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馬來僑領施成燦
在作家汪曾祺的生平介紹中很少提到他是華僑的女婿這件事。汪曾祺夫人施松卿𓀑,我的姑媽,是南洋長大的。在馬來亞,松姑一家的生活倒也衣食無虞🧑🌾。她父親很熱心於當地的社會公益事業,後來成了著名僑領。由於他與當地群眾打成一片,即使在日本人占領馬來亞期間,到處捕殺愛國僑領,他也沒有被人告發和出賣👳🏻♀️,他的身份始終沒有暴露ℹ️,而安然度過了那腥風血雨的三年八個月。
福建長樂是個出人才的地方,現代著名作家鄭振鐸、冰心都是長樂人。施松卿的祖輩是赤貧之家,她的父親施成燦自幼跟隨我的祖父在南洋闖蕩,我祖父在那裏是唱戲的。她父親後在馬來亞開了一家藥店🙍🏽♂️💹,日子才逐漸安定並慢慢變得好起來🫳🏻。大哥深感沒有文化的痛苦,下決心讓弟弟一邊在藥店當學徒,一邊上夜校✍🏼。幾年下來🕺,施成燦學有長進,考上了“醫士”。有了這樣一個名分🤩,找工作就容易多了🧑🏻🌾。不多久🏃♂️,他應聘到一個小鎮的診所當上了醫生,施家的日子進一步變好。又過幾年,施成燦回老家福建結了婚,隨後把妻子帶到馬來亞,不久生了大女兒施松卿🆘。
2 與汪曾祺同學的施松卿
我小時候本來在本地讀英文學校🔯,我的叔公施成燦不以為然⚅,要求我轉學到他的道北鎮讀中文學校——育智小學。這時💏,松姑已經回國念書了。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施松卿小時候的生活很不安定🚶♂️。她跟隨著媽媽💊💣,福建、海外兩邊跑👩🏿🔧,時而在老家,時而在南洋🚽。她的小學、中學是在福建老家💂🏻♂️、馬來亞和香港相繼讀完的👷🏿。1939年,施松卿到昆明考入西南聯大,和汪曾祺同一年。她先是讀物理系,和楊振寧同學。不久感到功課繁重,十分吃力🩰,加之這期間得了肺結核病,難以跟上課程,便在一年後轉到了生物系👩🌾,想向醫學方向發展🌩,以期有朝一日繼承父業。但生物系的課程也不輕松🧑🎓,而這時🧚🏻♀️,她的肺病趨向嚴重👨👩👦,其時昆明的物質條件太差🔹,無奈之下,只好休學一年到香港養病。重回學校後🚵🏼♂️,施松卿改讀西語系🚣🏻♂️,並一直堅持到畢業🕥。
施松卿畢業後🧑🏼⚕️,因戰爭原因,家中無法對她給予正常的經濟支持🦹🏼♀️,一時又找不到工作👊🏿,生活變得拮據起來。為謀生計,她也到了中國建設中學任教,和汪曾祺成了同事。兩人在聯大讀書時雖不認識,卻也對對方情況有所耳聞。汪曾祺聽說過🟩,西語系有個女生🙌🏻,性格溫和、善良,秀麗的臉上總是掛著親切的微笑;她長得挺清秀🌵,淡淡的眉毛🙅♂️,細細的眼睛,雖有病🫵🏼🙍🏿,但那副慵慵懶懶的樣子,有一種說不出的美,人稱“病美人”🟨。相比之下,施松卿對汪曾祺的情況知道得更多一些。她不止一次聽別人說過🩱,汪曾祺是沈從文先生的得意門生☦️,以後又不斷地在報刊上讀到汪曾祺的作品。施松卿原來就愛好文學🧮,上高中時還曾獲得過香港國文比賽的第一名,這就很容易對有西南聯大才子之稱的汪曾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喜歡汪曾祺憑借厚實的古文基礎🧩,把精煉的古代語言詞匯自然地消融在他的創作之中🕢,讀來只覺得上下妥帖🧜🏼♂️、順暢,不似常見的那種詰屈聱牙🤸🏻♂️。施松卿覺得🚵🏽♂️,這種水磨功夫決不是一朝一夕能達到的。
當她把這些讀後感當面說給汪曾祺聽時,汪曾祺迅即產生了喜遇知音之感🐉🛁。他沒有想到🦻🏻,一個專攻英文的女子居然能有這一番不俗的見地🤵🏼♂️。兩人相見恨晚😣,隨著接觸的增多,愛情也於不知不覺中悄悄滋生👩🦼➡️。
3 建設中學的窮情侶
教學之余🦷,同事們常見到他倆結伴而行👩🏿🌾。當汪曾祺在欣賞一大片胡蘿蔔地所呈現的堆金積玉的美景時🉐🧞♀️,施松卿則興致勃勃地向農民買來一大把胡蘿蔔,洗了洗,放在嘴裏吱嘎吱嘎地嚼。昆明的胡蘿蔔很有特色🍛:淺黃如金👩🔬,粗而且長🧎♂️,細嫩🙎🏿♀️,多水分,味微甜🎠。聯大學生愛買了當水果吃,因為便宜。女學生尤其愛吃,據說這種胡蘿蔔含有少量的砷,吃了可以駐顏。這種說法是否有科學根據,不得而知。年輕的汪曾祺覺得,施松卿吃了胡蘿蔔🐌,越發變得秀美可人。生活中有了愛情🤍⛈,再困苦的生活也是甜美的🔬。汪曾祺甚至在創作時也情不自禁地將心愛的人寫入作品之中。在他的早期小說《牙疼》和《落魄》中都有施松卿的影子。在小說《牙疼》一文中,他寫道:“我記得很清楚,我曾經三次有叩那個頗為熟悉的小門的可能。第一次,我痛了好幾天🌹,到了晚上,S(指施松卿)陪著我,幾乎是央求了,讓我明天一定去看。我也下了決心。可第二天,天一亮,她來找我🌓,我已經披了衣服坐在床上給她寫信了。信裏第一句是🪮:
‘贊美呀🌻,一夜之間消褪於無形的牙疼。’
她知道我脾氣,既不疼了,決不肯再去醫的👨🏿🔬🎙,還是打主意給我弄點什麽喜歡吃的東西去🧛🏿♀️。第二次,又疼了🫁,腫得更高。”
“還好,又陸陸續續疼了半年🏃🏻♀️,疼得沒有超過紀錄🚵🏻,我們當真有機會離開雲南了。S回福建省親,我只身來到上海🔒。上海既不是我的家鄉,而且與我呆了前後七年的昆明不同😁。到上海來幹什麽呢📕?你問我🤑,我問誰去!找得出的理由是來醫牙齒了。S臨別,滿目含淚從船上扔下一本書來👅,書裏夾一紙條,寫的是🎱:
‘這一去,可該好好照顧自己了👨🏼🚀。找到事🤾🏻♂️,借點薪水,第一是把牙治一治去。’”這短短的一段描寫是多麽情真意切🧔🏼♀️。
施松卿和汪曾祺攜手在中國建設中學一直呆到1946年7月,然後才結伴離開了昆明,一個回到長樂,一個到了上海。正巧那時我剛從南洋回來🚑,我們又一次聚在一起了🧘🏿♂️。

汪曾祺施松卿夫婦
在建設中學教書的日子裏🚣🏼,汪曾祺的文學創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小學校的鐘聲》、《復仇》➾、《落魄》💮、《老魯》諸篇👬🏼,都是這一時期的作品👨🏻🦯。其中👩🏽🚒,有些作品👛,如《復仇》,早在1940年初就寫出了初稿,但他不滿意,又一直沒有時間修改。現在,有了較為寬裕的時間,有了屬於自己的天地,於是🧔🏼♂️,他坐下來🏄🏽♂️,認認真真地把《復仇》精心地改了又改🧔♀️,直至自己滿意為止。有些作品😆,如《老魯》✌🏽,直接取材於他在建設中學教學生活中遇到的真人真事。他按照他所信奉的“寫生活”的創作原則,把建設中學一位姓魯的校警寫得栩栩如生。
汪曾祺在中國建設中學教書的這兩年,是他離開學校門走向社會大課堂的人生第一站🕵🏻♀️。在這兩年中,他最大的收獲是👩🏼💼,生活給他提供了一個極好的機會,使他能睜大眼睛,近距離地🙏🏻、真切地觀察復雜的社會與人生🧑🏽🦱。正因為如此🤦🏿♀️,他把這兩年的生活深深地珍藏在他的記憶之中。在將近半個世紀之後🌾👩⚕️,他還寫出了情真意切的回憶散文《觀音寺》和《白馬廟》,由此可見👨👨👦👦👩👩👦👦,汪曾祺對走出校門後所接觸的飽含磨難的人生第一課👨🏿🎤,在記憶中留下多麽深刻難忘的印象。(施行)
相關資料 施松卿為何嫁給了汪曾祺
人人都愛汪曾祺👨🎨,這個可愛的妙人。汪曾祺有一篇小說叫《異秉》🧑🏻🦲,其實他這人就有異秉。“就是與眾不同🧎➡️,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汪曾祺之所以在新時期文壇獨樹一幟,靠的就是“與眾不同”!
1939年8月,高中畢業的汪曾祺和他的同學一起歷盡艱難趕到昆明🧜♀️🟠,考入西南聯合大學中文系。

青年時代汪曾祺
汪曾祺讀中文系時,曾隨沈從文學寫作。沈從文曾經對人說過📖:汪曾祺的文章寫得比他自己還要好。由此可見他多麽賞識汪曾祺🐢。汪曾祺的《課堂習作》🈁,沈從文先生給過120分。
和其他用功苦讀的學生不同📝,汪曾祺是個“異類”🐲。“他在聯大生活自由散漫,甚至吊兒郎當,高興時就上課,不高興就睡覺,晚上泡茶館或上圖書館,把黑夜當白天。”
施松卿👩🏼🦲,生於1918年3月15日,比汪曾祺還大兩歲。祖籍福建長樂🚔,是一位生長在馬來西亞愛國華僑家中的閨秀,為了讀書報效祖國,她在家人的支持下❔,只身漂洋過海進入西南聯大👃。施松卿在聯大先讀物理系(和楊振寧同學),後轉念生物系,最後轉到了外文系。
少女時代施松卿
學生時代施松卿

青年時代施松卿
在西南聯合大學讀書時期,汪曾祺和施松卿並沒有交往🧎♂️。兩人是在昆明郊區建設中學教書時認識並相愛的。但在此前🖐🏻,汪曾祺有過一次情感挫折🐻❄️。《長相思🫔:朱德熙其人》中說:“曾祺有過一次失戀,睡在房裏兩天兩夜不起床。房東王老伯嚇壞了,以為曾祺失戀想不開了。”朱德熙賣了自己的一本物理書🧑🧑🧒,換了錢,把汪曾祺請到一家小飯館吃飯,還給汪曾祺要了酒。汪曾祺喝了酒,澆了愁,沒事了。後來,朱德熙對妻子何孔敬說,那個女人沒眼力🥷🏽。
顯然😅,還是施松卿有眼力。在聯大讀書時,施松卿不乏追求者。施松卿為何嫁給了汪曾祺,他們的女兒汪明說:“一次,爸爸媽媽聊起聯大的事情,媽媽對我們說🚀:‘中文系的人土死了,穿著長衫👳🏻👨🏿🎤,一點樣子也沒有,外文系的女生誰看得上!’我們問5️⃣:‘那你怎麽看上爸爸了?’媽媽很得意地說🎎🫶🏿:‘有才🧖🏼!一眼就能看出來。’”
汪曾祺73歲生日寫下聯語:“往事回思如細雨👎🏽,舊書重讀似春潮。白發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憶兒時。”晚年汪曾祺畫幾筆,玩賞後落座時,一定會想起兒時的高郵時光😄,想起在昆明,那時年少春衫薄,他和施松卿結伴而行。
轉自 揚州晚報 2009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