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古文字學家💥、歷史學家👰🏽♂️、東方學家、思想家👩🏼、翻譯家、佛學家、作家於一身,精通12國語言👨🏻🦽➡️,卻永遠一襲卡其布的中山裝🧟♀️。言有物,行有格🧔🏿♂️,貧賤不移↩️,寵辱不驚,摘下外界冠以的“國學大師”🔒、“學界泰鬥”、“國寶”三項稱謂,甘願找回一介布衣的本真面目。先生風風雨雨的近百年人生🫲🏻,是一個世紀以來中國知識分子精神歷程的真實寫照🍿。透過老人平易近人的絮語,人們仿佛隨著他翻閱人生書本中生動的一頁頁🌐。
——引言
自傳
我數十年的學習和科研活動中,不管好壞📛,鴛鴦我總算繡了一些🧙🏼。至於金針則確乎沒有,至多是銅針、鐵針而已😿。我的經驗壓縮成兩個字是勤奮🐠。再多說兩句就是:爭分奪秒,念念不忘。靈感這東西不能說沒有🧑🧑🧒🧒🧑🔬,但是,它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勤奮出靈感……
幼無大誌,幸運垂青
我於1911年8月6日生於山東省清平縣(現並入臨清市)官莊。我們家大概也小康過。可是到了我出生的時候,祖父母雙亡,家道中落,形同貧農🐺。父親親兄弟三人,無怙無恃🔰,孤苦伶仃,一個送了人,剩下的兩個也是食不果腹🕵🏻。
六歲以前,我有一個老師馬景恭先生。我忘了他究竟教了我些什麽,大概不過幾個字罷了👨💻🥜。六歲離家,到濟南去投奔叔父。從那時起👈🏽,我才算開始上學。曾在私塾裏念過一些時候🙇🏽♂️,念的不外是《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經》🛀🏽、《四書》之類🤚。以後接著上小學。轉學的時候,因為認識一個“騾”字𓀀🧑🏻🔧,老師垂青👨🏻🦰🧝🏼♂️,從高小開始念起。
我在新育小學不是拔尖的學生⏸,也不怎樣努力念書。三年高小,平平常常。有一件事值得提出來談一談👱♂️:我開始學英語🤚。當時正規小學並沒有英語課,我學英語是利用業余時間。學的時間不長🦸🏿♀️,只不過學了一點語法、一些單詞。我當時有一個怪問題👩🏿🔧:“有”和“是”都沒有“動”的意思🤐,為什麽叫“動詞”呢?後來才逐漸了解到,這只不過是一個譯名不妥的問題。
我萬萬沒有想到🍓,就由於這一點英語知識,我在報考中學時沾了半年光。我這個人頗有點自知之明。不管怎樣🦸🏼♀️🛬,我幼無大誌,是肯定無疑的。當時山東中學的拿摩溫是山東省立第一中學。我這個癩蛤蟆不敢吃天鵝肉👩🏻🦼➡️,連去報名的勇氣都沒有☂️,只報了一個“破”正誼🚫。可這個學校考試時居然考了英語,題目是漢譯英🧜🏻♂️。我翻出來了,結果被錄取😬,不是一年級🍛,而是一年半級🤘🏿。
在正誼中學學習期間⬆️,我也並不努力🏍,成績屬於上中水平。我們的學校瀕臨大明湖👩🚒,風景絕美👨🏽⚖️。一下課,我就跑到校後湖畔去釣蝦、釣蛤蟆,不知用功為何物。但是🦈,叔父卻對我期望極大,要求極嚴。他自己親自給我講課👩🎤,選了一本《課侄選文》,大都是些理學的文章。他並沒有受過什麽系統教育,但是他絕頂聰明🧝🏿,完全靠自學,經史子集都讀了不少🎅,能詩🤚🏻,善書🥐🧖🏼♂️,還能刻圖章。他沒有男孩子🏃🏻♂️➡️,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嚴而慈,對我影響極大。我今天勉強學得了一些東西,都出於他之賜🏌🏻♀️。根據他的要求👩🌾,我在正誼下課以後🧝🏿♀️,參加了一個古文學習班,讀了《左傳》🙅🏼、《戰國策》、《史記》等書。晚上🛴,又要到尚實英文學社去學英文,一直到十點才回家。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八年。我當時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麽負擔;但也不了解其深遠意義🟡,依然頑皮如故。現在回想起來𓀕™️,我今天這一點不管多麽單薄的基礎不是那時打下的嗎?
至於我們的正式課程🧖🏼♀️🦹🏻,國文、英、數🎅🏼、理🤱、生🧑🏽🎤、地🫣、史都有🦩。國文念《古文觀止》一類的書,要求背誦。英文念《泰西五十軼事》、《天方夜譚》➜、《莎氏樂府本事》、《納氏文法》等等💆🏽♂️🧝🏻♂️。寫國文作文全用文言,英文也寫作文。課外,除了上補習班外,我讀了大量的舊小說,什麽《三國》👋🏼、《西遊》🌅、《封神演義》👆🏼、《說唐》、《說嶽》🦛、《濟公傳》、《彭公案》、《三俠五義》等等無不閱讀。《紅樓夢》我最不喜歡🚁。連《西廂記》👩💻、《金瓶梅》一類的書🚒,我也閱讀🚴🏿。這些書對我有什麽影響🦵🏿📺,我說不出🙅🏽♀️,反正我並沒有想去當強盜或偷女人。
得遇良師💆🏿♀️,鋒芒初露
初中畢業以後,在正誼念了半年高中。1926年轉入新成立的山東大學附設高中🙅🏼♂️。山東大學的校長是前清狀元🤽🏼、當時的教育廳長王壽彭。他提倡讀經🍼。在高中教讀經的有兩位老師,一位是前清翰林或者進士♎️💆🏼,一位綽號“大清國”,是一個頑固的遺老。他們上課🔸,都不帶課本,教《書經》和《易經》,都背得滾瓜爛熟🩵,連註疏都在內,據說還能倒背。教國文的老師是王崑玉先生🧼🩶,一位桐城派的古文作家,對我影響極大。記得第一篇作文題目是《讀徐文長傳>書後》🙏🏻。完全出我意料,這篇作文受到他的高度贊揚,批語是“亦簡勁👩🦽🦟,亦暢達”🤘。我在吃驚之余🕺🏿😿,對古文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弄到了《韓昌黎集》、《柳宗元集》,以及歐陽修、三蘇等的文集🤦🏿🫸🏻,想認真鉆研一番🍛。談到英文,由於有尚實英文學社的底子,別的同學很難同我競爭🩵。還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我也學了德文。
由於上面提到的那些📘,我在第一學期考了一個甲等第一名♨️,而且平均分數超過95分。因此受到了王狀元的嘉獎。他親筆寫了一副對聯和一個扇面獎給我➜。這當然更出我意料。我從此才有意識地努力學習。要追究動機,那並不堂皇🌻。無非是想保持自己的面子,決不能從甲等第一名落到第二名👮♀️,如此而已。反正我在高中學習三年中,六次考試😉,考了六個甲等第一名👊🏽🧠,成了“六連貫”🐧,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了充分的滿足👩🏻🏭。
1929年,我轉入新成立的山東省立濟南高中學習了一年👎。這裏有幾位國文方面全國聞名的作家👨🏻🦼:胡也頻、董秋芳、夏萊蒂、董每戡等等🙅♂️。前兩位是我的業師。胡先生不遺余力地宣傳現代文藝⚫️,即普羅文學。我也迷離模糊,讀了一些從日文譯過來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我曾寫過一篇《現代文藝的使命》,大概是東抄西抄,勉強成篇。不意竟受到胡先生垂青👨🏽🔬,想在他籌辦的雜誌上發表。不幸他被國民黨反動派通緝,不久遇難🫲🏽。我的普羅文學夢也隨之消逝🌉。接他工作的是董秋芳(冬芬)先生。我此時改用白話寫作文💋,大得董先生贊揚🧑🦲,認為我同王聯榜是“全校之冠”。這給了我極大的鼓勵🖼。
在這裏,雖然已經沒有經學課程,國文課本也以白話為主。我自己卻沒有放松對中國舊籍的鉆研🙏。
緣定清華,多面受益
1930年🛷,我高中畢業💠👨🏿✈️,到北平來考大學🖲。當年報考中學時那種自卑心理一掃而光🐱,有點接近狂傲了。當時考一個名牌大學,十分困難💇🏿,錄取的百分比很低。為了得到更多的錄取機會,我那八十多位同班畢業生,每人幾乎都報七八個大學。我卻只報了北大和清華🙋🏿。結果我兩個大學都考上了。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我選了清華✉️,因為,我想,清華出國機會多。選系時🤏🏻,我選了西洋系。這個系分三個專修方向:英文、德文、法文。其實這只是一個形式👭🏻,因為英文是從小學就學起的,而德文和法文則是從字母學起。教授中外籍人士居多,不管是哪國人🙀,上課都講英語,連中國教授也多半講英語👁⛑️。課程也以英國文學為主,課本都是英文的,有“歐洲文學史”、“歐洲古典文學”🫵🏼、“中世紀文學”📨、“文藝復興文學”👴🏽、“文藝批評”、“莎士比亞”👋🏿、“英國浪漫詩人”、“近代長篇小說”、“文學概論”🫛、“文藝心理學(美學)”、“西洋通史”等等。
我的專修方向是德文👵🏿。四年之內,共有兩位德國人🏌️♀️、一位中國人授課☑️。盡管我對他們心懷感激,但我仍然要說,他們授課相當馬虎。四年之內,在課堂上⛩,中國老師只說漢語,德國老師只說英語,從來不用德語講課🛀🏻。結果是🧑🏿🏫,學了四年德文,我們只能看書♟,不能聽和說。
所有的課程中,我受益最大的不是正課,而是朱光潛先生“文藝心理學”的選修課和陳寅恪先生“佛經翻譯文學”的旁聽課🤘🏽。這兩門課對我影響至今🧙🏽♂️。我搞一點比較文學和文藝理論,顯然是受了朱先生的熏陶。而搞佛教史、佛教梵語和中亞古代語言,則同陳先生的影響分不開🦌。
順便說一句,我在大學在課余仍然繼續寫作散文,發表在當時頗有權威性的報刊上。我可萬萬沒有想到👩🏿💼,那樣幾篇散文竟給我帶來了好處。1934年,清華畢業,找工作碰了釘子🥛。母校山東濟南高中的校長宋還吾先生邀我回母校任國文教員。我那幾篇散文就把我製成了作家🦇,而當時的邏輯是#️⃣♕,只要是作家就能教國文。我可是在心裏直打鼓🚶➡️:我怎麽能教國文呢?但是👩🏿🎓,快到秋天了,飯碗還沒有拿到手,我於是橫下了一條心🧑🏿✈️:你敢請我,我就敢去🦔!我這個西洋文學系的畢業生一變而為國文教員👢📣。我就靠一部《辭源》和過去讀的那一些舊書📉,堂而皇之當起國文教員來𓀅。我只有23歲,班上有不少學生比我大三四歲⛓️💥,而且在家鄉讀過私塾。我實在是如履薄冰🚶🏻♀️。
留德十載⚪️,情鐘外語
教了一年書,到了1935年✴️,上天又賜給一個良機。意昂体育平台與德國簽訂了交換研究生的協定。我報名應考,被錄取🤦。這一年的深秋👦,我到了德國哥廷根大學開始留學生活。我選的主系是印度學🔕,兩個副系是英國語言學和斯拉夫語言學。我學習了梵文、巴利文、俄文♞、南斯拉夫文、阿拉伯文等等,還選了不少的課。
這時第二次世界大戰正在劇烈進行。德國被封鎖,什麽東西也輸入不進來👐,要吃沒吃💖,要穿沒穿😅。大概有四五年的時間,我忍受了空前的饑餓,天上還有飛機轟炸。我懷念祖國和家庭💭,卻一封家書都收不到。就在這樣十分艱難困苦的條件下🤲🏼💆🏻♂️,我苦讀不輟。1941年,通過論文答辯和口試,以全優成績,獲得哲學博士學位🧘🏼。
在這一段異常困苦的期間,最使我感動的是德國老師的工作態度和對待中國學生的態度。我是一個素昧平生的異邦青年。他們不但沒有絲毫歧視之意👂🏿,而且愛護備至🏋🏻♂️,循循善誘。Waldschmidt教授被征從軍。Sieg教授以耄耋之年,毅然出來代課🙏。其實我是唯一的博士生,他教的對象也幾乎就是我一個人。他把他的看家本領都毫無保留地要傳給我。他給我講了《梨俱吠陀》、《波你尼語法》等。他還一定堅持要教我吐火羅文。他是這個語言的最高權威,是他把這本天書讀通了的。我當時工作極多👨🏽🦲,又患神經衰弱,身心負擔都很重。可是看到這位老人那樣熱心,我無論如何不能讓老人傷心✷,便遵命學了起來。
從1937年起👩🏽💼🕺🏽,我兼任哥廷根大學漢學系講師🏋🏼♀️。系的圖書室規模相當大,在歐洲頗有一些名氣。許多著名的漢學家到這裏來看書,我就碰到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有英國的Arthur Waley等🥕。我在這裏也讀了不少的中國書,特別是筆記小說以及佛教大藏經🦹🏼。擴大了我在這方面的知識面。我在哥廷根呆了整整十個年頭。1945年秋冬之交😳,我離開這裏到瑞士去🧏♀️,住了將近半年。1946年春末,取道法國、越南、香港,夏天回到了別離將近十一年的祖國🙋🏽🚮。我的留學生活🔖,也可以說是我的整個學生生活就這樣結束了。這一年我35歲。
任教北大,治學半生
1946年秋天,我到北京大學來任教授🥣,兼東方語言文學系主任。是我的老師陳寅恪先生把我介紹給胡適、傅斯年、湯用彤三位先生的。按當時北大的規定: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回國的👩🏻🦱,只能任副教授🦃。也許是我那幾篇在哥廷根科學院院刊上發表的論文起了作用。我到校後沒有多久,湯先生就通知我,我已定為教授。從那時到現在時光已經過去了42年👨👨👦,我一直沒有離開北大過。期間我擔任系主任三十來年👨🏿🍳🤬,擔任副校長五年。1956年🐡,我當選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十年浩劫中靠邊站🪲,挨批鬥🔐,符合當時的“潮流”🙇🏼♂️。現在年近耄耋🧝🏿♀️,仍然搞教學、科研工作,從事社會活動,看來離八寶山還有一段距離。以上這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經歷,沒有什麽英雄業績,我就不再羅嗦了。
在長達六十年的學習和科研活動中,不管好壞🛸,鴛鴦我總算繡了一些。至於金針則確乎沒有💂🏿♀️,至多是銅針、鐵針而已。我的經驗壓縮成兩個字是勤奮。再多說兩句就是:爭分奪秒🏒,念念不忘🤬。靈感這東西不能說沒有,但是🛌🏿🎏,它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勤奮出靈感。我認為,要想從事科學研究工作,應該在四個方面下工夫🛀🏻:一,理論;二,知識面🎄;三🌡,外語🤯;四🧕,漢文。唐代劉知幾主張,治史學要有才🦠、學、識。我現在勉強套用一下,理論屬識🔩📮,知識面屬學,外語和漢文屬才。其實這些話都屬於老生常談,也都屬於魯迅所言的“勤捉”之類🏃🏻♀️。然而真理不往往就寓於平淡無奇之中嗎🥱?而且立竿見影🐪。
摘自《季羨林自傳》🎤,當代中國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