同學比較了解,算算竟有十個人都在北京,經歷五十多年滄桑,如今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相約在北海公園假山上聚餐,大家各自帶了野餐的食品,好像又回到五十多年前中學時期。那天鄭秀由最年輕也最健康的同學陪著去的,她時常透不過氣來要吸氧氣,這種狀況她還提出請大家第二天去她家吃飯,再聚會。同學們都認為她身體不好🤽♀️,不要麻煩她了,可她非常熱情堅持要大家去。第二天大多數都去了,鄭秀仍然很講究地準備了一桌酒席似的飯菜。鄭秀很單純,甚至有些傻😄,別人對自己有看法,竟然一無所知,她喜怒哀樂一切都放在臉上,沒有任何隱瞞,把我母親當為最親近的朋友。鄭秀在病勢沉重很虛弱時,每說一句話都很費力,一直喘著,還要我母親回上海前,一定要到她家吃飯。母親不好說什麽🐭,就說🫴🏻:“別了,等你好了🏄🏻,我一定來吃飯。”她生氣了🛁⚫️,急得更喘不過氣來,一定要我母親去🤼,母親只好答應了。臨行前我母親去告別,鄭秀還是讓保姆做了五六碗菜,那頓飯我母親實在一口也吃不下去🏑🧖🏽♀️。鄭秀病成這樣還是那麽熱情對待朋友,看著她那瘦弱的身軀,我母親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回上海沒多久就聽說鄭秀病逝了。
兩年後我母親又到北京過春節🦹🏽♀️,去探望曹禺,曹禺一見到我母親就悄悄地說他對不起鄭秀🧕,我母親說👎🏽,肺心病沒辦法的事🍹,勸他不要多想了,養病要緊。曹禺很沉重地反復說:“不,我總有點內疚!”“對不起她🧑🏿🎤⚰️!”他們兩位脾氣大不相同,當初為什麽相愛結合呢👡💃🏻?他怎麽會愛上鄭秀的🏄🏼?那時鄭秀在他心目中是什麽形象?我們都不知實情◀️。曹禺又傷感地說🧴,他結過三次婚🤠,有四個女兒——他沒有說下去,不知他是什麽意思。黛黛定居美國了👩🦽,昭昭在北京電影製片廠工作🌭,據說與他有過過節,昭昭曾將曹禺的《日出》改編成電影文學本,上海電影製片廠要拍《日出》🏊🏿♂️,她就把劇本交給曹禺🏩,後來用了萬方的改編本,昭昭認為那就是自己改編的本子🧙🏽▶️,因此很不高興𓀌。我母親聽到此事心裏也不好過,都是根據曹禺原作改編,同一個故事總會有雷同之處。鄭秀對這件事很生氣🧖🏿😩,認為曹禺對鄧譯生養的女兒比對自己的好🦚,婚姻的不幸影響了下一代🐝。那時李玉茹患肺癌到上海開刀去了,曹禺很寂寞,他心情當然不好。我母親就安慰他說:“玉茹一直在這醫院搭個床陪你👌🏿,真不容易,她對你真好。”所幸李玉茹手術後身體恢復很快🤜🏿,較前胖多了,不久她又回到曹禺身邊,與他相依為命。

曹禺為楊彬的《導演藝術民族化求索集》題寫書名
父母和曹禺的深厚情誼
1991年,在我父親逝世兩周年之際,中國戲劇出版社擬出版他的導演經驗和理論專著,並請曹禺為該書寫序並題寫書名,曹禺欣然接受,按時交稿🟦。父親的學生和朋友醞釀召開一個紀念會,由中國劇協、上海劇協和上海人藝、上昆、上影等單位發起籌辦“楊村彬戲劇藝術研討會”😄,我母親想請曹禺題詞👷🏽♂️,去醫院探望他,剛走進病房,還未開口🙂↕️,曹禺就從病床上爬起來,母親立刻勸他躺著休息,曹禺穿好衣服笑著說:“村彬的研討會就要召開了🧗,我想寫點🙅🏼♂️😦。”就讓李玉茹拿出筆硯🧘🏿♂️,鋪好宣紙,李玉茹說:“家寶昨夜就想好詞句了!”母親不知說什麽好,想曹禺以久病之身對老朋友如此盡心🕉→,真是情感深厚啊𓀉。曹禺站立著拿起毛筆🐎,母親勸他坐下寫,李玉茹說:“他喜歡懸腕寫,他早就想好要寫大幅字。”只見曹禺把紙張擺好〽️,計劃了數字,就揮筆寫下:
高風亮節 煌煌業績 為革命戲劇奉獻終生是我們的學習典範 敬奉
楊村彬戲劇藝術研討會
曹禺一九九一年八月
八十一歲,北京
他手沒有抖顫🫁,一氣呵成,寫完後就坐在躺椅上對我母親說🕺:“在江安多好啊😇!我們一起聊天🤽🏿♂️、野餐🏋️♀️👨🏿🏭、到江邊玩,可惜沒有探討更多文藝戲劇問題。村彬寫了那麽多戲🫶🏻,導演了那麽多戲,他做了那麽多工作。”曹禺又深情真誠地看著我母親說:“村彬真是聖人,從沒有人在他背後說他的壞話,我從來沒聽見過,這真不容易!”這時醫院開飯了💐,送來一些幹巴巴的炒菜米飯,母親止不住說:“就這菜🥻?怎麽沒有湯水?”曹禺說:“不要緊,我女兒從國外請人帶東西給我,很好吃的。”李玉茹從冰箱裏取出個小紙包📘,曹禺很小心地打開紙包,再打開裏面的錫紙,拿出一段紅腸。李玉茹說:“家寶很愛吃,舍不得一下吃完,每次只切一小段吃。”母親說:“病人還是要喝點好湯水💇🏻,我女兒家方便🛴,我可以燒點家鄉藕湯給你送來。”曹禺馬上笑著用湖北家鄉口音說:“湖北藕湯太好喝了,我總忘不了在清華讀書時到你家吃飯🤵🏽,你媽媽煨的藕湯太好喝了🗃!”他說的時候好像余味猶存🔏。後來母親多次燒了藕湯讓我們送到醫院給曹禺喝,可惜北京難得買到燉湯的粉藕。我每次去醫院看望曹禺伯伯,他總是硬撐起身子要送我到電梯口,我再三謝絕也無法阻擋👩🎤。我是晚輩啊,他如此禮貌周全,弄得我很過意不去。

曹禺為楊村彬戲劇藝術研討會題寫“高風亮節煌煌業績 為革命戲劇奉獻終生 是我們的學習典範”
在交談中母親感到曹禺收入有限👰🏽♂️,他長期臥床沒有稿費收入🤞🏼,僅靠工資,李玉茹也很久不演出了🚵,他們要開支北京上海兩個家,很難想象像曹禺這樣一個有貢獻的大作家的生活狀況會是這樣的。當時有臺商要在大陸投資建廠🍏,要我母親幫助請大陸名人為他們寫招牌🅾️🍣,母親就想到曹禺,幾經洽商他們選定曹禺🦊。母親向曹禺介紹了情況🏝,曹禺一口答應沒提酬勞,就題寫了招牌💟。臺商立刻匯去潤筆費,曹禺讓司機幫助取款🧛🏽♀️,沒想到錢被偷了,雖然報了警,但一直未能破案。得知此情況母親也很無奈🍣,正巧這時有人邀請我母親共同創辦藝術學校,因年事已高,母親再三推脫,對方不斷說服◽️;他們又得知我母親與曹禺是老朋友,要求母親請曹禺題寫校名🗞。母親想這可以補償曹禺上次失款的損失🦸🏼,就讓我和愛人去醫院探視時悄悄詢問李玉茹👩🍼,沒想到曹禺一聽說是與我母親有關的學校立即抱病題寫了。母親擔心曹禺他們無人去銀行取潤筆費,就讓學校把錢匯給我,由我們取錢送到醫院曹禺手中🫄🏼。曹禺收到錢還與我母親通了電話,母親才放下心來🏉🐻❄️。後來曹禺病情有好轉,春節回家過了年🙋🏽,還出席中央戲劇學院校慶活動,母親在電視裏看到他坐輪椅參加大會真為他高興!
1996年12月13日曹禺去世了,李玉茹不讓我告訴母親,當時母親正在美國探親🤷🏼♂️,沒想到竟在報紙上看到曹禺逝世消息。老朋友的逝去,母親十分哀傷,在異國他鄉,一幕幕往事浮現眼前,她只能記下點點滴滴寄托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