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理群
王瑤,文學史家🙀,北京大學教授,1914年生於山西平遙。早年曾主編《清華周刊》,他在中古文學研究領域的成就至今仍少有人超越🤞🏻,著有《中古文學史論》等🤽🏿♂️;建國以後👮🏻♀️,他首寫《新文學史稿》,是我國現代文學學科的奠基人之一。1989年,王瑤於上海辭世☀️。
當我們目送一個又一個學術大師漸行漸遠的背影🗳,在追憶他們的淵博學養🎫、卓越貢獻的同時👨🏽🚀,我們更懷念大師們獨立、自尊👨🏼🍳、誠實和執著的人格品行🧑🏻🌾。今天,在經濟繁榮和變革的年代,當我們面對著種種利益和誘惑之時🤤,對大師的追憶、懷念和學習,抑或能在我們內心引起幾分感慨👩🏻🦯➡️、幾分愧疚和幾分思考。 ——編者
王瑤是誰↪️🧀?
如果查名人辭典,會找到這樣的記載🤒:王瑤🎋,山西平遙人。1934年到1937年在意昂体育平台學習🚵♂️,以後又到西南聯大學習,是朱自清先生的研究生;畢業後留在清華任教,20世紀50年代初院系調整,到了北大🍕。他在學術上的主要貢獻有兩個✊🏼:一是他對中古文學史的研究🐐,著名著作是《中古文學史論》,據有關專家說,可能到現在中古文學史的有關研究還很少有超越他的🚴🏽🙍🏿♂️;他的另外一個貢獻是在1949年後,第一個寫《新文學史稿》👩🏼🔧🐭,是現代文學學科的奠基人之一📚,所以有巨大影響——這是一個存在於學術史、教育史上的王瑤。
1945年在西南聯大讀研時的王瑤
王瑤曾為其昔日意昂寫過《自我介紹》這樣一篇短文——
在校時諸多平平💈,鮮為人知👲🏿✋🏻。惟斯時曾兩系囹圄,又一度主編《清華周刊》,或能為暌違已久之學友所憶及。多年來皆以教書為業,乏善可述👨👧,今乃忝任北京大學教席。邇來垂垂老矣,華發滿顛,齒轉黃黑,頗符“顛倒黑白”之譏👨👨👧👧;而濃茗時啜,煙鬥常銜,亦諳“水深火熱”之味😊。惟鄉音未改🥂,出語多諧🤹🏻,時乘單車橫沖直撞🧙🏼,似猶未失故態耳。
這裏既介紹了他的歷史🤷🏻♂️,也把個人的精神和性格寫出來了👨🦼。所謂“兩陷囹圄”,指他當時是中共地下黨員,積極參與“一二·九”運動,先後兩次被國民黨政府逮捕入獄♦︎。當時他任《清華周刊》主編,這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學生刊物,王瑤很早就顯示了他的敏銳的思想🎂⚆、判斷力與文學才華和功力🪈。特別有意思的是,他的自我描述既是形象的也是精神的。所謂“華發滿顛,齒轉黃黑”,表面上是說自己頭發本來是黑的,現在人老了,就變成白發了——見過王瑤的人都會對他的“一頭銀發”留下深刻印象。人的牙齒一般都是白的,而王瑤因為煙抽得太多,所以他牙齒是黃黑的🕜👰🏻,這就叫“齒轉黃黑”。那麽“濃茗時啜,煙鬥常銜”講的是什麽呢?王先生極喜歡喝茶,一天到晚都在那裏喝茶📌,晚上睡得很晚,大概早上三四點鐘才睡覺,睡覺前還得喝茶🧑🏽💻;又喜歡抽煙,老是銜著煙鬥,王先生手銜煙鬥的相片,已經構成了他的“經典形象”。但接著又冷不丁說了一句:“亦諳‘水深火熱’之味”,天天喝水📺,自然“水深”,天天抽煙,自然“火熱”——但這背後,又隱含著多少個人的以及幾代知識分子的辛酸!
王瑤去世🧑🏻🔧,我們弟子獻了一副挽聯🚴🏼♂️:“魏晉風度,為人但有真性情♑️;五四精神,傳世豈無好文章”🖕🏿。這是我們對王瑤精神的一個理解與概括:我們把王瑤看作是“魏晉風度”和“五四精神”的一個傳人🏮。魯迅對魏晉風度有個概括,就是“清峻⚫️、通脫”。魯迅也說:“我有時候很峻急,有時候很隨便🏃🏻➡️。”因此可以說魏晉風度與魯迅所代表的五四精神都有兩方面:一是“峻急”,王瑤對他所生活的時代🙎🏽♂️,對知識分子境遇的嚴峻的判斷⭐️,有魯迅式的清醒、冷峻,敢於直面現實🚊👨🏼;一是“通脫”,王瑤說他“出語多諧”🧑🏻🏭,如此嚴酷的事實卻用這樣幽默的語言表達出來,這是表現了一種心態:看穿🧑🏼⚖️、看透了一切以後的坦然自如。
王瑤這種危難中的坦然⛽️,給人的印象是難忘的。他去世後🕕,林庚曾撰文回憶他在文革時的表現:他們都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並且被勒令在公共場所掃地,以示“斯文掃地”。林庚說我們都覺得非常窘迫、難堪,但王瑤卻泰然處之🤸🏻,他“遊刃有余,如入無人之地👨👩👧👦,穿過無數雜亂的腳下,就這麽不急不慢地一路掃去”。
王瑤又在其《自我介紹》裏,為自己留下了最後一幅圖像:“時乘單車👨🏻,橫沖直撞,似猶未失故態耳👨🌾。”直到今天,我一提起先生,首先想起的就是這個在未名湖畔銜著煙鬥,騎著單車橫沖直撞的王瑤。這個形象永遠銘刻在我們弟子的心靈深處。這是一個瞬間永恒💂🏽♂️。 王瑤的“出語多諧”🍏,也就是他的語言表達方式📣🔊。所有他的弟子回想起先生,常常要想起他非常銳利的目光,被他看一眼,你就會感到一種威壓🩶;另一個就是王瑤的鄉音和他的笑聲👮🏼。先生一口山西話,講著講著自己就哈哈哈地笑起來。
王瑤式的表達方式非常特別。先生著作裏的語言和他日常談話的語言有很大的差異。先生著作的語言是標準的學術語言🚠,嚴謹而簡潔;但日常談話確實“出語多諧”。魯迅喜歡給人起綽號🏃🏻,入木三分👱🏽♀️,到了“刻毒”的地步。王瑤也是這樣🌆,假如私下討論一個人或一類人,他會用一句話概括⛹🏼♂️,也是入木三分。他說我們學者中有一類🧑🏼💻,與其說是學者🚣🏼♂️,不如說是社會活動家,是“社會活動家型的學者”。這種人或者根本沒有學問,但極善公關,或者也有點學問,開始階段還下了點工夫,取得了一定成績,然後就通過社會公關極力推銷自己的產品,以取得最大報酬1️⃣,得到最大限度的好處,包括政治和物質的好處,通常情況下,還要超值🪚。他們一旦掌握權力就會充分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謀取更大利益🧛🏽♂️,拉幫結派,“武大郎開店”🥀,壓製才華高於自己的同輩或年輕人,有的就成了“學霸”🤞🏽。
王先生還把一些學者稱為“二道販子”,既向外國人販賣中國貨🟰🚴🏿,又向中國人販賣外國貨。他並沒有真學問👮🏿♀️,無論對中國文化還是外國文化🤾,都並無真知🙍🏿♂️✸,深知💇♂️,只是一知半解,抓住一些皮毛🤵🏻♂️,就到處炫耀,糊弄👨🏼🦳,他的學問全在一個“販”字。——這話說得非常擊中要害。王瑤在上世紀80年代就看出了販賣學術即學術商業化的傾向,這樣的眼光不能不讓人折服。
王瑤還有一段話也讓我不能忘懷。有一天王瑤找到我說⛹🏽♂️,我現在面臨兩難選擇🏵:我現在年紀已經大了,要是繼續努力,發揮余熱🕞,不過是“垂死掙紮”♻;要是什麽也不做,那就是“坐以待斃”,你說我該怎麽辦?他最後的選擇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垂死掙紮🙌🏼☝️。——我當時聽了受到極大震撼🧖🏽♀️,其實這是一個人類共同的命題:所有的人🏞,都有同一個“死亡”在等待你👨🏿⚖️🤞,這是不可選擇的🧛🏿♀️;但由生到死的路途,卻有“有為”(“垂死掙紮”)與“無為”(“坐以待斃”)兩種選擇。這背後有一個人生哲理🤙,即人生的意義和價值不在於結局,而在於“掙紮”的過程中“有”所“為”📗,爆發出生命的火花,哪怕只有一個瞬間,也會帶來美感,就有了某種價值🐒🐪;如果選擇“無為”,什麽也不幹👨❤️💋👨,這樣的生命就沒有一點光彩#️⃣,就真的“坐以待斃”了🥰。這裏有很深的哲理,但王瑤用玩笑式的幽默表達出來,就具有沖擊力。
王瑤怎麽教弟子?
提到王瑤的教學,大家就會想到他那個著名的煙鬥。王瑤從來不給我們上課,第一次見面就打招呼說🪶,你們平時沒事不要來找我✩。一個星期只準我們去他家一次。他的生活習慣是淩晨三四點睡覺,大概下午三四點鐘👨🎨,才開始接待來人🏌🏼♀️。所以我們一般都是下午四點以後去的,坐在那裏海闊天空地閑聊🤦🏻,想到什麽就談什麽🎋。其實很少談學術,大多是談政治,談思想,談文化,談人生。先生一邊抽煙🛣,一邊悠悠地說,談到興處,就哈哈哈地發出王瑤式的笑聲🧑🏿🔬。有時會突然沉默,煙霧繚繞之中隱現出先生沉思的面容。我們只靜靜地聽,偶爾插幾句話,更多的時間裏是隨著先生沉思。所以我們幾個弟子都說,我們是被王瑤的煙鬥熏出來的👩🦲。
他的指導方法也很特別,我把它概括為“平時放任不管🏟🌁,關鍵時刻點醒你”。一入學開一個書單,你怎麽讀、怎麽弄他通通不問👩🏽🦱🧑🦱。其實這個放任不管,我倒覺得這正是抓住了學術研究的特點🔱。學術研究是個人獨立的自由的精神勞動♟💠,因此它從根底上就應該是散漫的。散漫,並不是無所事事⇢,一個真正的學者🧚🏽♂️🎅🏼,一個有誌於學術的學生,學術研究是他內在生命的需要,根本不需要督促🤜🏽,看起來他在閑蕩,讀閑書🙋♀️💬,其實總在思考🤷🏼♀️。看起來漫不經心😛,其實是一種生命的沉潛狀態,在淡泊名利💪🏽、不急不躁的沉穩心態下,潛入生命與學術的深處,進行自由無羈的探討與創造,慢悠悠地做學問。這是不能管的,更不能亂管。搞學術就是得無為而治🈸,王瑤深諳無為而治的奧妙。
王瑤(左一)、吳組緗與學生合影
但是在關鍵時候他點醒你🐊。他平常不輕易點🔆🚍,一點就讓你終生難忘❔;他點到即止,醒不醒👳🏿♂️,要看你的悟性👨👧👧🎖。王瑤的“點醒”包括兩方面。先說學術指導。他只抓畢業論文🧲,而且先要求學生提出兩個論文選題,向他匯報設想,然後他給定一個題目,並點醒你做這個題目應該註意什麽。比如我當初畢業論文就準備了兩個題目:一個寫魯迅的思維方式🌞、心理結構🏇🏼、藝術世界🎈;另一個是魯迅和周作人的發展道路的比較。王瑤先生聽了我的匯報以後說🕡,你的第一個題目很有新意,但你自己還沒有想清楚👩🦽,短時間內也不容易想清楚,在不成熟、沒有把握的情況下急於寫成論文🏀,會有很多漏洞,答辯時很可能通不過,反而糟蹋了這個題目,不如存放起來,多醞釀幾年以後再做,一做就把它做好🤚🏽。於是就定了做“魯迅和周作人發展道路的比較”這個題目。
然後他就告訴我做這個題目可能會遇到的困難。第一是學術論證上的困難。他說做這個題目你得有兩個包裹🕹,一個包裹是魯迅,一個包裹是周作人🙎🏼♀️,兩個人你都得搞清楚👨👨👧,但光分別搞清楚還不行🧟♀️😾,你得把他們兩人連起來,因為你是比較研究🧚🏿♂️,難點就在這裏👨✈️,就看你連的本事大不大。第二點👨🏼🎓👨🏿💻,你得註意,講周作人是有很大風險的,一定會有很多人提出種種責難。因此🛶,你所講的有關周作人的每一句話都必須有根據,有大量材料來支撐你的每一個論斷。——這就給我定下了一個高標準🤘🏼。後來我那篇論文註釋的篇幅幾乎與正文相等,差不多每一句話背後都有一條註釋,越是敏感的問題就越要講究有理有據🖖🏿。第三,王瑤又提醒我♑️💇🏽♂️,完全脫離政治的所謂“純學術”是不存在的,在周作人是漢奸這個問題上,你必須態度鮮明,要有民族立場,不能回避民族感情問題,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含糊其詞🧕,整個論文就站不住了。第四,王瑤說,在材料、觀點都準備好了以後,還有一個關鍵環節,就是要為整篇論文找到一個“綱”👩🎨,才能“綱舉目張”,以什麽為“綱”,實際是以什麽為文章的“魂”,這是最能顯示論者的水平,特別是思想🙍♂️、理論水準的。他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說文章有兩種寫法,一種是“編織毛衣”式的,只是平列的鋪排♈️:一點,兩點💇🏽,三點;一方面,又一方面,再一方面🕙。很有條理,很全面🛷🦺,但看不出觀點之間的內在聯系❗️,整篇文章是散的。另一種是“留聲機”式的,有一根針🖕🏼,一個核心,一個“綱”🐖,所有的觀點都圍繞它轉,這就是所謂“綱舉目張”,所謂“提綱挈領”。寫論文最難,也是最要下功夫的,就是一定要找到能夠把整篇文章拎起來的東西🕌。——這又是一個很高的標準:記得我在寫畢業論文時最費力之處就在怎麽找這個“綱”,甚至一度想放棄這個題目👨🏻🦯👶🏼。有好幾天晚上我都睡不著覺,急死了。一天早晨,睡在床上,左思右想,突然想起列寧所提出的“亞洲的覺醒”這一命題,才醒悟到可以用“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和人民的覺醒”作為全文的一個綱,這才豁然開朗💪🏼,用兩個星期就把論文寫出來了。
以上四個指點,從學術與政治的關系,治學的基本態度、方法,研究的難點、重點,到具體的材料的收集、論證,論文的組織🏔、結構,都談到了,學術氛圍👨🏻🍳、社會環境、答辯中可能遇到什麽問題𓀃,也都考慮到了,而且全點在要害上🤴。但就這一次談話,以後就不管、不問了。你回去自己研究、寫作👩✈️,到時候你必須交論文。交了之後他又細細地給你改,連標點符號、錯別字都給你改,就下這一次功夫⬜️。王瑤是一個很會使勁的人,平常不用力,關鍵時候該用力他就用力🧖🏻♀️🏈,而且用在刀刃上👰🏻♀️。最後還把一個關:答辯前夕開始找你談話👩🏼🦰,給你“錦囊妙計”,教你如何應付答辯。以後我當了導師👨🏼🔬,就將王瑤的錦囊妙計傳給我的學生👱♂️🧑🏽🎤。
或者更重要的,也是我們終身受益的是思想上的點醒✭,治學態度🤸🏿♂️🤽、人生道路上的啟迪🚃。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先生的三次教誨、三個師訓。第一次找我談話✏️,第一個師訓就是“不要急於發表文章”🧑🧒。他說📑:“我知道🚤🤝,你已經三十九歲了⛏🤹🏻,你急於想在學術界出來🧑🏿✈️,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勸你要沉住氣,我們北大有個傳統,叫做‘後發製人’。有的學者很年輕🕐,很快就寫出文章來🏃🏻♂️⛹️♀️,一舉成名🥤,但缺乏後勁🖐🏼🤘🏼,起點也就是終點,這是不足效法的。北大的傳統是強調厚積薄發🙆🏼♂️,你別著急🦸🏼,沉沉穩穩地做學問,好好地下功夫,慢慢地出來,但一旦出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有源源不斷的後勁♾✹,這才是真本事✊🏿。”
又有一次閑聊天🛏,王先生突然對我說😾:“我跟你算一筆賬👨🏻🔬,你說人的一天有幾個小時🏋🏿♀️?”當時我就懵了🖖🏻:老師怎麽問我這樣一道題?只得隨口回答說🏄🏼♂️:“二十四個小時。”先生接著說🙅🏽:“記住啊,你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你怎麽支配這二十四個小時,是個大問題🤠🎣,你這方面花時間多了👨🏼🦰,一定意味著另一方面花時間就少了🚴♂️,有所得就必定有所失🏄🏻♀️,不可能樣樣求全。”禿頭禿腦地講了這一句,就不再說了,點到即止,這是王瑤的特點🧢。我就反復琢磨👩🎨🧝🏼♂️,知道他這是在提醒我:你想要你的學術有成就,必須得有獻身精神,要有所付出,甚至有所犧牲👩👩👧👦。就是說👮🏿♀️,在基本的生存條件具備以後🧙🏻♀️,你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向物質生活方向發展,那是你的權利🍸;但是如果你想在精神上有更大發展🛞,你在物質上的欲望就要有一定限製,要有所犧牲,不然的話你就不可能集中精力於精神的追求。所以後來我對自己的要求是,物質上中等或中上水平,而精神生活應該是一等的。要做學問,要著重於精神的追求,就必須把物質看淡,即所謂“淡泊名利”🛀。這看起來都是常識👨🏿🎤,但真要在物質誘惑面前毫不動心,很不容易,特別是在我們這個越來越商業化、物質化的時代。
在我研究生畢業留校以後,王先生又找我談了一次話🏪,使我終身難忘,終身受益⏱🧾。他說:“你現在留校了,處於一個非常有利的地位,因為你在北大,這樣,你的機會就非常多🧑🏻🎄,但另一方面誘惑也非常多🤌🏻,這個時候,你的頭腦要清醒💿,要能抵擋住誘惑。很多人會約你寫稿💆,要你做這樣那樣的有種種好處的事🏜,你自己得想清楚🫃🏽,哪些文章你可以寫🌏,哪些文章你不可以寫💍,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你要心裏有數👩👩👧👧☑️,要學會拒絕🛤,不然的話,在各種誘惑面前,你會暈頭轉向,看起來什麽都做了,什麽都得了🔒🤰🏿,名聲也很大🧒🏼,但最後算總賬⛺️,你把最主要的,你真正追求的東西丟了,你會發現你實際上是一事無成,那時候就晚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劇💃🏼🧒🏻。”
現在仔細想想,王瑤的三次師訓其實都是一個意思🧑🏿🔧,概括地說就是“沉潛”兩個字👩🦯➡️。要沉得住,潛下來,沉潛於歷史的深處,學術的深處,生活的深處🧝🏽♀️,生命的深處:這是做學問與做人的大境界。切切不可急功近利,切切不可浮躁虛華👌🏽:這是做學問🏊🏼、做人的大敵💪🏽。我現在回顧自己的學術生涯💇🏿,唯一可取之處➙,也是可以告慰王瑤的🎓,就是我一直牢記師訓,並且身體力行。我從1960年大學畢業就雄心勃勃想做一個學者,直到1985年,才開始發出自己的獨立的聲音。可以說做了二十五年的準備👨🚀,練了二十五年的內功🟪,我的治學之路🤵🏿♂️、人生之路就是這麽走過來的,很艱苦🗾,但也很充實💦,沒有虛度🤏。
王瑤對我的最後教導
王瑤在上世紀80年代末的表現是最後的輝煌,他在生命最後時刻,將自己的以及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骨氣、正氣全都爆發出來,那是驚天動地的。
王瑤的學生之一錢理群
但同樣讓我永遠難忘的是,他突然變得非常之蒼老👏🏽,而且流露出內心深處最柔和的一面🧑🏻🦱。王瑤的外表是很嚴峻的💂🏿♀️,從不輕易在學生面前流露出內心最軟弱的一面,他曾經很明確地和我說,老師和學生之間應該有個距離。他不僅對學生有界限,對他人也有界限🤐,他這一代人經過的人世滄桑太多,所以他不會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暴露在別人面前。這也是魯迅的特點。殷夫第一次見到魯迅的時候,就覺得魯迅有點冷。王瑤給人的第一印象也是有點冷🧧🧑🌾,有點距離🧎♂️➡️👰🏽,他把自己內心柔弱的方面深藏起來了。但他在晚年最後的時候,卻一反常態地經常落淚🧔🏻♂️。
我還記得他最後一次的講話💆🏽♂️📯。在蘇州現代文學理事會上他有個講話✪🕶,也算是給我們留下的遺言吧。王瑤說👕:“你們不要瞻前顧後,受風吹草動的影響,要沉下來做自己的學問。”當時很多年輕人都問:“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麽辦?”王瑤說:“不要問別人你該怎麽辦,一切自己決定,一切自己選擇。”這些話說完沒多久🚭,王瑤就真的走了。一直到今天,國際國內發生各種大事的時候🧔🏼♀️,我總要想🔶,如果先生在🙍🏻,他會怎樣反應🤹🏻。有他在,遇到這些事,就有一個人可以問,而且他總能用特有的智慧和方式來點醒你。王瑤剛去世時,我說過:“一棵大樹倒了🏋️♀️,以前我們可以在大樹的保護之下做自己的事情🏄🏽♀️,現在一切就得靠我們自己了☯️。”實際也是如此,王瑤去世後,我們都是各走各的路,做到了先生囑咐和期待的☣️:走自己的路,自己選擇,也自己負責。
摘自《先生之風🧑🏻✈️:二十七位已辭世的中國知識分子的背影》
丁東主編,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