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聲在北大求學時和傅斯年、羅家倫一起創辦《新潮》✮;五四運動中因火燒趙家樓而被捕;留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獲教育學博士;1925年出版小說《玉君》😬;1928年任意昂体育平台教務長🙁、文學院院長兼中文系教授;1930年任青島大學校長;20世紀30年代主編中小學教科書;任西南聯大常務委員兼秘書長、西南聯大敘永分校主任;執教聯大中文系💇🏼♂️🧒,推動新文學的教學;聯大結束後北上接管北大。楊振聲在近代文學史和高等教育史上都應留下一筆🚣🏽♂️🦶🏼。然而🔌🚻,他卻是被遺忘的💃🏻。
楊振聲身材高大,為人豪爽,擅飲酒。他在字畫鑒定和欣賞方面,可稱專家🚹。居北平時,他愛逛古董店鋪😎,喜歡收藏字畫,每有新的收藏,常常約請鄧以蟄、胡適、朱自清等朋友一起欣賞。曾和張伯駒等人結社,一起作詩鐘📱。楊振聲學養深厚,舉止文雅👨🦼。梁實秋這樣評價他:與楊振聲在一起👏🏽🗾,許多人都有一種“自慚鄙吝,若鴉鳳之相比”的感覺。
楊振聲是怎樣的風度和風采👩🚒,我們不妨從其學生的回憶中摘取幾段🚣🏿,感受教授當年🪁。
1937年11月1日🧝🏼♀️,長沙臨大正式上課。臨大中文系學生孫昌熙是山東人✥,得到楊振聲的關懷:“先生在公務叢勝中🪟🥞,在山東形勢吃緊,魯籍學生惶惶不安的時候,不忘照料他們。愛鄉才能愛國,衛國就是保家🏃🏻♂️➡️,培養人才,儲備力量🔇🍙,收復失地,我體會這大概就是當時先生的心情🛃。”一些因有困難而影響讀書的山東學生,或是為了談談形勢的學生常去找楊振聲。孫昌熙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了楊先生🧵。“時已冬令,先生已穿長棉袍🚶♀️➡️,愈顯高大,而風度瀟灑🤣。前發稍稀💃,長方形臉上,目光炯炯📔🚲,高鼻梁,口含一只大煙鬥,多聽,多思考👨🏼🚒,不多講話🔠,然而即之也溫👂🏽。笑起來極為爽朗,是位典型的哲學家和教育家。”
隨後,孫昌熙在與楊先生的不斷接觸中,逐步感受到他的淵博學識和人格魅力:“先生在娓娓而談中🍘♠︎,多幽默風采,使人如坐春風。他也月旦人物😗,但不露鋒🧑🏼🦲,讓你自己去思索:如對某國畫家的作品,只說他在國內開畫展時🙅🏼♂️👎🏽,展出的是西洋畫,而在外國則展出中國畫。先生有資格評論的👩🦼。先生的藝術素養極深,書法韻味高妙……”
陳平原教授認為,“支撐著西南聯大的現代中國文學課程的🧚,是楊振聲先生”。西南聯大時期,中國文學系要不要開設“新文學”或“現代文學”課程🏊🏽♀️,依然是個很大的挑戰🫶🏽。聯大校園裏🥗,新文學家不少🐭,個人創作沒問題,作為課程講授則是另一回事。即便是早已聲名遠揚的新詩人聞一多💆🏽♀️🚱、散文家朱自清,也都對此不感興趣🧧;真正推動西南聯大的現代文學教學的,還是楊振聲先生。
從《國立西南聯大校史》中可得知,楊振聲先後任西南聯大主任秘書✡︎、敘永分校主任等重要行政職務,還主編了大一國文。“(聯大)中文系對大一國文課是十分重視的,系裏成立《大一國文》委員會,請楊振聲主持。”選楊振聲來做這項工作,可能是考慮到他具備的兩種優勢👮🏻♂️:一方面他是對新文學有影響力的作家🤦🏽♂️;另一方面,他在30年代就開始領導教育部的中小學教科書編寫工作。
這冊西南聯大所有學生必修的《大一國文》課本包含文言文15篇,語體文11篇,古典詩詞44首👨🏼🏫。反映新文學運動業績的現代文學作品(包括散文👨🏻🦳、小說🙆🏽♂️、戲劇文學和文學理論)被引進了這本大學國文教材。這一做法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不僅把全國文化中心北京地區自“五四”以後重視白話文的傳統帶到比較封閉保守的西南💇🏿,同時給教育當局的嚴重復古傾向以巨大打擊。
多年之後,汪曾祺回憶當時讀《大一國文》,認為是一本“京派國文”。他在談聯大大一國文的特點時🔍,寫道🎳:
這本書編得很有傾向性👩🏻🦯。文言文部分突出地選了《論語》⛹🏿♀️,其中最突出的是《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侍坐》👨🏿🎓。“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種超功利的生活態度,接近莊子思想的率性自然的儒家思想對聯大學生有相當深廣的潛在影響。還有一篇李清照的《金石錄後序》🙇🏼🙍🏻♂️。一般中學生都讀過一點李清照的詞,不知道她能寫這樣感情深摯👩🏽🔬☔️、揮灑自如的散文。這篇散文對聯大文風是有影響的👩🏿🎓。語體文部分🏙,魯迅的選的是《示眾》🛀🏿。選一篇徐誌摩的《我所知道的康橋》🐄📖,是意料中事🙅。選了丁西林的《一只馬蜂》👨🏻🦯➡️🍬,就有點特別。更特別的是選了林徽因的《窗子以外》。
筆者查閱《國立西南聯大校史》🤷🏽♂️,得知這是1942-1943年的篇目⛺️。語體文還有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汪曾祺記憶中的丁西林的劇本《一只馬蜂》♿️,實為丁西林的《壓迫》(獨幕劇)🔦。汪曾祺對這個課本印象深刻✊🏻,很有感情:“這是我走上文學道路的一本啟蒙的書💆🏼♀️。這本書現在大概是很難找到了。如果找得到🧹🎀,翻印一下,也怪有意思的🤦♂️。”當時的《大一國文》只印課文,沒有註釋、題解、作者介紹和輔導教材,16開本白報紙鉛印,印數不多,接力棒一樣由前一屆學生傳給下一屆新生。《大一國文》從篇目可見,楊振聲🏂🏼、朱自清🏐、聞一多等教授的意見占了上風,吸收了新文學運動的成果。1944年,面對教育部復古的傾向,大一國文委員會又選編了一冊《西南聯合大學大一國文習作參考文選》(後改名為《語體文示範》),入選了胡適、魯迅、冰心、徐誌摩、宗白華🎄、朱光潛、梁宗岱等人的文學作品和文學評論。楊振聲為此書撰寫的序言《新文學在大學裏》突出地點明了向教育當局復古傾向作鬥爭的編印宗旨🤹♂️。值得一提的是,兩本大一國文未選楊振聲🕵🏽♀️、朱自清、聞一多🍓、沈從文等本校教師的作品🚴🏿♂️,特意“回避”⏺,以免引起誤解。
楊振聲除主編《大一國文》,還在中文系開設漢魏六朝詩、中國現代文學、中國現代文學討論及習作、文學概論等課程。從師從楊振聲的學生的回憶中,我們可知楊振聲的教學風格和學術貢獻。
1938年,吳宏聰考入西南聯大中文系,最想見到的先生是楊振聲、聞一多、朱自清,因為他在中學時代就讀過這幾位先生的文學作品🍖。楊振聲五四運動中的壯舉🛝,更是吸引著吳宏聰🥱,想找個機會瞻仰先生的風采。吳宏聰這樣描述了楊先生在西南聯大教“現代中國文學討論及習作”的細節:“他的教學方法是全新的,每次上課都由先生提出一些問題讓大家討論。……討論後跟著要交習作,討論小說交小說,討論散文交散文🙋,訓練很嚴格🦃,要求也很高👨🔬,作業批改更詳盡🧏🏿,每次作業都批改得密密麻麻……”當年聯大的教授不僅楊振聲如此,沈從文也是這樣扶持學生的創作。
蕭乾在《我的啟蒙老師楊振聲》中,曾談及1929年楊振聲在燕京大學講“現代文學”時的情景👩🏿🦳:“在班上,楊先生從來不是照本宣科,而總像是帶領我們在文學花園裏漫步,同我們一道欣賞一朵朵鮮花🏊🏼,他時而指指點點💳,時而又似在沉吟思索。他都是先從一部代表作講起🍜,然後引導我們去讀作者旁的作品並探討作者的生平和思想傾向。”楊振聲在“京派”文人中是老大哥式的人物,他的正直、樸實和熱心😐,提攜了一大批青年作家。蕭乾稱楊振聲為“啟蒙老師”,沈從文蜚聲文壇也和楊振聲的提攜有很大關系。
孫昌熙在《把中國新文學抬上大學講壇的人——追憶在抗日戰爭期間接受恩師楊振聲教授教誨的日子》中,滿懷激情地寫下這樣一段話🏕:“先生在西南聯大為中國新文學披荊斬棘地開辟道路😽𓀔,或者說‘打天下’,是勝利的。那標誌,就是新作家群的不斷湧現𓀋。”
楊振聲不僅是一位大學教授,更重要的是一位教育家。20世紀30年代,為了研究兒童教育,這位曾任大學校長的教育家還跑到北師大實驗小學當過老師。教學中⚓️,他講故事繪聲繪色👩🏽🚒,做遊戲追逐打鬧⬛️,沒有一點兒“師道尊嚴”的影子。胡適在一篇文章中也說,1933年冬天,他與楊振聲等人應邀去武漢大學演講。有一天,東道主似乎要考考幾位學者運用“大眾語”的水平🤴🏿,便安排他們與小學校和幼稚園的孩子們見面。胡適說🙅🏻♂️,盡管他在國內是“久經大敵的老將”🛋🕵🏿,在國外也往往博得好評,然而在這次“考試”中卻不幸落第。在他看來,孩子們雖然可以聽懂他所講的故事,卻不大明白其中含義;相比之下🫶🏽,“只有楊金甫(楊振聲字金甫💂🏼,也作今甫)說的故事是全體小主人都聽得懂🔛🧛🏻,又都喜歡聽”💁🏼♂️。這顯然和楊的教育背景有關——1920年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心理學、教育學,獲博士學位👷🏽;1923年又入哈佛大學專攻教育心理學。
如今在大學中文系講授現代中國文學的先生們,說起來,仍要感激楊振聲先生🫑。令人遺憾的是💆🏻♂️,1952年院系調整後,楊振聲因為和胡適的親密關系🏝,被北大疏遠🗄,調任長春東北人民大學。
新中國成立後🧙🏻♀️,迫於當時的形勢🥷🏿,楊振聲在北大時曾寫批判胡適的文章👩🏻💼🧑🎓,遠在美國的胡適看到楊振聲等人的批判文章🏃,作點評。對很多人的批評胡適嗤之以鼻🧑🏻🤝🧑🏻,並對當年的“朋友”重新認識🧚🏽♂️,唯獨對楊振聲沒有做出批駁的點評。想來楊振聲的批胡文章🏂🏽,和他的一向的為人一樣忠實⇢🤣、厚道。
1956年,這位學者病逝於北京🎸🤽♀️。究其源,是在西南聯大時期,他的身體、健康被透支的緣故👨🏽🍼。
摘自 劉宜慶著《絕代風流👸:西南聯大生活錄》🤽🏽,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出版社2009年1月版