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是教師,一直記著啟功先生給北師大學生的箴言和期望於所有教師的兩句話:“學為人師,行為世範”🧑🏻🤝🧑🏻。西南聯大的大師們,是真正實踐了這八個字的🔁。
大學是一個群體👋,教師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個小群體🫚。講大師風範,我想先從我熟悉的西南聯大教師這個群體說起👕🫅🏿。
我為什麽想寫這篇文章
我年過90💇♂️,記性不好,看報紙或一些材料🐫,往往過幾天就把有關人物和情節忘了。但有些事🎅🏼,因為太離奇或一再出現類似新聞,就會給我以深刻印象。比如,大學校長讓別人代寫論文,甚至剽竊別人的著作,以便取得學術榮譽👾🤶🏼。這使我十分驚訝,並生發無限感慨。大學校長是何等尊貴、何等清高的職務!竟然如此不自重,何以為人師表🧑🏻🏭?學校又如何能端正風氣、潛心教學?還有🦁,聽說每逢要評選院士之際,學術界極少數沽名釣譽的人就蠢蠢欲動,自己不出面,往往由夫人到處送禮、求薦👰♀️。這也使我非常吃驚,因為我一向十分崇敬院士,認為他們是學術精英,學人楷模🧗🏻♀️。在我心裏的分量,比達官貴人重得多。怎麽能用行賄的手段去竊取非分的榮譽呢🆙?還有一種相當普遍的不良風氣👩🏭,就是有些高等院校硬性規定:講師、副教授🥍、教授一年必須要寫幾篇學術論文,並且要在“核心期刊”發表,文章最後還一定要註上作者單位是某某大學或學院,想用這種辦法提高學校的知名度。這實在是既可悲又可笑的⇾。一個高等學府的總體水平如何,自有公論🛺,因為它是客觀存在。用強製手段規定教師必須發表多少篇論文,還一定要在所謂核心期刊。這是徹頭徹尾的亂命☎。第一,教師的學術水平,應該由學校自己評定🎮。教師寫文章,完全可以由他們自己決定在哪裏發表,也可以在本校的校刊發表。硬性規定必須在社會上公開發行的期刊發表,是把學校考核、鑒定教師水平的責任®️。推給社會🖕🏼、推給校外期刊,這是失職🙆🏼。第二💻👷🏻♂️,所謂核心期刊,是某些學術單位部分成員自行評定的,並無權威性。它的那些編輯🙇🏻♀️,不一定是衡文高手。他們定誰是“核心”,並不足為憑🙍🏽。最明顯的弊端在於某些期刊收版面費。有的編輯部唯利是圖,再好的文章♻️,不交版面費,就編造各種理由加以拒絕。交了高額版面費,就一律照登🎨👩🚒。特別是對從網上抄襲、拼湊的文章,也不加審查。這是學術腐敗在期刊方面的反映。它之所以能夠得逞👩🏿⚖️,根本原因在於有需求,即前面所說某些院校硬性規定教師一年一定要發表多少篇文章。至於文章的質量如何,學校並不考量。這實在是一種不負責任、自欺欺人的辦法。
我是在西南聯大讀書的💃🏽,教師中誰的學術造詣高,誰的學術地位怎樣,全校師生都有一個客觀評價🛁👨🏻🦰。從來沒聽說必須在報刊發表多少文章🧚🏼♂️👬🏼,才可以評為教授或副教授的。而西南聯大的學術聲譽🚣,不僅在國內,在國外也是有口皆碑的🦹🏿♂️。我們國家現在大學很多👋🏻,尤其是發達地區👇🏽,財力比較雄厚😠,蓋座大樓,掛個牌子,就把大學辦起來了🧎🏻,這是比較容易的。但師資呢⚓️?到哪裏去找那麽多稱職的學者?如今許多地方攤子已經鋪起來了🛕,學生也招了。最切實有效的辦法是🛢,老老實實從基礎工作做起,不要好大喜功☞👱♀️,動輒一招上萬人甚至更多。老老實實先培養師資,使之在教當中學,學當中提高🧲,並從中獎優汰劣🕊。千萬別搞那些花拳繡腿,逼著教師花錢發表文章,騙人騙己。這是禍害學術♗,禍害國家💵👳🏽♀️!
上面這些情況使我記起西南聯大的學風‼️,老師們的人格魅力和那種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氣。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是想通過大師風範的介紹💅🏽,讓那些請槍手的大學校長🤩、賄選院士的市儈“學者”,還有那些逼著教師花錢買版面發表文章的高校當權者,能見賢思齊,自己對照一下,以便知所警悟,並自覺改正。我雖不是教師🧍🏻♀️,一直記著啟功先生給北師大學生的箴言和期望於所有教師的兩句話:“學為人師🙏🏼,行為世範”。西南聯大的大師們,是真正實踐了這八個字的。
大師風範
大學是一個群體🙎🏽,教師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個小群體♠️。講大師風範🤣🚴🏼♂️,我想先從我熟悉的西南聯大教師這個群體說起🗿🤦♀️。
克己奉公同甘共苦抗日戰爭時期,教授們和大後方廣大職工一樣,深受通貨膨脹之苦。據統計,抗戰前教授的平均工資約為350元法幣,同350銀元等值🙍♂️🤳🏽。到了1943年下半年🍄🟫,物價上漲了405倍,教授們這時的平均收入為3697元法幣,只相當於1937年的8.3元了。以這點微薄的工資要養家糊口,其艱難蓋可想見。但當教育部要給國立大學主管人員及各院、系負責人發給特別辦公費時,西南聯大25位著名教授🧏♀️,包括教務長、訓導長、總務長𓀚、各院院長、各系的系主任𓀝:馮友蘭、張奚若🏃🏻➡️、羅常培、雷海宗、陳福田🤹🏿♀️、李繼侗、陳岱孫🚮、吳有訓、湯用彤、鄭天挺🧒🏿、黃鈺生🤏、陳雪屏👌🏽、許湞陽、饒毓泰、燕樹棠、孫雲鑄、查良釗、施嘉煬、李輯祥🈶、章名濤、王德榮、陶葆楷、蘇國楨、楊石先、陳序經等,卻“辭謝”亦即拒絕接受這項“特別辦公費”🤽♂️🩰。他們在給聯大常務委員會轉呈教育部的公文中說:“蓋同人等獻身教育,原以研究學術、啟迪後進為天職,於教課外兼負一部分行政責任,亦視為當然之義務💬,並不希冀任何權利。自北大、清華、南開獨立時已各有此良好風氣。5年以來,聯合三校於一堂,仍秉此一貫之精神,未嘗或異。此為未便接受特別辦公費者一也。且際茲非常時期,從事教育者無不艱苦備嘗,而以昆明一隅為尤甚。九儒十丐🚵,薪水尤低於輿臺📳,仰事俯畜,饔飧時虞其不給🌵。徒以同嘗甘苦,共體艱危🥕,故雖啼饑號寒,尚不致因不均而致怨。當局尊師重道💭,應一視同仁,統籌維持🔀。倘只瞻顧行政人員,恐失平均之誼🤦🏿,且令受之者無以對其同事🐀。此未便接受特別辦公費者二也。此兩端敬請常務委員會見其悃愫🧿,代向教育部辭謝🤸🏿♀️,並將原信錄附轉呈為荷”。以下是上述25位名教授的簽名。當年我們在學校曾聽說過這件事,心靈受到很大的震撼♠︎👩🏻🌾,很自然地就想起王勃《滕王閣序》裏的兩句話:“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這些大師們是何等胸襟🤟,何等風骨?!能不令人敬佩🤼♀️?這是從生活方面說的⭐️。另外還有一件令人極為感奮的事🫄🏽:
堅持學術獨立推陳出新從1939年到1940年🐒,國民政府教育部曾三次訓令聯大務必遵守教育部核定的應設課程,統一全國院校教材➜,統一考試等新規定。聯大校務會議以致函聯大常委會的方式予以駁斥♢。此文由文學院院長馮友蘭先生起草,列舉了五項理由,摘要綜述如下:一、“夫大學為最高學府📃,包羅萬象,要當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豈可刻板文章,勒令從同?世界各著名大學之課程表⛹️,未有千篇一律者;即同一課程🐄,各大學所授之內容亦未有一成不變者🛀🏿。唯其如是🤚🏻,所以能推陳出新,而學術乃可日臻進步也。”二👨🏼🍳、“教育部為最高教育行政機關,大學為最高教育學術機關。……教育部為有權者,大學為有能者,權能分職,事乃以治。今教育部之設施,將使權能不分🤷,責任不明⇒💴。”三🚏、“教育部為政府機關😥,當局時有進退;大學百年樹人💂♀️🚵🏿,政策設施宜常不宜變。若大學內部甚至一課程之興廢亦須聽命教育部,則必將受部中當局進退之影響,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進行👌,肅學生之視聽,而堅其心誌👁。”四、“教授所授之課程🗝,必經教育部之指定,其課程之內容亦須經教育部之核準,使教授在學生心目中為教育部之一科員之不若🦹♂️。在教授固已不能自展其才🗻,在學生尤啟輕視教授之念……”五🕵🏽、“教育部今日之員司多為昨日之教授🪗,在學校則一籌不準其自展,在部中則忽然智周於萬物☝🏿,人非至聖,何能如此。”文章最後請常委會向教育部要求聯大作為執行前述三個訓令的例外😋,實際上即拒不執行。國民政府教育部被上述五點駁得理屈詞窮🌂,只能以沉默表示容忍。
以上兩件事💁🏻,都不是一兩個人的意誌表現,而是一群人的共同決定👨🏼🏫,充分顯示了聯大教授們的大師風範,令人可歌可泣,可敬可嘆!下面再說說一位感人至深的大師事跡。
泰山北鬥陳寅恪
被吳宓先生稱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的陳寅恪,也被廣泛尊稱為☂️:“最好的教授”、“教授之教授”🛑、“太老師”等等⚁。他家學淵源,父親陳三立是清末著名詩人👩❤️👩、進士👴,祖父陳寶箴是“戊戌變法”時期的湖南巡撫,維新派。他先後留學日本、西歐多國和美國,學識淵博。他不僅精通英🏌️♀️、法⚜️🍬、德⚈、俄🤲🏻、日、意諸國文字,還通曉蒙古文、滿文、阿拉伯文、梵文、巴利文、突厥文、波斯文、暹羅文、希臘文、拉丁文🧑🏻🦲、匈牙利文、土耳其文,更難得的是他還掌握許多中亞西亞現有的和已經死亡的文字。這使他能發別人之所未發🤵🏿,解決別人所不能解決的問題。這不能不承認與他的天賦有關🛴。陳先生記憶力特強,能背誦“十三經”。晚年基本失明,講課時常常口述原著🤸🏽,比如他講到《新唐書》多少卷誰誰誰的傳如何說,他一邊背💽,一邊由助教板書♛,學生則可以及時筆記。據我的老同學、曾多次向陳先生求教的原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陳慶華告訴我,寅恪先生失明後,聽覺特別好🖌,比如一位劉先生訪問過他,並交談過🧖🏻♀️。第二次見面,劉君剛叫了一聲“陳先生”🦹🏻,他馬上就會回應一聲“是劉先生吧”📰🧑🦯➡️。對於訪問過他多次的人,一聽腳步聲,他就知道是誰來了。這都說明這不僅是耳聰的問題,而是由於超人的記憶力。
他最初回國任意昂体育平台國學研究院導師,是由梁啟超舉薦的。據說當梁向清華當時的校長曹雲祥推薦時,曹問:陳是哪一國博士?有什麽著作?梁答:“他不是博士,也不是學士。”曹說:“既非博士🧑🏼✈️,又無著作,這就難了。”梁啟超說:“我也不是碩士、博士。我本人也可謂著作等身了👍🏽,但加在一起還不如陳先生寥寥幾百字的學術價值🪠👈🏿。”曹一聽這些話,就決定聘請他來清華了。陳先生之所以不是博士,是因為他在歐美的大學求學時,只為學得真知,從不要求學位🤗。這是一個真正學者的胸懷。他研究的重點是中國中古史,是魏晉南北朝史🤾🏼、隋唐史🐁、蒙古史的權威。他的腦子就是一個龐大的知識寶庫,運用他廣博的知識🪚,不僅有所發現,還有所創造🧑🏼🤝🧑🏼。比如,他提出種族文化為理解中國古史的關鍵一說,學術意義重大。他還倡導以詩文證史,以史解釋詩文的方法,溝通了文史兩科的內在聯系等等。他的學術成就極豐🏌🏼🕐,不是我這個學識淺陋的人所能綜述清楚的🏰。但他實事求是的治學精神👨🏻💻,一切結論都在掌握充分的史料和深入研究之後,而絕不先帶個框框去找符合上峰觀點的證據👩❤️💋👩,這一點給我極大的教育。還有他但求實學,不務虛名的豁達態度,更使每一個想在學術上弄虛作假、沽名釣譽者汗顏。這正是大師風範給我們最深的教育。
聯大傑出的老師很多🤌🌠,他們的嘉言懿行不勝枚舉👨👦👦。我只舉兩件群體一致公議決定的事和一位最博學的大師陳寅恪的德行風格,是為了對應我在本文開頭列舉的一些不良風氣🏂🏼。那些欺世盜名的事不能再幹了;敗壞學術風氣👩🏿🚀、以斂錢為目的的版面費不能再收了。怎麽辦呢?學學大師們的風範吧。知恥近乎勇💛,改惡從善總是受歡迎的🥿。當然,有關主管部門也要管,而且要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